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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节

      李从璟趴在桌子上大喊:“喂,我还没说完呢,你再留一会儿!”
    桃夭夭头也不回,“不留!”
    李从璟立即改变策略,喊道:“你急匆匆来找我肯定是有事,说完事再走不迟啊!”
    桃夭夭脚步不停,“没事!”
    “桃夭夭!”李从璟站起身,使出了杀手锏,“本军帅命令你站住,本帅有任务要给你!”
    桃夭夭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楼道,“去你娘的!”
    落荒而逃。
    李从璟从桌子下捡起那本兵书,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随手一翻,忽然嘿嘿笑了起来,越笑声音越大,极度舒畅。桃夭夭虽然没留下来,但李从璟心里却知道,他得手已经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伸出一只手,曲了曲手指,李从璟一脸回忆和陶醉,“滑而不腻,弹而不崩,这手感,真是贼好啊!”
    桃夭夭打开房门走出楼房,经过小院的时候,发现众护卫都一脸怪异的看着自己,这让她极为恼火,立即停下脚步回瞪回去,杀气腾腾道:“看什么看?再看军情处一个个挖了你们的眼珠子!”
    众护卫一阵冷颤,连忙抬头看天,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
    第181章 郭崇韬一言定策,先锋相遇一战胜
    李从璟接到了李存勖的军令。
    李存勖接受了康延孝的建议,决定趁梁都空虚之际,隐蔽大军到郓州,然后从东北面出发,直捣梁都,一战定天下。
    在这些日子,发生了许多事。首先是王彦章在杨村兵败之后,被朱友贞召回朝,意欲问罪,而河上梁军则被朱友贞尽数交给段凝统领,把守黄河南岸。王彦章回朝之后,向朱友贞面呈了此番征战的所有经过,以及段凝和赵岩、张杰等人对他的诬陷,此时朱友贞正四面向大唐进兵,听了王彦章的上奏之后,就命令王彦章去攻打郓州。
    而李存勖能够下定决心从郓州进军,也是郭崇韬的一番话起到了极大的作用。前些时候,康延孝来投,献上灭梁之策后,北方李存审又传来消息,说契丹扬言要大举南下。当时,很多将领不同意依照康延孝的计策进军,因为此举太过冒险,而眼下梁军四面向大唐进军,契丹又要为患,都建议暂时息兵,将郓州还给梁朝,与梁划河而治。
    被从兵城召回去的郭崇韬,则大义凛然对李存勖道:“陛下不栉浴不解甲,至今已十五年,乃是想灭梁雪耻。今陛下正尊号,扫荡河北,若新得郓州便丢弃,臣唯恐将士心冷,而他日食尽众散,便是划河为界,孰为陛下镇守?目下梁之精锐尽归段凝,驻于黄河南岸,又决河自固,以为能阻我过河,而可高枕无忧。当此之时,朱友贞另遣王彦章犯郓州,其两路并举,动摇我军,实为奇计。”
    “然段凝无能,关键之时不能断,王彦章统兵寥寥,且为梁主猜忌,亦难成事。臣之策,陛下可令偏师守魏州,保杨刘,而亲率精锐与郓州军会师,直捣梁都!梁地已然空虚,敌军必然望风瓦解,则我大事可成。否则,今年秋谷不丰,军粮告急,若是战事拖延,徒生内变。筑室道旁三年不成,陛下当断则断,何必让众将议论?帝王应运,必有天命,陛下何苦畏首畏尾?”
