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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阮宁作为一个五头身,没有太多选择余地,全身上下最贵的就是一个赤金镶红宝石璎珞圈。她呲着牙咬了咬,心满意足地带到了脖子上,这些可都是她以后的棺材本儿。
    到百日宴这一天,钱妈妈又给她梳了个双螺,系上大红缠金丝的带子,配着一身红红火火的行头,倒也十分可爱,像极了年画里头的女娃娃。
    许是老天爷给面子,今日天气十分暖和,燕子搭了新窝,柳树抽了新芽,又因着来人颇多,阮母一拍手,决定在府里一个小湖边设宴招待来人。
    国公府占了京城里横竖两条街,面积自然大,便是这小湖,也是通了外面的活水,能容纳得一叶小舟。阮宁十分喜欢这地界,时不时带着丫鬟来捞些鱼虾,采个莲蓬,泛舟于湖上,体验一下诗里江南渔家女的生活。
    阮宁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人来了,却是脸生的,阮宁打量着年轻女人和她身边的几个孩子,没看出个分明,便先去同祖母问好,阮母指着那年轻女人同她介绍:“……这是你母亲的大嫂李佟氏,你该叫舅母的。”
    阮母还没来得及同那女人介绍阮宁,她就站了起来,上前握住阮宁的手细细打量,笑道:“这便是我那外甥女儿阿宁吧,瞧着便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小姐,真真儿的灵秀可爱。”又从腕上脱下来一个缠金丝的镯子塞到阮宁手里,“你好东西见多了,可别嫌弃舅母的,第一次见面,也是舅母一番心意!”
    阮宁看了眼老太太,见她点头,便收下了。
    女眷们继续攀谈,阮宁正奇怪佟氏怎么从千里之外赶来,还来得这么早,就听她道:“婆婆身体不好,路途又远,还得走水路,便被我们劝下没来。原本我们前几日就到了,公公和相公想来京城看看,开几个铺子。你们也知道,江南那边时兴的绫罗绸缎,金银首饰花样最新鲜,还有些洋玩意儿,若是能运来这边,定是极好的主意……”
    李氏听闻自己家人想来京城发展,不由双眼一亮,忙问:“那可找到中意的铺子了?”
    “哪有这么简单?”佟氏叹气,“京城不比江南,寸土寸金,寻常走个路人也指不定是哪个阎王爷。合适的铺子地界不好,合意的铺子又少不了那起子地头蛇压榨,至今还没什么头绪……”
    “无妨。”阮母开口了,“大爷是在朝中当差的,虽是个小官儿,倒也有些人脉,过几日让他打听打听便是。”
    佟氏当即一拍大腿,喜道:“哎呦,这可不是车到山前必有路?您可真是个活菩萨!”
    阮宁看了眼自己的祖母,觉得她肯定收了人家不少好处,不然像她这种淡漠的性子,绝对不会对助人为乐这种事这么积极。
    又看了眼八面玲珑的佟氏,觉得她可是比自己小姑子会来事儿太多了,李氏真该跟她好好学学。
    又寒暄了一会儿,阮宜便也来了,她扶着一位老太太,两人有说有笑,身边也跟着几个女人小孩儿。这些人阮宁是认识的,便是秦氏的婆家,因为都在京中,逢年过节,红事白事,两家都有来往,所以十分熟稔。
    阮宜扶着秦母进了亭子坐下,便去同阮宁站在一处。自从秦氏耳提面命之后,她细细想了,觉得十分有道理,又因阮宁向来是个贪吃爱玩的,不喜欢与她争强好胜,她得不到回应也觉得没什么意思,除了平日里拌个嘴,反倒与阮宁的关系愈发亲密了。
    秦老夫人坐在铺设着石青夹棉福寿垫子的高腿椅子上,朝亭外扫视了一圈,收回目光,神色舒缓,笑道:“亲家母真是好兴致,这外面柳绿桃红,莺啼雀啾,又兼和风暖阳,可是比着屋子里多了十分雅趣。”
    “你可别给我戴高帽子了!”阮母也笑着摆手,“不过是天气好,出来坐坐也心情畅快,哪有你这般拽文嚼字的情趣?”
