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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

      百花苑里仍是一派明媚繁华景象,粉的杜鹃,黄的迎春,白的玉兰,紫的蟹爪,花香混淆,沁人心脾,色彩纷繁,惑人眼珠。
    多亏丫鬟们勤浇水,常捉虫,闲着没事松松土。
    而它们真正的主人,宛然一个负心汉,时而对天长吁,时而望地出神,偶有活过来的时候,拿着一张弓箭杀气腾腾,射准了天下太平,射不准弓箭乱飞,花草零落,惹得丫鬟们泪眼涟涟,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番忙活化作草灰,消弭殆尽。
    偶尔阮宁会安慰她们,“落了也好,化成肥料,明年这些花才会长得更好。”
    丫鬟们面上微笑,恭敬答是,内心却在咆哮,大家多吃点饭,加把劲儿,就有充足的肥料了啊!您真的不用这么劳心费神啊!啊啊!
    可她们谁也不敢说出来,谁也不想说出来,否则会剥夺了姑娘唯一的乐趣,到时她就只剩下看天看地看空气了。
    阮宜走后,阮宁今日难得早早收了弓箭,回到屋里。
    小丫鬟打扫战场,大丫鬟跟到屋里。
    阮宁对着西洋镜发了半天神,红玉端了洗脸水,青杏拿着布巾子,墨衣捧着肥皂面脂手膏等物,白芍……白芍已经很久都没有工作了。
    她以前的工作是给自家姑娘卸除钗环,可阮宁很久没出过门,也很久没收拾打扮过,每日只绾个简简单单的小髻,末了,一扯就松开。
    今日她仍站在一旁,无所事事,等完事了就回去歇息。
    阮宁又发了一会儿神,蓦地开口:“白芍,你明天给我梳个发髻。”
    白芍一愣,眼中发出爆喜的光芒,手足无措,语气期待兴奋,“没问题,姑娘,您想要什么发髻?”
    阮宁敛眉思索,“风华妙绝的。”
    白芍眨眨眼,努力想象。
    阮宁食指点点下巴,“绝世惊艳的。”
    白芍歪歪头,搜罗发型。
    阮宁双眼发亮一拍手,“艳惊四座的!”
    白芍目光扫过其余三人表示询问,只见三脸懵逼。
    阮宁摆摆手,“就这样了,洗漱睡觉,早点休息!”
    待洗漱完毕,正要上床,外面红玉又跑了过来,手里捧着一盆紫色铃兰,熙熙攘攘开得热闹。她语气迟疑,“姑娘,范家公子……”
    “又送花了?”阮宁眉头一敛,“又拿回来了?”
    红玉脸色尴尬地拽拽衣角,那范家公子骄傲挺俊的一个人,拉下脸整日往这儿送东西,也是怪可怜的。
    再者,人太俊俏了,就那么默默不语盯着她,她也招架不住啊……
    阮宁朝门外翘起下巴,“该扔哪儿扔哪儿,别让我看见!”
    她倒是想跟范景同说清楚,奈何那人自寿宴酒醉后,一见她就走,连半分机会都不给她留,一直到现在离开了阮家,就更不可能了。
    翻身上床,盖上锦被,阮宁合上眼,将他抛在脑后,不在话下。
    第49章
    春日宴。
    明华长公主府上。
    此时,后花园里, 聚集着京中大半贵女。
    端碟奉酒的丫鬟鱼贯而入, 各个红裙绿裳, 笑脸明媚,规矩周到。
    然而再明媚, 也明媚不过园子里人比花娇的诸位姑娘。姑娘们养在深闺, 自然出落得比花朵更娇艳。
    阮宁怡然自得端坐在簇簇攘攘的娇花之间,享用着公主府里的果酒。
    今日白芍很是为她的造型花了一番心思, 白玉孔雀簪, 四蝶穿花钿, 绾成一个飞仙髻,庄重不失灵动, 贵气不失清雅。
    又有打磨光滑的红宝石点缀在两耳, 更衬得肌肤莹润白皙。
    不时有眼光打量过来, 或艳羡, 或嫉妒, 或疑惑。
    阮宜坐在一边,对这些目光早已习惯,虽然今日这目光不是朝着她来的。
    不过她一点都不介意, 自亲事定下来后, 她就对争奇斗艳没什么兴趣了。说来她这个年纪也是这样,原本想着阮宁在外行事低调稳重,不喜出风头,现在看来, 却原来是没到叛逆期。
    阮宁今日的打扮确实张扬,不过她的容貌气质更加张扬,这般招人眼球也是正常的。
    然而她坐在那里,恍若无人,只喝着甜中微醺的果酒,眸子微微眯起,舔舔嘴角,像只贪食的猫儿。
    惹得周围的姑娘嗓子一紧,更生出几分戒备来。
    在场所有贵女心中都起了一个念头,这个对手太棘手,不知可曾定亲否?