    郭崇韬一番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立即帮李存勖下定了决心。而驻扎在兵城,休养已经很久的百战军,则被李存勖命作先锋,先行开往郓州,助郓州军对付王彦章。
    李从璟得到军令之后,自然没有迟疑,立即着令大军集结,然后挥师直奔郓州。
    李嗣源自攻下郓州之后,便一直驻守郓州,那是大唐在黄河东岸的唯一城池,既是危险之境,亦有着重大的军事和战略意义。
    李从璟与梁军交战了这么久,眼下终于到了灭梁国的时候。想起这回可以父子联手,一起去攻灭一个国家,难免心潮澎湃。从军以来,李从璟尚未有过跟李嗣源并肩作战的机会,而今能同战沙场,所谓上阵父子兵,也是一件让人豪情顿生的事。而一想到自己麾下的军队,数目是自己老爹的三倍之多,李从璟心里就不由得有些隐约的畅快。
    在百战军自兵城出发之时,杨刘城外,李存勖正在送别随军的妻、子,一直行到离亭,李存勖才停下脚步,与皇妃刘氏和皇子李继岌话别。
    皇子李继岌是刘氏之子,今年刚刚加冠,在诸子中最得李存勖宠爱,是最有希望被立为太子的人,这从李存勖出征不带其他皇子,只待李继岌一人便能看出端倪。
    杨柳依依,李存勖对刘氏道:“国家成败,在此一举。事若不成,你当聚集我家中老少于宫中,系数焚烧之,必不能使之落于仇敌之手!”唐与梁是国仇,所以李存勖称梁军为仇敌。
    李存勖之父晋王李克用,在年轻的时候,帮助过那时还未称帝的朱温,但事后朱温却借着酒宴之名要杀李克用,若不是李克用命大,就死于那次酒宴。之后李克用与朱温鏖战半生,但临死也没能报得此仇,所以李克用在临死之际,交给李存勖三支铁箭,嘱咐李存勖一定要他报三仇,其中一为刘仁恭,早已被李存勖平灭,一为契丹,最后一个就是朱温的梁朝。
    刘氏听了李存勖的话,却没有半分悲戚之色,而是十分坦然的对李存勖道:“陛下乃真命天子,如今时来天地皆同力,举天下英雄莫能与敌,您此去必定成功!况且您英勇无比,无人能挡,又怎会有意外呢?陛下勿念,臣妾静候佳音!”
    李存勖大为欣慰,又转头嘱咐李继岌:“如今你已及冠,正当担起大任,此番归去,当与宰相豆卢革、兴唐尹王正言等人,共同坚守城池,莫要让朕失望!李从璟能攻城掠地,你亦必须能坚守国土!”
    李继岌信心满满道:“父皇只管放心,同为人子,儿臣岂会输给李从璟?此番定不让您失望!”
    李存勖点头,遂与众人挥手而别。
    李从璟领军在兵城之侧渡过黄河之后,便一路马不停蹄直奔郓州,这一日,行军途中,李从璟正在听桃夭夭汇报军情处的最新情报,桃夭夭道:“前番王彦章回朝之后,虽然没有被治败军之罪,梁主更是派其发兵郓州,但其势已不能和当日进攻德胜城时同日而语。据我们在梁地的探子回报,王彦章此番出征,朱友贞只给了他五百保銮将士,其余数千将士都是新兵,且有张汉杰随行作为监军。”
    莫离听得直摇头:“朱友贞器量实在是太小,张汉杰本就和段凝沆瀣一气,他派张汉杰监军,明摆着就是不信任王彦章,怕他擅权。”
    李从璟还没说话,已有远放的斥候回报:“二十里之外,有两军正在交战,一方打郓州军旗号,一方打梁军王彦章的旗帜!观其阵势,已经交阵许久,目前仍在激战。”
    “想必是两军前锋交上手了。”莫离推测。
    李从璟立即叫来李绍城,对他道:“前方有郓州军正和梁军鏖战,你带大军在后缓行,我领君子都前去支援。”
    李绍城应诺,李从璟带着三千君子都,立即从大军中分离出来,渐渐加快了速度,跟着那斥候疾行而去。
    不多时,李从璟就赶到了双方交战的地方,三四里之外的广袤大地上,有黑压压一大片将士,正在惨烈厮杀,惹得尘土飞扬,喧嚣声不绝耳语。
    让君子都缓行,李从璟挑了一处缓坡奔上去,借着几米的落差,得以勉强看清了战场局势。只见两军你来我往,已经陷入混战,而且看样子,郓州军还占上风,看来王彦章麾下的新兵,确实没太大的战斗力。
    李从璟从缓坡上下来,对君子都下达了命令:“郭威领五百骑断梁军后路,林英领一千五百骑清理梁军游骑,包围梁军两翼,余部随本帅直接杀入敌阵!”