    两人年龄相当,也有话可聊。这边,阮宁两个咬着耳朵,佟氏看着阮宜这通身贵女的气派,不同于江南女子的婉约秀致,心下十分喜欢,便亲热地同她说话。
    阮宜不明所以,边和佟氏应付着边示意阮宁,阮宁忙跟她们介绍,“这是我舅母……”阮宜疑惑,她认得阮宁的舅母,什么时候又多出来一个?就听她道:“前几日刚从江南来。”
    当下明了。
    又跟佟氏介绍阮宜,“……我二姐,叔叔家的女儿。我二叔正外放做官,是怀庆的知府。”又指了指正同阮母说的火热的老太太,“这是二姐的外祖母,翰林学士的夫人。”
    佟氏当下就明白了。
    她虽对京中的大官小官不甚明了,知府却是知道的。李家在各地做生意,想要安稳光是往知府那儿就要送一大笔银子,那可是四品大员。阮家的根基又在京中,以后少不了回京,这一回来,至少也是个从三品……
    这样人家的女儿,又有个国公府的名号,怎么都不会低嫁了。
    “我当是谁家的女儿能有这般气度风采,原来是外甥女儿!”她呵呵笑道,又拔了头上一支镂金的簪子塞给阮宜,“这是舅母给你的见面礼,快快拿着,别客气!”接着同几人扯起怀庆的物产风俗等,原来李家在那里也有生意来往。
    之后就再没问阮宜年龄婚配等事。
    阮宁暗道这佟氏实在是个聪明人,不愧是跟着夫家出来应酬的。又看了她挂了满身的珠钗首饰,暗自腹诽,怪道出来要带这么多首饰,原来有现拔现送的习惯,幸亏阮家的女孩子少,不然她得光着回去。
    亭子里人渐渐多了起来,阮宁看着张氏同旁边的夫人聊的兴起,心道张家的人怎么还不来,便跟阮宜说了,阮宜皱了皱眉,“那家人不来才好,不过这样不合规矩,咱们门第差得远,倒像是怠慢了她们,说出去脸上也不好看!”
    阮宁很赞同她的前半句话。
    第17章 奇葩亲戚
    说曹操曹操就到。
    亭内众人正说笑着,阮母吩咐李氏去叫人在湖边摆了桌子开宴,扫视了一周亭外的大好风光,正心神放松,神情愉快,瞅见连着后院和前厅的抄手游廊上过来几个人,脸上的笑意便淡了,耷拉着眼皮子同身边的秦母低语:“讨债的来了!我还当她瞧不上我这低门小户,不来了呢!”
    秦母看过去便了然,摇摇头笑道:“你们这府邸可是镶银镀金的,多少人眼巴巴地看着,可不招人?只怕有的人贪心不足又没个眼色……”
    正这般说着,那几人已到了眼前,打头儿的婆子穿着簇新的秋香色福寿织金褙子,头上插着四五根式样各异足金的簪子,便是张母了。阮宁瞧过去,暗叹这插簪子的人手艺实在高超,这么多簪子全插上去,还能做到乱中有序,委实是个人才。
    “哎呦,亲家母!可等久了吧!”她进了亭子亲热地同阮母道,旁边早有丫鬟备了高椅放在旁边,她一屁股坐下,又跟秦老夫人打招呼:“秦老夫人也在呢?真是巧了!”
    两人都语气淡淡地应了,张母在亭内扫视一圈,看着佟氏面生,又看她一身金银首饰无一不是精品,思忖着值不少银子,便问:“这个是哪家的媳妇?”
    张母过来动静不小,满亭的女人加起来都没她嗓门大,佟氏暗忖但凡她见过的京里夫人都是谨言知礼的,怎么还有这般人物?也正打量着她,闻言应了:“我妹妹是江南李家的,我此番来是为了庆贺外甥儿百日。”
    哪知那张母闻言眼皮子一翻,“我还当是哪里的富贵人家,原来是个挑货郎做买卖的!”
    亭子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佟氏闻言脸色竟也丝毫没什么变化,只没有言语。李氏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咬了牙想起来发作一番,被佟氏一个眼神打住了。
    正当此时,阮母对李氏道:“人都来齐了,你也不必陪着了,先去看看孩子吧,一会儿还有许多事要忙,就顾不上了。”如此,李氏也就憋了气回去了。
    待她走了,张氏才回头同阮母道:“不是我说你亲家母,咱们什么人家?家里爷们儿到底是读书做官的,讨个商贾出身的儿媳妇算是怎么回事?没的扯低了自己的门槛儿,叫人家看着笑话!”
