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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节

      马小刀从地上一跃而起,走向他的坐骑。他已经下定决心,决不能让马怀远走到那条不归路上。
    一骑从远方急速驰来,马上骑士是马小刀从马帮中带出来的生死兄弟,他人未下马,已是急切对马小刀道:“瓢把子,赵天河到芙蓉镇了,刺史大人也一道前来!”
    马小刀心头一跳,他敏锐的感知到,事情恐怕已经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候!
    他跨上战马,向芙蓉镇疾驰归去。
    第275章 祖祖辈辈是汉人,生生世世不为奴
    马小刀赶到芙蓉镇城门前时,恰好碰到王厚德和赵天河联袂而来。
    王厚德和赵天河并非只身前来,他们身后还跟着一支百骑队伍,这批骑士清一色边军甲胄,腰间的横刀醒目而耀眼,这百骑不需奔驰冲杀,仅是安静肃立,就有一股不小的威压。
    马小刀看见这百骑时,芙蓉镇的城门守将正将他们放进城去。他眉头紧皱,显得很纠结,但他却没有夺路先行,而是跟在这百骑之后,规规矩矩入城。
    进城们的时候,守将瞧见马小刀,过来招呼道:“马队正,将军有话,若是你归来,立即去见他。”
    马小刀在马背上点点头,算是知晓,看了一眼前方直往镇治的百骑,默默跟了上去。
    王厚德和赵天河的百骑在城中畅行无阻,没用太多时间便到了镇治外,他两人下马,各自带上几个亲卫,进了镇治。相隔并不远的马小刀看到,镇治门子在见到赵天河之后,没有通传,就让他们进了门。这让马小刀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因这说明马怀远早知赵天河要来,且已先行对门子有过交代。
    越过被留在门外静候的百骑,马小刀在镇治外停下马,那位门子见到马小刀,立即小跑过来,对他道:“马队正,将军有过吩咐,你回来之后不必立即去见他,只管在后院相候便是。”
    马小刀脚步顿了顿,对马怀远这份前后矛盾的指令有些不解,然而传话的门子却是马怀远心腹,与他的关系素来也很好,不至于无中生有。或许是看出马小刀的犹豫,门子靠近了马小刀,低声道:“马队正,将军说了,有些事情不是你现在能插手的,你最好不要理会,只管记住自己的身份和职责就是。”
    自己的身份和职责?
    马小刀是马怀远的表弟,也是马怀远后楼卫队的队正,他的任务就是保护马怀远的安全。
    马小刀犹豫片刻,对门子道:“我有急事要立即见将军,耽误不得。”说完抬脚就要走。
    门子见马小刀耍横,立即头疼起来,他硬着头皮一把抓住马小刀,将他拦了下来。此时两人尚在门屏处,外面王厚德和赵天河的百骑一眼就能看到他们,门子似乎是心有忌惮,迫于无奈,只得道:“马队正,将军既然吩咐你去后院,自然不会没有道理,你要见将军我不拦着,可你总得遵从将军之令,先去后院看看吧?”
    此言有理,马小刀无法反驳,稍作寻思,同意了对方的提议。
    望着马小刀的背影绕过中庭往后院行去,门子松了口气,眼中却露出耐人寻味的意思来,他看马小刀的眼神,清楚表明着马小刀此番去后院,绝不是如平日一样简单。
    马小刀虽不赞同马怀远和赵天河沆瀣一气,行背宗忘祖之事,但眼下他对马怀远仍旧是一片肝胆,马怀远要他去后院,他没有多想。
    当世牙兵桀骜,骄兵悍将,多有弑主之举,随着时间推移,藩镇将领逐渐将牙兵作为野战军使用,而在自身府邸内另设亲军,以护卫自身安全,这就是后楼军,又称后楼侍卫。
    马小刀走进后楼侍卫的营房中后,因心事重重,起初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之后猛然惊醒,这才诧异营房中太安静了些。
    不等他做出有效的反应,几道不知来自何处,又或许是早就等在此地的人影骤然出现,扑向马小刀!