    三部轰然领命,三千君子都再次迈开大步子前奔,眼见战场已经近在眼前,各种厮杀声迎面扑来,而你来我往血肉横飞的场面已经能瞧得真切,大蛇一般的君子都立即分作三部,一部直奔梁军后部,一部率先加速迎上梁军游骑,最后一千骑缓缓跟进。
    君子都的如从天降,让战场形势立即起了变化。郓州军一见是唐军,立即欢声雷动,士气大涨,连力气都凭空多了几分,梁军一见是敌军,又都是骑兵,不少将士都吓得面无人色。林英率先奔向梁军本阵时,两三百游骑赶过来,意图阻截一二,然而刚一照面,就被林英冲杀得七零八落,没了阵型,不消片刻,就化作鸟兽被追赶着四散。
    紧跟着,李从璟杀入梁军阵中,因为此时场面已是混战之局,梁军已经无法有效结阵抵抗骑兵,骑兵突入步卒阵中,便如同一个个死神,奔驰而过,一阵槊横刀竖,砍杀之下立即叫梁军好一片死伤。
    李从璟一马当先,长槊如龙,带队摧毁了一群又一群梁军的抵抗意志,留下一地地的梁军尸骸。
    入阵不到三刻,梁军大溃,四散逃逸,丢盔弃甲。
    而此时三千君子都才真正展现了自己的威力,以牧羊之势,将梁军尽数圈入其中,奔驰间弩箭齐发,刀剑挥斩,梁军终于站不住脚,大片大片的投降。
    李从璟下令,君子都接受梁军投降。至此,三千骑出现不到半个时辰,厮杀渐止,战场局势缓缓平静下来。
    几骑郓州军向李从璟奔来,为首一将浓眉大眼,不到四十岁的年纪,老远就“从璟,从璟”的叫喊,近到李从璟身前,矫健的下了马,大步向李从璟行来,口中哈哈大笑。正是李从珂。
    李从璟跳下马,与许久不见的李从珂一个结实熊抱,而后各自重重锤了对方胸口一拳,笑道:“三哥,几日不见,我看你倒是长了不少膘啊!”
    李从珂作势欲打,笑骂道:“你这臭小子,见面就没个好话,三哥方才还想夸你来着,现在没这个兴致了!”嘴上如此说,却是扳着李从璟的肩膀好一阵打量,忍不住赞道:“好小子,愈发威武雄壮了,真有咱爹和你三哥我当年的风范,不愧是能带出百战军的家伙,够牛!”
    李从璟极小的时候,李从珂就已是李嗣源的义子,当年李嗣源家贫,李从珂可是家中头号劳动力,患难见真情,十多年下来,早已是真正的一家人。不过自打李从璟穿越以来,李家就已经发家了,倒是不曾经历那段苦日子,但这并不妨碍李从珂这个年少时常抱李从璟的三哥,对李从璟一如既往亲近。
    第182章 指点江山大志显,生子何如孙仲谋
    “爹要是知道你来了,肯定分外高兴!前番两军在河上大战,我们没有过去凑热闹,爹可是憋了一身的劲儿没地方使,如今战事终究还是落到了我们头上,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之前与梁军交战的地方距离郓州城并不太远,李从璟和李从珂一路说着话往回行军,相比之李从璟,李从珂明显要话唠得多,一路上嘴就没消停过,说完这件事,又换了个话头,略显郑重对李从璟道:“前些时候,梁军来了一群细作潜伏到了郓州,石敬瑭追出去几十里,却碰着了那些细作的援军,差点儿连小命都丢了!要不是咱爹临时有军议召开,这才发现石敬瑭不在,令我带军出城寻找,你这回来就见不着他了!”
    李从璟自然知道李从珂说得那些“梁军细作”就是自己,表面上不动声色,佯装惊讶道:“哦?竟然还有这样的事,后来如何了?”