    不提园中目光交错,心思各异,待每张长桌前都落坐下一位姑娘后,长公主下首最近的一处席位仍是空的。
    阮宁斜眼看过去,心中微哂。
    时常有人说哪位姑娘拥有美貌不自知,在她看来全是屁话,除了那些与世隔绝,不辨美丑的,这话大约也只能给那些‘不自知’的美人妆点门楣了。
    权力当然同理。
    然而挥霍美貌不过招来嫉妒,挥霍权力……
    她嘴角一勾,目中无人,傲上矜下,连长公主的宴会都敢迟到,能纵容这样子女的家族,便是三年后不倒台,也长远不了。
    更何况姚家已成为皇帝眼中刺,心上疤,居于高位却要受制于人,忍得了的是乌龟。随便一把火,都能引燃他心中不甘怒火。怕是到时候,就算姚家再谨慎小心,皇帝也会自己找了火引子。
    她坐的位置正对花园入口一侧,能看见簇簇拥拥一群人围着锦衣华服女子前来,女子年龄双十左右,从公主府后院方向过来,想是明华长公主。
    阮宁看着她到了花园入口,便缓缓放下酒杯,敛了容色,端了身子。
    明华长公主却在入口处停下,迎着对面言笑晏晏,院墙挡着,阮宁看不见她对面是何人,心中却隐隐猜到。片刻,她左右两侧侍女各后退一步,神色恭谨,另一侧女子现出身形,与明华并排进来。
    首饰打扮华美隆重比之明华长公主更甚。
    花园入口恰恰能容下两人过往,明华与她并排相走,面上笑着,眸中却掠过一丝戾气,这女人,竟让她的侍女让道,还想跟她比肩,她真想,真想……奈何……
    阮宁同其他人一齐恭坐着,起身相迎,看到她面上一闪而过的厌恶,再看看她身旁一脸倨傲的姚叶……
    明华落座主位之后,姚叶款款坐下,高昂着脖颈扫视了一圈在场众人,目光定在一处,恩?似乎有个生面孔?
    她盯着阮宁,眸子渐渐眯起来,目光先在她羊脂玉般的肌肤上流连,再在她粉嫩唇瓣上停留,最后在她朦胧杏眸上一扫而过。随即冷哼一声,理了理衣襟,摸了把头上的御赐八宝钗,同明华长公主笑道:“姐姐这里的酿酒师父可真是好手艺,回回我来了都要喝上好几盅,今儿这酒可备好了?别不够我喝了。”
    席中众姑娘纷纷竖起耳朵,姐姐?这位姚姑娘可真会套近乎,更别提这明华长公主是个最重身份,爱面子的……
    “妹妹说的哪里话,我还能差了你这口酒?”明华长公主面上笑意淡淡,“等散了你带几壶回去,也别惦记我这儿的了。”
    姑娘们敛了神儿,目光躲避开姚叶,姚家果然权倾朝野,连素来强势的明华长公主,都这般给她面子,她们……还是小心着好。
    阮宁低垂着眸子,面上笑意愈发浓了,轻舔着杯里美酒,舌尖微微酥麻,麻到心上。
    姚叶笑着应了,随即站起身来,环佩叮当,“咱们这次相聚,玩个什么好?”目光又在周围睃巡一圈,似不经意扫过阮宁,捂住嘴讶异道:“这位妹妹是哪个?怎么没见过?”
    众位姑娘在她起身时,就已经低下头,见她点了阮宁,有的暗喜,有的庆幸,有的担忧,这姚叶最是个心思狭隘的,见不得有人比她家世好,容貌好,这个女孩,怕是要倒霉了。
    此时姚叶站着,是背对主位的,阮宁抬眸扫过明华长公主,见她眉头轻敛,面上肌肉却在尽力放松,扯出古怪的笑,便心下一定,笑着也站起身来。
    “我爹爹是安国公,这是第一次跟着二姐姐过来。”
    众人扫过她身边的阮宜,脸色恍然。
    姚叶点了点头,“原来是安国公家的妹妹,不知你可会什么才艺?先前在座的各位可是都展示过了。你第一次来,也该让诸位见识见识才是。”
    阮宁摇了摇头,轻咬下唇,“阿宁无能,不曾学过什么才艺。”
    她神情可怜,面色烦恼,姚叶一瞪眼,这套路不对啊,又问:“跳舞弹琴可会?”
