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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她对长得好看的人一向比较客气:“你之前说的使命,到底是什么?九星落陷,我更是不明白。最重要的——为何完不成使命,会死无葬身之地?”
    星使尽职为她解释:“九星乃是紫微、天府、七杀、巨门、武曲、贪狼、天机、天梁、天相九颗星辰,司人间国运,而您是紫微星主。”
    听闻这些星君,谢令鸢心头跳动,隐有期待:“剩下八个,都是美男?”
    她的脑海里,冒出了无限遐想——霸道的帝王、高贵的皇子、邪魅的王爷、刚毅的将军、冷峻的宰相、风流的世子、俊俏的状元、清华的道仙……而自己是他们的九星之主……
    “如今九星落陷,降落人间,尽为女子,且皆在晋国后宫。”
    谢令鸢十分不理解,星君不都应该是男的么?
    星使理所当然:“可您也是女的啊。”
    谢令鸢:……泄气。
    “总之,若九星不睦,不司其职,反而相互攻讦陷害、势同水火,则天道不平,易生乱象。”
    星使诚挚地望入她的眼中:“所以,身为紫微星主,您的第一个使命是——收拢星君,共襄正道。”
    收拢星君这个能听懂,共襄正道是什么意思?谢令鸢疑惑回望他。
    星使看出她的困惑,细心解释道:“便是后宫团结,安内攘外,共创盛世。”
    “这不可能!”谢令鸢脱口而出。
    意识到自己反应激烈,她缓和了口气:“这种情况,咳……我认为在历史的长河中,永远不可能发生。因为它是一个悖论。”
    她毕竟自出道起便拍宫斗戏,对历史多少还是有认知的:“后宫争斗,是围绕着皇权相争,背后争斗的是家族派系。最接近权力中心的地方,必是利益纷争最激烈之所在,牵一发而动全身。”
    “或许有人是单纯的争宠,但多数人争的是权力、利益,甚至不为自己,甚至以命献祭。又怎么可能叫她们摒弃那些沉重的责任……”来一起团结、齐心?
    排除这些现实因素,单纯作为一个女人,谢令鸢纵横影坛二十年,也早已习惯了常态——比她漂亮的,比她有才华的,比她有气质的,比她有后台的……她统统都要比下去!
    所以让她收拢后宫……这跟让她团结那些抢她女主角、抢她影后、抢她资源的女明星们,不准和她们打脸撕逼,有什么区别?
    不,还是有区别,好歹女明星们有平权和人格意识,而这里是为了家族存亡兴衰、为个人生死荣辱,而争帝王爱宠的后宫女人。
    星使那张少年脸庞上,竟浮现出一丝笑意,温和而坚定:“星主,对您来说,任何事情都是可能的。您能改变这些星辰的轨迹。”
    他说谢令鸢能做到这一切。
    说毕伸手拉起了她丧服的袖子,借着流华月光,她看见自己白皙细瘦的手腕上,带了串一百零八颗的白玉珠子,足绕了四五圈,色泽剔透,流光溢彩。
    水头是极好的,她见过好东西,这成色的玉石可谓绝非凡品。可它仿佛缠紧了她的性命,让她感到呼吸都一阵窒息。
    一百零八颗玉珠,是司人间之一百零八星辰所化。
    星使的手在空中一挥,她的眼前浮现出一个如同钟表的巨大星盘,散发淡蓝光芒,内有两根银色指针。
    “此乃天道所化,九星之力皆收纳于此,可供您使用。”
    蓝芒银辉,有一种震人心魄的神秘和美丽,以及……不可抗拒的威严。而银色指针,仿若带着审判的沉重力量。
    星盘均分成了七个扇形,顺时针依次是:
    一级、墓(绝)——死不足惜
    二级、陷(落)——人人喊打
    三级、衰(危)——徒有虚名
    四级、利(得)——声名鹊起
    五级、长生——众望所归
    六级、冠带——德被苍生
    七级、帝旺——流芳千古
    两根指针,【气数】和【声望】,如今都停留在“零”点钟方向,也即是【墓(绝)——死不足惜】。
    一目了然,谢令鸢瞬间明白,她,这颗紫微星,气数已尽,声望大概也是不容乐观。
    果然。
    “倘若您死而复生七七四十九天内,声望依然是【死不足惜】……就只有再次,化作一抔黄土,”星使说到此处,神色难掩无奈:“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谢令鸢正待询问,星使却神色一凛,指向窗外:“此刻不是商议之机,星主请暂先避祸。”
    谢令鸢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眼下虽是入秋,尸体不像夏日那般难以存贮,但内侍们守灵时,还是把偏殿打开了窗通风。因此,殿外远处隐隐绰绰的灯火,在深夜也分外醒目——
    一大波侍卫正杀气腾腾地赶来。
    他们提着酒坛,举着火把,神色在火光明灭下有几分阴鸷——半夜被轮值的同僚叫起床来,还是来和僵尸搏斗的,能不阴鸷吗!