    此时已经入夜了,四下视野并不好,然而即便马小刀没有看清对方身影,但对方迅猛异常的身手,以及不加掩饰的杀意,仍旧让他感到手足一片冰凉。
    千钧一发之际,容不得马小刀多想,他低吼一声,闪电般拔出腰间那两柄他赖以成名的短刀,刺向已冲至身前的黑影!
    马小刀自信这一刀够快、够狠,在生命受到威胁,情急之下的出手,不仅没有慌乱,反而发挥出比平日更加凌厉的威势,所以他认为即便自己不能一刀结果对方,也能给予其重创,为他自己赢得转圜的时间。
    但是马小刀很快就发现他错了。因为对方的刀,并不比他慢。而且对方有三把刀,从三个不同的方位攻向他,而他只有一双手。
    “碰”的一声沉闷异响之后,马小刀的身子倒飞出去,跌落在清凉的石板上,不等他站起身,两柄横刀已是几乎同时出现在他咽喉前,形势的发展让他绝望,无力抵抗。
    “你们是什么人?!”马小刀不甘而又愤怒的问眼前面无表情的几个刀客,他的愤怒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只是不知他在因什么而心塞。
    一个与制服马小刀的那几名刀客身形皆不同的人影出现在他面前,双眸没有丝毫感情的看向他。
    对方的云淡风轻却抹不平马小刀心中的惊涛骇浪,他失声叫道:“怎么是你?!”
    王厚德和赵天河进入府邸后,就碰到了满脸堆笑迎出来的马怀远,两人与马怀远见面寒暄两句,被对方迎入正厅。马怀远的态度热情而又恭敬,让王厚德心情格外舒畅,先前难免会有的一些担心也烟消云散。
    马怀远请王厚德和赵天河落座之后,并未急着也入座,而是热切的对王厚德道:“大人日理万机,今日大驾光临,令末将这里蓬荜生辉,既然大人到此,末将定要略尽地主之谊,好生招待一番。宴席末将已经备好,只待大人首肯,便请酒食入席!”
    王厚德抚须而笑,“马将军不必客气,你我同在檀州为官,平日里也没少往来,何苦破费!”客套一番,笑声愈发响亮,又道:“之前听闻你与赵将军乃是刎颈之交,他曾提起,每回至你处,无不宾至如归,现在看来,赵将军所言果然非虚,马将军的确热情爽快,本官甚喜之。”
    赵天河笑道:“马将军与末将虽都是军旅中人,然则马将军之细心,却是末将望尘莫及的!”
    几人说笑一阵,气氛融洽。
    王厚德惦记着正事,没有让马怀远立即将宴席摆上来,言谈一阵后开门见山道:“马将军所在之芙蓉镇,如今已成古北口腹心之所在,得芙蓉镇,则得一半古北口。此番我等受殿下之托,意欲于军中举事,让殿下大军入境,芙蓉镇是重中之重,此乃万分紧要之事。好在有马将军相助,此事方能不费吹灰之力做成,马将军,诸事都准备妥当了否?”
    赵天河也关切的看向马怀远,等待他答话。比起接风洗尘的酒宴,此事才是两人所牵挂的问题,若是此事能成,还怕日后会少了宴饮作乐的时候?
    马怀远并未如王厚德和赵天河所料,正面或者反面回答问题,而是一脸诧异地问道:“准备,有何准备?刺史大人,你方才说什么,末将怎么听不明白?”
    此言一出,王厚德和赵天河的笑容顿时僵硬在脸上。
    王厚德冷哼一声,拂袖看向赵天河。赵天河沉着脸,对马怀远道:“马兄,你可是好记性,之前我数次前来见你,与你谋划攻占古北口,放殿下入境之事,你可是亲口答应过的,怎么,今日你却不记得了?”
    “攻占古北口?”马怀远惊疑不定,“赵兄,此话从何说起?古北口不是在我边军手中么,何来再去攻占之说?”
    王厚德脸色更加难看,如同吃了苍蝇一般恶心。赵天河大怒拍案而起,手指马怀远,“马怀远,你敢耍我?!”