    李从珂正了正头盔,“之后咱爹便下令广布游骑,四处探查,但那些梁军细作却早已逃得没了影。不过这回王彦章进军郓州,才到伪梁中都,就被我们发现了,他们先锋的举动我们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所以才有今日这场交战。”说到这里,不无得意的笑了笑,“王彦章前锋被我们一击即溃,他肯定是要在中都龟缩一段时间了,我料他不敢再轻易向郓州进军!”
    李从璟随声附和道:“梁军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李从珂点点头,随即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对李从璟道:“不过那夜救下石敬瑭时,三哥我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李从璟心头一跳,问:“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李从珂回忆起那日的场景,眼中有不解之色闪过,“那日石敬瑭追梁军细作出城,既没有派人向咱爹通报,更没有带军中将士出营,而是带的一群家丁!奇怪的是,梁军细作的衣着都是一模一样,一色青衣,但我观察了他们所用的兵器,却是我们唐军制式的横刀、弓弩。这还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石敬瑭带出去的人,也是个个装备精良,着装统一,我就纳闷了,他的这些人从哪里来的?”
    李从璟脸上仍旧没有什么异样,心头却已狂跳:想不到这个平日里看起来大大咧咧,战阵之上多是猛冲猛杀的三哥,心思竟然这般细腻。他暗自庆幸,还好这番前来是他领君子都先行,要是大军直接过来,让李从珂见着了军情处的人,那这事还不糟?暗暗下定决心,待会儿得了空,就让人回去传令,让随行大军的军情处换装。
    “三哥既然有这些疑问,可有告知父亲,或者询问石兄?”李从璟决定再试探一下李从珂,看看眼下情景到底发展到哪一步了,这些消息,可是军情处难以打探到的。
    李从珂不知道李从璟的心思,对李从璟坦诚相待,“后来石敬瑭跟咱爹说,那日他是带人出城打猎,偶然发现梁军细作的,所以来不及通告军中,也来不及调兵,而那些家丁,他则没有多言,默认是他养得私兵了。”
    李从璟一时没有言语,谈话进行到这里,他好似不太好妄作评论。
    “养私兵护院并不是什么大事,虽然他手下的家丁看起来有些异常。”李从珂见李从璟不说话,将心中的不安毫无保留告诉了他信任的这个义弟,“但我总感觉这件事有些怪异。石敬瑭的说辞虽然严密,但总感觉有些漏洞,而梁军细作,多到了不寻常的地步。总而言之,细作不像是细作,家丁不像是家丁,倒更像是……江湖杀手!”
    李从璟心中暗惊,默念道:好一个三哥,眼神竟然毒到了这个地步,不愧是能做皇帝的人,有几把刷子!但比起李从珂的想法,李从璟更在意李嗣源的意见,毕竟他才是真正能掌握石敬瑭命运的人,如果李嗣源对石敬瑭有了疑心,进而起了猜忌,那对李从璟而言,无疑是十分有利的,于是李从璟问道:“咱爹怎么说?”