    第三章
    看这兴师动众烧死异端的阵势,谢令鸢知道,她爬出棺材一事,定是不能善了。
    如今年代,毕竟视死人之事为极度不祥。若放在后宫中,更是猜忌纷纭了。
    中殿之内,尚留有灯火。星使袖子一挥,远处几盏夜里孱孱亮着的灯,立时跌落在地,殿内陷入一片黑暗。
    星使的神色有点凝重:“当下之计,唯有我来掩饰,请您一会儿万勿出声。”
    然后,星使两眼一翻,两腿一蹬,晕倒。
    谢令鸢:“……”
    ***
    殿外,侍卫已经将丽正殿重重包围了起来,黑夜里,一片灯火通明。
    “咚”一声,殿门被从外面重重踹开,火光洒入黑暗中,领头几个人擎着火把,踏入大门,刀锋亮在身前。
    丽正殿里一片漆黑,寂静无声。
    屋里潜伏着一具金丝楠木棺材板都压不住的尸体,未知的恐惧裹挟在黑暗中,如潮水扑面袭来。众侍卫警惕四顾,火把和灯笼高举。
    却四下不见谢令鸢的身影。
    一路疾行至偏殿,往棺材里一照,空空如也。旁的地上躺着一个小黄门,看来是吓晕了。陆岩把他弄醒:“喂,你是何人?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德妃……那邪物去哪里了?”
    那倒霉催的小黄门从昏迷中醒来,扶着额头,茫然回忆道:“奴婢星己,方、方才德妃复活,奴婢给吓晕了,隐约看到德妃娘娘……似是飞出了窗子……”
    七舅老爷的,还会飞……
    众侍卫看了一眼大开的雕花窗,云粉绡纱帘在夜风中轻盈飞舞……想到德妃飞出窗户的伟岸身姿,众人脸色更难看了几分,又在殿内找了几圈,旋即躲鬼似的,跑出了这阴嗖嗖的门。
    有侍卫问:“那这个丽正殿伺候着的……”
    “他沾了晦气,就这么拘在里头,别让他出去,免得冲撞了贵人。”陆岩掸了掸衣服,拂走晦气,冷冷吩咐一声。丽正殿门被从身后关闭,他叫人把守门口,此时还不能向陛下复命,毕竟天子有令是不许邪物惊扰后宫的,只得派人手四下搜寻。
    出了这等乱子,早已落了锁的宫门也都连夜打开,内卫步履匆忙进进出出,传令各宫宫人不得出外走动,仔细把后宫每个角落寻了一遍。
    夜半如此动静,自然瞒不过各宫妃嫔的眼线。
    ***
    重华殿深夜掌灯,殿内,龙涎香的香腻余气还缕缕未绝。
    何贵妃被从榻上扶起来,隔着软绡帘幕,隐约可见鹅蛋脸琼鼻柳眉,姿态端华雍贵。
    她宫里的主事公公,正汇报情况:“当时在丽正殿当值的,有个是咱们安插的人。他正守在殿外,查看更火,给明烛添油,听到里面传来惊叫,然后就见守灵的那几个,连滚带爬跑了出来,边跑边说,谢修媛自己打开了棺材……把那个不争气的,也吓得跟着往外跑,后面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听说还惊动了陛下和太后……”
    “本宫还以为她死透了,谁知竟出这等变故……”帘子后的女子长长出了口气,却转而下令道:“你给下面人都提个醒儿,一出闹剧而已,切莫做出什么慌乱情态,若是丢了重华殿的脸面,叫外人看了笑话,休怪本宫将他杖毙!”
    她疾言厉色,只是话音有轻微的打颤,灯光下面色也有些惨白。何贵妃一向将颜面看得大过天,每个宫人初入宫受调教时,掌仪姑姑都会叮嘱她们一个规矩,后宫有三样事忤逆不得——太后的旨令,皇帝的心情,贵妃的面子。此刻众人唯有跪地称是。
    何贵妃义正词严教训完,一双瑞凤妙目转着看向别处,淡道:“莲风,本宫觉得有点暗,你再去多上几盏灯,亮一点……咳,陛下和太后,可有什么吩咐?”