    “赵兄,何必如此着急?”马怀远稳如泰山,清冷的瞥了赵天河一眼后,就不再理他,转而看向王厚德,突然咧嘴一笑,“大人,你人都来了末将这里,这宴席,是吃还是不吃?”
    “马怀远,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赵天河怒喝。
    马怀远老神在在,继续他方才的话题,“这宴席有两种,一名生,一名死。不知刺史大人和赵兄,是要吃生宴,还是吃死宴?”
    王厚德和赵天河不是愚蠢之人,对话进行至此,他俩大概也猜到了马怀远的心思,然而赵天河却反而平静下来,他冷冷盯着赵天河看了好半晌,才忽然开口问道:“马怀远,你要吃下我与王大人?”
    马怀远嘿然一笑,语不惊人死不休,“若是二位选择生宴,尚有可能活命,若是选择死宴——本将胃口不太好,却也必须吃下二位了!”
    赵天河回到座位上,哂笑道:“原来你之前与我相谈甚欢、志同道合都是假象,实则不过是虚以委蛇?”
    “不如此,怎能将刺史大人也请到此处?”
    “好你个马怀远,竟然打了一石二鸟,将我等一网打尽的主意,赵某先前倒是小瞧你了!”
    “如今高看也不晚。”
    “可你就不怕,你胃口没那么大,别吃不下我与王大人,反而撑破了你自己的肚皮!”赵天河森然道,面容扭曲。
    马怀远丝毫不惧,迎上赵天河充满杀意的目光,“试试就知道了。”
    言罢,他目光狠决起来,“在芙蓉镇,我有八百将士,别说你们只有百骑,便是再多百骑,到了本将这里,那也是瓮中之鳖!”
    赵天河嘴角动了动,脸上肌肉一阵抽搐。他知道马怀远说得没错,芙蓉镇是他的地盘,他握有绝对的力量,而如果马怀远之前就有所准备,那么赵天河和王厚德插翅也难逃!
    “为何?”赵天河不甘心的喝问。
    马怀远轻蔑的看着他:“为何?很简单,因为我是唐人!老子马怀远祖祖辈辈是汉人,生生世世都不可能去做契丹人的狗!!”
    闻言,赵天河先是一怔,随即额头上青筋暴突,似乎就要忍不住发作。
    这时,一阵清亮的笑声响起。
    发出笑声的不是别人,而是王厚德。
    马怀远和赵天河同时纳罕的看向他,马怀远更是问:“刺史大人笑什么?”
    王厚德嗤笑道:“马怀远,本官笑你愚蠢!”
    “噢?愿闻其详!”马怀远眉头一挑。
    王厚德神色睥睨的看着他,冷然道:“芙蓉镇如今有八百将士是不假,但你当真以为这八百将士,都会忠心于你?马怀远,你可别忘了,本官才是檀州刺史,在檀州这个地界上,本官是唯一的主,其他所有人,都只是本官圈养的护院、家犬罢了!”
    “不到一年时间,你芙蓉镇扩军至八百,固然迅速,然而你大概忘了,这八百边军,是本官给你的!你可曾想过,芙蓉镇如此样重要的一处地方,本官岂会不安插人手在军中,对其严密控制,而是眼睁睁看它落入旁人之手?”
    “你当真以为,没有你马怀远,本官就不能掌控芙蓉镇,就不能拿下古北口?若是没有如此把握,本官是多长了几颗脑袋,敢行叛国投敌之事!可笑你猖狂愚昧,竟然妄想将本官引诱至此,再拿下本官去向李从璟邀功,你未免太天真了些!”
    王厚德站起身,俯瞰目瞪口呆的马怀远,“今日本官在此,你倒是给本官来一场死宴来试试,看看是你死,还是本官死!”
