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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

      “既是姨奶奶应了你,你且放了红英,我这儿不会叫姨奶奶食言的。”
    薛二郎的语气还算平静,然而玉流波却再不信任他,道:“你发誓,以姨奶奶的性命做赌咒,我便信。”
    薛二郎登时紫涨了脸皮,气呼呼道:“你不要得寸进尺。”
    玉流波眼一撇,看向了顾扬灵。
    顾扬灵转过头,看着薛二郎:“二爷。”
    薛二郎气急败坏,却被顾扬灵一双冷澈清透的眸子看得说不出一个“不”来。看得红英一眼,想要说不过一个丫头片子,真的死了也就死了,可想起顾扬灵素日对这丫头的看重,一番话在舌头尖上滚了滚,却是不敢说出口来。
    玉流波见着薛二郎的一双眼睛里,狠戾决绝不断翻滚流动,不由得心生不安,叫了一声:“姨奶奶!”
    顾扬灵细眉微蹙,伸手拉住薛二郎的腕子:“二爷!”
    薛二郎腔内几番翻滚,最终举起手,绷紧的唇瓣抿了又抿,终于道:“我以顾氏的性命做赌咒,保证玉氏的性命无碍,衣物首饰全归还给她,若违此誓,就……”
    又低头看了看身前的女子,女子面容平静,眸光如玉似水,正静静地看着他。大喘了一口气,道:“就叫顾氏死无葬身之地。”说完重重地垂下手,喝道:“够了吧!”
    玉流波的目光在面前的两人之间来回流转,忽的一笑,道:“够了。”
    到了这时候,薛二郎方才注意到,玉流波一张脸上污渍斑斑,又瞧得她一身粗布棉衣,薛二郎的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一件事来,道:“我有件事要问你。”说着微敛双目,问道:“你告诉我,是哪个放了你?”
    玉流波神秘轻笑:“这我可不知道,那人上下包得严实,天色又暗,我哪里看得清楚。不过,那人和姨奶奶好似有深仇大恨,把个姨奶奶恨得不行呢!”
    说着咯咯笑了起来:“有这么个人暗地里藏着,二爷可要留神了,不然哪一日姨奶奶被人害了性命,可是不得了呢!”
    薛二郎哪里肯信,质问道:“你果然不知?”
    玉流波道:“我果然不知。”眼珠子一转:“莫非二爷不信我,要食言不成?”
    薛二郎不语,只一双眼微微眯起,不善地看着玉流波。
    玉流波便转脸去看顾扬灵:“我当真不知,若是知道了,我与那人无亲无故,便卖了他换些好处也是有的,何必故意隐藏。”
    顾扬灵静静看着玉流波的一双眼,莫名的,便相信她并未说假话。又看红英一张雪白的脸,还有脖颈前透着寒光的刀刃和那一道已经凝固的血痕,于是道:“二爷,放了她走吧!”顿了顿,续道:“二爷,我向来说话算数,你可别叫我做了食言之人。”
    薛二郎见得那清澈的水眸直勾勾望着自己,心头一跳,脸皮一绷。那原本想要把玉流波留下,鞭打逼供的心思,也不知不觉中慢慢地消淡了。
    一时事了,福兴受命送了玉流波出府,嫣翠拉了红英去厢房里包扎伤口。
    薛二郎立在门处,一手扶着门框,一面回望着里屋里头,罗汉床上安稳独坐的顾扬灵。
    室内悄然无声,纤如细线的光芒,透过窗格落在了女子黑如寒鸦的发髻上,铺就了一层淡淡的清光。不知为何,薛二郎的心底突然就生出了强烈的不安来。
    这个女人看似已经拜服在了他强而有力的掌控中,然而她的心思却好似春日里飘扬的柳絮,总会给他带来许多惶恐不安的错觉,只怕着下一瞬就叫她得了机会,她仍旧会头也不回地立时就离他而去。
    默了默,薛二郎缓缓道:“太太那里你无需担忧,我保证她不会再来找你的麻烦。除此外,近些日子你且小心着些,若是出门闲逛,定要多带上几个人寸步不离地跟着。等着我把家里头的那个暗桩子找出来,你就能松快了。”
    顾扬灵点点头。薛二郎又默默看了她一会儿,这才转过身去撩门帘,却听身后传来女子的呼唤:“二爷!”