    “咱爹并没有责备石敬瑭,因为他受了伤,咱爹还关切备至,一切如常。”李从珂挠了挠头道,似乎有些不解。
    李从璟暗暗点头,李嗣源的这个表现无疑是合理的,不管他心中有没有猜忌石敬瑭,都不会这么轻易表现出来。
    在原本的历史上,石敬瑭后来之所以能成事,灭了李家的江山,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早期李嗣源对他的信任,给了他壮大的机会,让他有了基本的实力。那时,石敬瑭出镇晋阳,在河东振臂一呼,而群雄响应,最终成功上位。而如今,若是李嗣源对石敬瑭有疑心,不管这个疑心是什么,李从璟只需从中添火,就有希望在未来让李嗣源压制石敬瑭,不给他壮大实力的机会。到时候即便是李从璟在继位之前没能杀了他,最后要灭他也是易如反掌,这是长远布局。
    所以李从璟决定这回到了郓州,定要好好探探李嗣源的口风。
    早就接到游骑回报的李嗣源,在李从璟和李从珂的大军回到郓州城外时,就已经提早到了城门外。从官面上来说,李从璟现在虽然不是节度使,但麾下两万百战军,身兼怀孟两州刺史,不比李嗣源小太多,而大军前来也要为他们划定驻扎区,换作是他人,为人谦逊的李嗣源也会出迎,何况是他自己儿子领着援军来了,更没有不赶来相见的道理。
    李从璟和李从珂在城门前下马,一个交令,一个拜见,好一阵热闹,李嗣源在李从璟面前向来随和,他是打心底喜欢自己这个既懂事又能干的儿子。父子俩你夸赞我一句“恭喜河上大捷”,我夸赞你一句“贺喜初战大胜”,其乐融融,让旁边的人不忍直视。
    石敬瑭也在李嗣源身旁,他和李从璟相见的时候,两人都像没事人一样拉着手嘘寒问暖,脸上的笑容要多亲切有多亲切,石敬瑭要恭贺李从璟大胜连连,李从璟也要感谢石敬瑭照顾自家父亲。只不过在相互表示亲切的时候,李从璟使劲儿拍了拍石敬瑭的后背——被他一箭射伤的地方,疼得石敬瑭额头冒汗,也只能咬牙继续干笑。
    别说旁人要羡慕他们兄弟情深,便是李嗣源也是一脸欣慰的模样,还不忘指着李从璟、李从珂、石敬瑭三人老王卖瓜自卖自夸,对众将说:“我李嗣源有如此虎子,何愁不能败王彦章?”
    众将连声称是,由衷恭喜李嗣源,又大拍李从璟这个正经公子的马屁。
    莫离自小与李从璟玩闹在一起,闯祸在一起,读书习武在一起,两家交情也极好,这会儿见到李嗣源,莫离也上前拜见,孟平是李从璟伴读,也来俯身下拜行大礼。
    李嗣源望着这两个他看着长大的年轻人,知道他们现在都是自己儿子的臂膀,或帮自己儿子出谋划策,或为自己儿子冲锋陷阵,也是感慨良多,更兼欣慰无比,拍着两人的肩膀道:“我儿有今日成就,都赖你二人相助之功,我儿交友如此,老夫心怀大慰。待这回凯旋回朝,老夫必定亲自登门,以谢令翁!”
    李嗣源的话让莫离和孟平很感动,他这也算帮着李从璟收买人心了,虽然以李从璟和莫离孟平从小到大的交情,根本不需如此,但这并不等于说李嗣源如果真登门致谢会没用,李从璟亦很感念李嗣源的用心。
    众人在城门外寒暄一阵,李嗣源让部将高从周领着百战军去已定好的地方扎营,他自己带着李从璟等人进城,当晚自然免不了设宴接风洗尘。让自己老爹为自己接风洗尘,这种事可不是人人都能享受到,李从璟心里也是蛮感慨的。
    当晚酒宴散去之后,李从璟和李嗣源俩父子登上楼,远望南方。如今唐军正值大胜,李从璟和李嗣源也各有军功入账,加之灭国之战就在眼前,经过一些酒精的刺激之后,父子俩豪情大发,像两个好友一般,就在楼上头顶星辰,脚踩郓州大城,一起指点江山,评论天下大势,细数当世英雄人物。
    李嗣源手指着月光下的大好河山,对李从璟道:“自古以来,中原都是饱战之地。你我脚下这片热土,不知历经多少旷古烁今的大战,出现过多少显赫一时的英雄人物,自齐晋争霸,经魏武兵锋,而至隋末群雄,如今,又轮到了你我父子,与王彦章一决雌雄!在日后的青史上,也会留下属于李嗣源和李从璟的大名,供后人瞻仰!大丈夫至此,岂不快哉?!”
    李从璟手中还拧着一个酒壶,他仰脖大饮了一口,豪气的一挥手,将酒壶递给李嗣源,道:“爹,伪梁势微,平灭只在反手之间,何其易尔,不足为夸!要青史留名,供后人评说,当有卫霍之功,封狼居胥,亦当有秦皇汉武之雄,定宙宇,威四方!”