    阮母是最不耐烦同她这种人应酬的,“我这个老婆子不管事了,儿孙喜欢娶了便是,阮家这等门第也不用踩低捧高地逢迎人,拿自己儿孙做买卖。”
    这话便大有深意了。
    阮宁在心里给她点了十万个赞,觉得祖母的脾气实在对她的胃口,十分痛快。
    张母却不痛快了,眼看着就要跳脚,秦母插了口:“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何须管这么多?反倒落个糟老婆子的名声,里外不讨好。况且今时今日,行商之人早已不比当初,家里还都设了私学家塾,读书科考的子孙也不在少数。朝廷里还专门为此设立了商籍,免得那些异地的商人子弟因为户籍问题不能应考,可谓天恩浩荡啊!”又顿了顿,“现今朝堂上可有不少大人家里是经商起家的,令郎也是要科举的人,这话传出去,只怕要落人口实了。”
    这话一出,张母就怂了,讪笑道:“我何曾说什么了?”这脸皮,堪比皇宫外的丈高城墙了。
    佟氏却是挺了挺脊背,眼神发亮地看着秦老夫人。
    秦老夫人抿了口茶,但笑不语。
    阮宁只觉得看了一场精彩的大戏,张母充当炮仗,祖母和秦老夫人一武一文,一个点着火,把她烧起来,一个泼盆水,让她熄了火,活活把张母气上了天又把她掐灭。
    阮宜当下就同阮宁咬耳朵:“外祖母可真是厉害,我要是有她这般口齿脑袋就好了,看谁敢拿捏我,定叫它硬着过来软着回去!”
    阮宁虽佩服却对她这话不以为然,“我只学你外祖母三成本事便可,对付那些我惹不起的。剩下的谁敢拿捏我,我叫它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阮宜:……
    张母被降服之后,倒是很快就恢复了精气神儿,好似刚才的不愉快都是大家做了场梦,高声同旁边的人扯呼起来。
    佟氏看着她行为粗鄙,身后站着的年轻女人低头埋首举止畏缩,不由跟阮宁打听,“宁丫头,这位……是从哪儿来的?”
    阮宁虽然不喜欢李氏,对她这个识时务的大嫂却不讨厌,便同她道:“……这是我三婶的嫡母,原先听说是辽州的农户,丈夫中了进士,在京城做了个小官儿,便把她接来了……不过都是些旧黄历,我也只知一二罢了。”
    佟氏喃喃:“原来如此,怪不得呢……”
    本来已经到了开宴的时间,张氏这一来便闹腾起来,误了时辰。李氏被阮母支开了,便叫秦氏去打点。
    酒菜宴席是早已经备好了的,也花不了许多功夫,秦氏只吩咐下去,就有小厮丫鬟搬来长桌坐垫,摆上十八般酒菜,只等众人入座。
    张母是第一个奔过去的,看着满桌的酒菜只把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大声嚷嚷:“你们这里果然是富贵窝儿,一般人比不得的。我儿子在醉仙楼给我办过寿宴,到底是京城里一等一的酒楼了,竟不及你们这里菜式花样多!”说着又坐下,话里泛酸道:“这是哪门子的亲戚?一个吃的山珍海味,一个吃的糟糠面团子,说出去谁信!”
    众人都不理会她,她身后的年轻媳妇头埋的愈发低了。
    阮宁不由去看张氏,却见她只幸灾乐祸地看着张母撒泼丢脸,不时同身边的人嘀咕两句,竟也没有半分要上来劝说的意思。她这才想起来,张氏是庶出的,不是张母嫡出的亲闺女。
    待众人都就了座,阮母正准备说上两句,宣布开宴,看见张母身后的年轻女人还在站着,不由皱了眉,“张家媳妇,站在那里做什么,怎么不坐下?”
    女人咬了咬唇,尴尬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垂眸看着张母,眼神询问。张母当即摆了手,“亲家母不必管她,做人儿媳妇自然是要伺候婆婆的,我坐着她怎么能坐下?”
    阮母见张家媳妇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冷笑道,“贵府可真是好规矩,出门赴宴还要儿媳伺候着,比我们公爵府里的排场都大。这种场合站着的可都是下人,当你的儿媳也真不容易,主子下人两把抓,可是占全了。”
    她说的尖锐,张母看着周围一圈看笑话的,不知怎么的,老脸又回来了,脸皮一红,同身后的女人道:“既然亲家母都这样说了,你便坐下吧,没的好像我亏待你一般!”女人便小心着坐下了。
    阮宁这下知道三婶当年为什么突破重重阻力傍上三叔了,张氏对自己的亲儿媳尚且如此,她这个庶女就更落不着什么好了。不自己谋求出路,被当妾打发了也是有的。
    待阮母说完多谢大家来赏脸云云,又宣布了开宴,张母就再也没搞什么幺蛾子了,无它,她只生了一张嘴,狼吞虎咽吃饭尚且不够用,哪里还会道长道短?