    转过头,女子的眼眸深深如潭,望着他,正在等待一个回答。
    薛二郎顿时又想起了玉流波,牙齿不自觉地咬得“咯嘣”作响,顿了顿,恨恨道:“我不会伤害她的性命,然而她身边的财物断然不可留,这事儿,我会透信儿给城边儿的小混混儿们,也不算违背了誓言。”
    抿了抿唇,语气愈发的恶狠狠起来:“杀子之仇不共戴天,就依灵娘,叫她在这尘世里好生活着,慢慢煎熬地活着吧!我会派人专门盯着她,也好叫她尝一尝,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听得这话,顾扬灵垂下头,慢慢地笑了。
    第62章
    流光如水, 眼见着就入了正月。
    这一日,天色甚好, 天光照着积雪, 有晶莹剔透的清光在雪层上明明烁烁。
    顾扬灵的身子已见好转, 寻常的日子里,因着外头落雪冰寒,并不往外头走动。然而金丰园里的雪梅又一次盛开了, 满室盈香, 扑鼻的清雅淡味儿直叫人沉醉入迷。于是收拾一番,包裹得严严实实鼓鼓囊囊的, 领着红英嫣翠一同往金丰园去了。
    路上碰巧遇着了同去赏梅的闵娇娥, 顾扬灵下了肩舆, 走上前去福礼道:“二奶奶万安。”
    眼前的女子脸色白皙, 一张玉脸妆容素淡,上头两抹浅淡的粉唇并没有涂抹唇脂,却是粉莹莹的诱人。身上罩着新做的织锦皮毛斗篷, 将个小脸儿庞簇拥着, 愈发显得如娇似花,楚楚可怜。
    闵娇娥看得两眼,口里,心里, 浑身上下,便都好似灌满了苦嗖嗖的黄连汤。便是因着这女子,便是因着这女子……闵娇娥想起薛二郎为了休弃自己, 便连桐舟县的生意也不管不顾了,如今更是要和父亲交恶,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着这个女子。
    顾扬灵略垂着螓首,只觉那两道落在面颊上的目光如有实质,愈发的灼灼起来,心有不安,微抬下颚,笑道:“二奶奶也是园中赏梅么?”
    闵娇娥晃了晃神儿,笑了,答道:“是的。”
    于是,两人一同前往。
    依旧是那片梅林,绝艳雪梅簇簇相拥,有清香沁人腹肺。
    顾扬灵置身梅海之中,由不得想起那一次梅园里的种种,脑中一阵恍惚,由来一阵感慨。时光荏苒,一切都不再是旧时光了。然而兜兜转转,她却依旧逃不开命运的戏弄。儿子不见踪影,仇人更是远在天涯,而她,却依旧困在薛府里无力挣扎。
    闵娇娥却是一腔的心思,全都落在了身侧清透绝俗的女子身上。见她面色微动,似有感触油然而生,不觉笑问:“妹妹可是想到了什么难以忘怀的旧事?”
    顾扬灵回神,笑道:“旧年也来梅园赏景,那时节还是女儿家,不觉时光匆匆,转眼便是一年光景匆匆而去,心有触动罢了!”
    两人其实也是无话可说,寥寥聊得数言,便又重归无言,只听得园中踏雪而行的脚步声。一路走走停停,摘得了几枝寒霜雪梅,拿回屋去插.在了白瓷梅花瓶里。
    嫣翠拾掇着梅花,皱着眉道:“我见二奶奶一双眼就没离开过姨奶奶,也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自打出了玉流波那件事,嫣翠便得了疑心病,严重得很且无药可医。
    顾扬灵立在一旁,随意拨弄着梅花花瓣儿,心里头却想起苏氏说的,薛二郎要休妻的事儿。又想起今日里瞧得闵娇娥眼下略带青黑,一张粉面也不似往日里的娇艳粉嫩,不禁感慨万千。
    这女子当初也是意气风发,满面的春光如意。如今却是春光如流水,匆匆不回头。而她自家,恰如那黄连浸透的娇兰,再不复往日的好颜色。
    瞅着指间的雪梅,顾扬灵突地轻轻一捏,揪住了一片儿。那花瓣儿受力,流出了一点汁液,而花瓣儿本身,也变得残破透明。
    嫣翠叫道:“姨奶奶这是做什么。”说着从顾扬灵手中夺了那残花瓣儿,从半开的小轩窗扔了出去,又抽出帕子给顾扬灵擦手。
    顾扬灵叹道:“你瞧这世间的女子,就好似这枝叶上的花蕾,采摘之人或是怜爱,或是糟践,从来都是半点儿不由人。”
    嫣翠斜了她一眼:“姨奶奶就是书读得多了,最爱伤风感月,有这份儿心思去难受,还不如好好把身子养好才是正经。”
    顾扬灵哼了一声把手抽回来:“正经?我看把你快些嫁出去才是正经。”
    嫣翠憋得脸通红,最后喘了几口气儿,道:“姨奶奶说得甚,我怎么都听不懂?”说完便转身走了,留下红英和顾扬灵面面相觑。
    末了,轻声笑了起来,顾扬灵叹道:“这丫头的脾气愈发的大了,连我也得瞧她的脸色。”
    红英嗔道:“还不是姨奶奶惯得。”
    到得夜里,薛二郎来了东院儿,手里拿着个正方形的匣子,一脸神采奕奕。进得屋里,连声叫退了侍从。自家却凑到顾扬灵身侧,坐下来打开了那匣子,却是一对儿纯白玉佩,玉色晶莹,通透无暇。
    难得薛二郎如此精神焕发,顾扬灵含笑看着,把心里的苦,还有怨,通通的都包裹起来。日子总是要过的,只看着眼下罢了。
    “灵娘你看!”薛二郎瞧见玉佩却更是欢喜了。
    顾扬灵便当真仔细去看,竟是一对儿,一枚雕着盘龙,一枚雕着白凤。
    顾扬灵抬头去看薛二郎。
    薛二郎喜不自胜,捏起有凤的那块儿捧至顾扬灵面前,眉眼带着缠绵之意,殷切道:“这是我在茗香居订做的,灵娘你闲暇打了结子,我们一人一块儿可好?”