    “哈哈……我儿之志,何其壮哉!”李嗣源大笑,接过李从璟的酒壶牛饮一口,又问:“那依我儿之意,当今天下,大势如何?”
    李从璟面对栏杆而不去扶,昂然而立,看向远方辽阔而苍茫的天地,道:“当今之世,群雄并起,诸侯争霸,其势比之春秋战国,不让分毫;更为我父说,当今天下,十国鼎立,神州破碎,四夷意动,各行征伐,门阀接踵崩塌,草莽争先而起,战火无一刻消停,争霸无一时休止。天下枭雄,莫不视礼仪若无物,弃道德如敝履,大争之势比之战国犹有胜之!然,天下虽大,在我眼中,强不过四国,锐不过四军,若想天下一统,重中之重,当在败此四军,灭此四国,而后有功成名就之身,彪炳史册之能!”
    “何谓四国,何谓四军?”
    “四国,北有契丹,南有杨吴,眼下有唐、梁。此四国,皆为当世煊赫之强国,此四国之军,皆为能征善战之军!”
    “唐、梁雄则雄矣,契丹、杨吴之流,也能谓之强?”
    “父亲有所不知。契丹之族,因居北方苦寒之地,出英勇善战之民。草原之族,幼儿识马,孩童知箭,视马背若家室,拿刀弓如常服,譬若荒原野狼,生而能袭羊。一旦雄主生,则为祸甚大,而若能仿汉习文通商,则有马踏中原之虞!”
    李从璟继续道:“杨吴之国,起于唐末烽火烧九州之时,征战江左而无人能挡,若干年来,大才辈出,人杰不断,先有吴王杨行密,后有权臣徐温,今又出奇人徐知诰,皆是治国之能臣,乱世之枭雄,何能小觑?况且杨吴坐拥三十余州广阔之地,手握江淮渔盐之利,而韬光养晦,富民强军,数十年来与中原秋毫无犯,岂非狼子野心?更有甚者,自有唐以来,江南日渐富庶,农兴商盛,扬一益二,何是浪得虚名!黄巢作乱唐室至今,中原烽烟不息,而唯独江左独安,上至世家大族杰出之辈,下至黎民百姓手工之材,莫不争先恐后涌入江左,杨吴如何能不强?其国无雄主便罢,但有雄主,岂非不能问鼎中原,与我等共逐鹿乎?”
    李嗣源大惊大愕,他没想到李从璟对天下局势洞若观火至此,心中极为震撼,此时见李从璟论说的头头是道,心中已是认同了七八分,这便又问:“四强固然强,其他六国如何?”
    李从璟大袖一挥,目光炯炯,眼神睥睨道:“西南蜀国,偏安一隅,自困之地,兵弱主昏,守成尚不足,谈何进取!湖南马楚,一群鼠目寸光之辈,勇争于内而怯战于外,土鸡瓦狗耳,何足道哉!岭南之地,土无长物,国无长材,其主所以能有一地者,列国不屑取耳!”
    “东越、闽南、荆南之地,国小民弱,争一地之利或能为之,但言吞吐天下之志,何异于蝼蚁撼大树、飞蛾灭烈火?若要征伐,反手之间,以偏师即可平之!”
    李从璟一番话,让李嗣源立即酒醒了大半,他看着此时一腔豪情尽显的儿子,那棱角分明的侧脸,竟是别有一番雄姿英发之态,让他看在眼里,心中都涌起一阵惊涛拍岸般的大浪。
    这个仿佛昨日还在牙牙学语的幼儿,是何时已经有了挺直的身姿,宽阔的肩膀厚实的胸膛,如鹰似电一般的眼睛?从璟我儿,你的胸中有一副怎样波澜壮阔的江山画卷,你的肚中有多少在翻滚如这涛涛黄河之水的浓墨,你手握长槊横刀立马征战于沙场时,心中又有着多么惊人的志向?
    从璟我儿,你长大了。天空何其广阔,大地何其浩淼,当任由你纵横驰骋!
    生子当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