    第276章 亲至芙蓉掀帘幕,一骑独上古北口(上)
    此时,马怀远的震惊并非故作姿态,而是他当真错愕。
    马怀远怔怔看着王厚德,显然没有料到对方如此老谋深算。王厚德所言,如一支利箭,穿透了他层层设防的心理战线。
    然而,要马怀远就此认输却也不太可能,怔过之后,他冷笑道:“刺史大人话说得好生霸气,然则仅凭一番话就想唬住马某,却是太小瞧马某了些。事实是否如刺史大人所言,是否刺史大人一声令下,马某的人头就要就此搬家,还得手底下见正章。马某在边军多年,学会一个道理,便纵你巧舌如簧、天花乱坠,手上没真本事,也蒙不了真正聪明的人!”
    王厚德的目光充满轻蔑,夹带着些许怜惜,“既然你如此着急去见阎王,本官成全你又何妨?”
    说罢,对厅中陪坐的几位芙蓉镇将校喝道:“还等什么,动手!”
    镇治后院。
    马小刀瞳孔张得极大,眼眸里尽是震惊和意外,“怎么是你?”
    如果可以选择,马小刀宁愿去面对王厚德、赵天河,甚至宁愿去面对府门外的百骑精兵,也不愿出现在眼前人的面前。对于马小刀沧桑而又年轻的心而言,他现在最不愿见到、或者说最不敢见的人,就是眼前跟他说话的人——那是他这近一年来最深沉的噩梦,是让他寝食难安、无数次痛心疾首的存在。
    这位红裳小娘。
    “怎么就不能是我?”红裳小娘歪着脑袋,微微俯下身,认真的问。
    马小刀张了张嘴,竟然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尚未被吓傻的马小刀咽了口唾沫,问出了一个至为关键的问题,“第五统领,你要杀我?”
    一身大红衣裳的第五姑娘咯咯笑了两声,“我若要杀你,你以为你现在还能说话?”
    马小刀再一次无言以对。面对这位魔鬼般的小娘,马小刀总是感到无比无力。不过在确认自己小命得以保全之后,马小刀还是松了口气。在成为边军后、跟随在马怀远身旁的这些日子里,马小刀已经知晓,这位当初让他吃尽苦头小魔鬼,竟是那个人最亲信的人之一,也是军情处这个让人闻之丧胆所在的三统领之一。这也即意味着,她的话,就是那个人的话,她的态度,就是那个人的态度。
    那个说出“不日尔等当如此”的人。
    在方才被袭击的瞬间,尤其是在受制于人之后,短短时间里,对是谁要对付自己这件事,马小刀想了很多。而现在,听到第五姑娘这个回答,马小刀莫名心安下来。
    只要那个人不杀他,在这幽云之地,有谁还能要他去死?
    “别蹲在地上装死,还能站起来的话就跟我走。”第五姑娘丢给马小刀一句话,转身就走。马小刀方想吐槽人蹲着如何装死,就见第五姑娘脚步快捷迅速消失在眼前,他赶紧站起身跟上。而第五姑娘接下来的话,让马小刀再无半分他念,只剩情不自己,“军帅要见你。”
    不怪马小刀在那人面前单纯若孩童,而是进入边军后,马小刀愈发了解到,克复平州、屡败契丹,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需要怎样的雄才大略才能做到。
    马小刀一路跟着第五姑娘深入营区,直到此时,在营区明面上对他不设防之后,马小刀才能见到这片营区中已经产生了怎样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些隐藏、半隐藏在营区每一个重要位置的身影,如同一柄柄利刃,无时无刻不在彰显他们可怖的战斗力和控制力。
    马小刀也终于明白,若是第五想要杀他,他其实根本就没有反应的机会。
    只是离开不到一日的马小刀,此时惊悚的反应过来,他之前竟然从未发现过有关对方的任何蛛丝马迹,他甚至不能想象,对方是如何在不知不觉间控制了整个营区的。
    而对方既然能控制整个营区,是否也意味着,他们已经控制了整个芙蓉镇?
    “还等什么,动手!”在王厚德对屋中陪坐的几位将校喝出这句话后,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几位将校,依旧稳坐在桌后,一动不动,目不斜视,就如同根本就未听见他的话一样。
    这几人的反应让王厚德心头猛地一跳,一种不祥和危险的感知瞬间笼罩了他的心神,但他仍是下意识、不甘心的第二次喝令道:“动手,给本官拿下马怀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