    面前的男人,脸上的喜悦透着真诚,眼中的缠绵也隐着深情,那样看着自己,殷切而充满了希冀。瞧着他仍旧清瘦的脸颊,心底蓦地有丝触动。顾扬灵点点头,接过了那玉,前后翻看几眼,道:“就打万事如意结如何?”
    “万事如意?”薛二郎脸上露出了更深的喜悦:“好,就要万事如意,我和灵娘,从此都是万事如意。”
    ……
    桐舟县,县衙后宅的书房。
    碗粗的蜡烛把室内照得一片明亮,闵老爷坐在红漆案桌后,眼睛盯着不远处的男人,面上慢慢浮起一抹冷笑:“你这是下定决心要把我的女儿休弃了?”然后咧咧唇,哼了一声:“便不顾及我的脸面了。”
    薛二郎两手撑握在圈椅的把手上,闻言笑了笑,道:“并非我不顾及岳父大人的脸面,可岳父当知,令爱所作所为实在是叫小婿难以接受。”
    ”闵氏若只是骄纵便罢了,便是欺凌妾室,任由家里头乱糟糟不去管辖,瞧着岳父的面,小婿也自当忍气吞声,不会与她计较。”
    “可岳父当知,子嗣大于天,闵氏一家主母,管着家里头的中馈,竟示意厨房里的手下在小婿妾室的汤饭里下了绝子药,这小婿却是无论如何不能忍受。”
    闵老爷自然是知道这事儿的,便连那林氏往日里都下药给他哪个侍婢通房,他也都一清二楚了。不是不震怒的,然而,他可以摒弃林氏不管,任由她绝望而死,可要把他的女儿休弃,便是这个理由,他也不能接受。
    闵老爷笑了:“那么,桐舟县的生意你是不预备再继续做了?”
    薛二郎也笑了:“做不做,自然要看岳父大人的意思。”
    闵老爷勾勾唇角,皮笑肉不笑地道:“只要你不再闹着休妻,这生意好好儿的,大把的银子源源不断,做甚不做呢?”
    薛二郎也勾着唇角,笑得意味深长:“不休自然是可以的,不过闵氏脾气不好,我冷落她多时,竟是郁郁起来。小婿接到岳父来信,赶来桐舟县的时候,她就已经卧病在床。听郎中说,只怕是性命有碍。”
    闵老爷眼睛一眯,冷冷的视线落在薛二郎的身上,好似刀剐一般叫人难以忍受。
    薛二郎扯着唇笑了笑,却并不挪开自己的视线,只和闵老爷对视。
    末了,闵老爷起身一甩衣袖走了。临走前道了一句:“那是我的女儿,就算做错了事,也不是哪个人想休弃便休弃,想弄死便要弄死的。”
    ……
    “二爷来了。”小丫头刚报完,薛二郎便进了堂屋。
    苏氏晓得薛二郎去了桐舟县见了闵氏的父亲,忙细细询问。听得薛二郎一意孤行,执意要休妻,不由得大怒。
    “你是脑子糊涂了不成?那闵氏的确做了错事,起了坏心要去害顾氏。然则阴错阳差,那顾氏也是因她之故才能意外怀得孩子,却也是事实。不然顾氏那娇滴滴的身子,哪里能怀上身孕。”
    说着拿出一封信递给薛二郎:“这是闵夫人寄来的信笺,你好好看看,原是个误会。”
    “且那闵氏自己也受了教训,说是误吃了绝子药,再不能有孕。你爱那顾氏,便由着你去。你怕她受委屈,也任由你替她撑腰长脸。但是休妻一事,却再不能提了。薛家家大业大,养个把人又能如何,不就是多了一双筷子。你何必非要执拗着休妻?”
    薛二郎把那信一目十行很快看了一遍,心里头对着那极为养女人身子的药丸子颇感兴趣。可惜见到那制作药丸的道姑已经畏罪自尽,不由得大为失望。
    叠起信纸,道:“那闵氏心思不正,留在府里头是为贻害,断不可姑息。她是没害成顾氏,难道因着恶事未遂,便不去追究了。”
    苏氏闻言登时又怒又气,重重拍着桌子道:“你以为我不晓得你想做什么,不过是想把那顾氏扶正罢了!我告诉你,不要痴心妄想,我绝对不会同意的。”
    薛二郎站起身懒洋洋道:“我哪里说过要把顾氏扶正,不过是要履行旧日婚约,把我原先的未婚妻娶进家门罢了。”
    苏氏气急败坏:“我若执意不肯呢?”
    听得这话,薛二郎的脸色慢慢变得凝重起来,须臾,一字一顿地道:“母亲会同意的。”
    屋里头,气氛顿时僵硬起来。
    第63章
    “太太, 要摆晚膳么?”杏色布帘外,春月的声音含羞带怯, 娇滴滴传了来。
    薛二郎听见这声音不由得勾唇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