    “家中有舞姬乐师,为何要学?”
    “诗词歌赋可会?”
    “我哥哥是探花郎,他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在座众位姑娘纷纷低下头,为她默哀,姚叶背后的明华长公主神色松快,一手持酒,另一手支在桌上,托着腮往这儿瞧,笑意明显真诚了些。
    “那你会什么?!”姚叶烦躁。
    “我说过了啊,什么都不会。”阮宁眨眨眼,语气真挚。
    阮宜在一旁捏着酒杯,脑海浮现不好回忆。
    当初也是这般,姚叶邀她展示才艺,她不知情,随便对付了一首诗,结果几日后,那首诗便在京中流传开来。时人不知是谁所作,见是从姚府传出来的,又有人故意引导流言,让人误以为这诗是学子投诚,还得了姚阁老青眼,嫉妒不屑之下,便讥讽开来,说什么这种水平还敢自荐门楣,文人相轻,自然什么难听的话都有。
    她握紧酒杯,结果谣言沸沸扬扬之后,姚叶便放出作诗人乃安国公府二姑娘的消息,那些人虽没再多说,却惹得她颜面扫地,沦为笑话……
    在场容貌出色些的姑娘,大多都有这些经历。
    姚叶瞥了一眼阮宜,见她神色不忿,便知阮宁早得了她提点,才这般言语,不由冷哼一声,什么都不会?这便更好办了!
    于是脸上笑意莫名,眼神将她上下打量了,神色尴尬道:“原来妹妹……是个草包啊!”
    说着面色一变,哈哈笑起来,笑得胸腔起伏,酣畅淋漓。
    其他姑娘不动声色左右瞧了,便也跟着笑起来,霎时间花园里一派笑声喧嚣,外面不知道的还以为发生了什么趣事。
    唯几没笑的,大约只有两人,阮宜狠狠灌了一口酒,身子气得轻轻颤抖,明华长公主脸色阴晴不定地盯着姚叶后脑勺,似乎想在她脑袋上开个洞。
    阮宁也在笑,浅浅淡淡的笑。她笑着站在那儿,看着她们笑。
    她们中有人被姚叶欺负过,有人看不惯姚叶,此时却因为姚家的权势张嘴眯眼,帕子乱挥,喉咙里发出称之为笑的声音。
    她们原本可以不笑,所有人都不笑,也就是一件小事,姚家权势再大,也不会为了这么一件闺阁小事发作。
    可是她们笑了,怀着细微的恶意,廉价的奉承,事不在己的幸灾乐祸,笑得尴尬,笑得丑陋,笑得如花容貌扭曲在一起,心也跟着扭曲,她们却不知道。
    若阮宁真是个不经世事的小姑娘,性子烈些,破口大骂,羞愤离席,落个泼辣不懂规矩的坏名声,性子懦弱,郁塞在心,羞愤欲绝,一生见到这些人都要蒙上阴影,性子脆弱,一条白绫见了阎王爷也未可知。
    无论是哪个结局,都足以毁了一个未出阁的姑娘。
    可她不是,这些人便是笑得再大声,也突破不了她城墙般的脸皮,钢铁般的内心。
    世间诸事多如此,她们未必是毁掉一个人的元凶,但那人被毁一定有她们添砖加瓦,或是随波逐流,或是保持沉默,古往今来,忠臣枉死,校园欺凌,这些人无处不在。
    这也是阮宁从来不愿与这些人相交的原因,因为不值得。
    待她们笑的差不多了,扭曲的脸恢复平整,一个个喝茶解渴,咬耳交流之时,阮宁才笑着缓缓开口:“姚姑娘此言差矣,我这般美的容貌,怎么也该得个花包的名声才配得起,草包这词听起来,未免太丑了些。”
    喝酒的,打屁的,观望的,闻言都一滞,花包?这阮三姑娘还真有想法!
    众人齐齐望向姚叶,只见她面色微冷,气得胸腔起伏,打不到阮宁的脸,就是打她的脸,她当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厚脸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