    “陛下已请天虚观和抱朴堂的道士入宫,太后也请了大慈恩寺的僧人,为丽正殿超度一日。”
    抱朴堂、大慈恩寺,皆受皇室供奉,如此也算得兴师动众。
    何贵妃倚在榻上,闻言冷笑:“所以这谢令鸢哪,就是缺德少福的命,追封她个德妃,都不肯安生入葬,非闹这一出,平白更添厌烦,如今连个全尸都留不得,活该!……中宫那边,又是作何反应?”
    “尚无什么动静,只是听说,连夜着人开了库房,取了一扇桃木屏风。”
    嗤,连桃木屏风都祭出来了。
    何贵妃勾起樱唇,哂笑一声:“她可是一门心思做贤后呢,再怕也得忍着。谢令鸢诈尸,可不正是后宫失德么,本宫这时候参上一本,够她细品三个月了。”
    念及此,她顿时声音不抖,气色也红润了,直起身朗声道:“本宫记得,库房里收过几面龟兹的八宝琉璃镜,传本宫的旨意,给各宫主位都赠一面,辟邪!”
    这两个字从她花瓣般的唇间缓慢道出,意味悠长。宫人们异口同声:“娘娘恩典,六宫必当铭感在心。”
    “钱昭仪那里就免了罢,她为中宫理账,好东西见多了,也不稀罕重华殿的。”何贵妃呷了口安神茶,拿茶盏的手总算不抖了,声音逐渐冷厉:“她上个月查账,敢找重华殿的不自在,落了本宫的脸面,本宫也叫她尝尝这滋味!”
    宫人们继续异口同声:“娘娘胸怀坦荡,小惩大诫,也是给钱昭仪长脸。”
    他们出门后赶紧吩咐了下去,依着何贵妃的要强,她既然示好给六宫,这些下人就得赶着去办,以免被中宫那边抢了先,就不风光了。
    果不其然,何贵妃计算的还是很准的,中宫果然也派了人安抚其他妃嫔。两边狭路相逢,在宫道上绝尘而去。
    ***
    承欢殿也被闹醒,钱昭仪躺在天蚕冰丝的被上,隔着织金双浪云纹帐,半梦半醒地听下面人汇报。
    待听到谢令鸢诈尸,如今不知所踪,钱昭仪瞬间惊醒了,冷汗涔涔地从床榻上赤着脚下地,室内的夜明珠光线温润,映出她惊慌的容颜,面如白纸。
    “哎呀,这谢修媛,活着让人不痛快,死也死得折腾!”钱昭仪光脚走在长绒狐皮地毯上,双手揉住太阳穴。“她该不会……是嫌陪礼的明器不值钱,回来找我麻烦的吧?”
    贴身大宫女低声道:“贵妃那边,方才还派人给各宫主送了八宝琉璃镜,偏生就漏过了咱们承欢殿!龟兹进贡的,可值钱可值钱可值钱可值钱呢!”
    钱昭仪闻言,银盘小脸上,又闪过一丝愤恨和惋惜。
    她浓密纤长的睫毛下,圆眼左右转,好像两道昳丽飞扬的墨线,其上嵌了两颗玫瑰香葡萄球,这葡萄球正十分惴惴不安——
    谢令鸢下葬,是宗正寺、六尚协中宫理办,曹皇后将采买置办的事宜交给了她,是存了给她点甜头的心思。钱昭仪心里明白,也有本事把账面做的漂亮,一切似乎都是按规制来的,实际上从谢令鸢这个死人身上挖了不少好处。
    她越想越觉得是因自己克扣了,导致谢令鸢气得掀了棺材盖,来找她麻烦。不过她还在府上做小姐时,就协管中馈,历事多了,很快便冷静了下来,头头有序地吩咐宫女道:“明珠,把库房多上几道锁,铺盖也搬去,我今夜在库房门口休息。”
    宫女一听,不得了了,钱昭仪竟然亲自去守库房,这还了得?忙劝道:“娘娘不必亲自劳顿,守库房这种事,奴婢多安排些人手,轮流值夜就是了。”
    钱昭仪摇头:“别人我不放心!”钱,只有自己守着才踏实。忽然又想到什么,环视屋内:“夜明珠收了,改燃白烛;这些床帐被褥枕头,也都换成普通一点的,和其他嫔用的差不多就行。再把我那件……腋下开了线的旧袍子,对,就府里带来的那件蜀绣的秋衫,翻出来。”
    幸好这些破烂儿没舍得扔,如今做做样子吧,免得谢令鸢回来抢她宝贝,糟蹋了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