    只是阮宁实在低估了张母的战斗力,事实证明,就算她什么都不说,也有本事倒腾人。
    阮宁也是个爱吃的,只是十分听不得旁人吃饭发出声响,张母吃得香,又是呲溜又是吧唧嘴儿,刚开宴阮宁就放下筷子,吃不下去了。
    其他人也多如此。
    阮宜饭量本就少,也放下了筷子。她们俩是一辈儿的女孩,自然被安排到了同一张桌子上,“……她家里也是当官儿的,怎么跟个逃荒的一样?真真儿叫人心烦!”
    对此,阮宁只能说,小时候是个正常的,养歪了就成了人渣成长体,然后一路成熟期完全体究极进化,到老了就直接以脸皮为盔甲进化成装甲体了,你还能指望她倒着长?
    她斟酌一番,将脑子里的吐槽翻译给阮宜:“小时候惯常这样了,过上富贵日子也没什么用。所以啊,二姐,你以后要是有了孩子可要好好教养,养歪了可就改不回来了。”
    阮宜脸皮儿一红,啐她:“死丫头,变着法子打趣我!真该叫你一直这个豆丁模样嫁不出去!”
    阮宁一瞪眼:“你可别咒我!”嫁不出去是小事儿,她还惦记着自己那堆珠翠环佩,看着阮宜一身身漂亮新鲜的少女装也羡慕。
    作为一个爱美的女人,整日里就两个发型换来换去,眼巴巴看着一堆漂亮衣服也穿不上,天知道这对她是多大的折磨。
    做久了孩子也会腻。
    阮宁恹恹地想着,什么时候该减肥了。
    正当宴席进行到一半,阮宁等人被张母折磨得□□的时候,一个丫鬟神色焦急地跑到阮母身边耳语了一番,阮母眼神动了动,同众人说了句身体抱恙便离开了,留下两个儿媳应酬。
    阮宁素来了解祖母,一个眼神儿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刚才一直憋在这儿是顾及祖母的面子,现下她也走了,便也离席跟了过去。
    阮宜坐这儿没人说话心里痒痒,也想跟过去,奈何她向来注重自己侯府贵女的身份,只暗骂了阮宁不讲道义,便也作罢。
    第18章 报应
    丫鬟带着阮母行走匆匆,阮宁平时疏于锻炼,一双小短腿到底没跟上,只打量着她们是往大房住的院子去了。
    想起今日的主角,阮宁暗忖,莫不是李氏那里出了什么事?便也赶往那边去了。
    一到李氏院子外面,只听见里面有女人的哭喊声,细细听来却是李氏,外面几个小丫鬟没像往日那样嗑瓜子儿闲聊,站在那儿神色惶恐,一个个连大气儿也不敢出。
    阮宁心下一紧,知道定是出了什么不一般的事儿了,能让李氏这么哭得撕心裂肺,阮母这么不淡定——
    “里面发生什么事了?”阮宁绷着神经屏住呼吸,问这几个小丫鬟。
    她不出声还好,一出声几个丫鬟竟吓得哭了出来,唯唯诺诺地跟阮宁哭求道:“三小姐,我们不是故意不守在这儿的!您跟夫人求求情吧,饶了我们吧……呜呜……”
    几个女孩儿争先恐后地求着她,哭成一片,里面李氏的声音凄厉嘶哑,阮宁不由烦躁起来,不由怒斥:“发生了什么事!”
    她对丫鬟们向来友好亲切,这一发怒,倒是把几个女孩儿吓着了,哭也忘了哭,有个丫鬟抽抽啼啼地说:“小……小少爷他不知怎么的……不大好了!”
    阮宁深吸了口气,即便她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一点,听到这句话也忍不住脑袋一懵,脑子里的最后一根弦——
    断了。
    她几乎木然地走进李氏的院子里,听着她哭喊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嘶哑,胸腔像是压了块儿重重的石头,心跳也几乎停了,憋闷地没法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