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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母亲说这话时笑意盈盈,可嘉德郡主听后却皱起眉头,“问彤,你是不是和妹夫吵架了?”
    母亲一愣,赶紧摇头,“哪里的话!”
    嘉德郡主道:“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骗谁也骗不了我。当初出嫁时你可是激动得一宿没睡,嫁人后也是一心记挂在丈夫身上,回娘家从来不过宿,几个时辰就满脸写着归心似箭,现在却留恋起娘家来。说吧,是冉靖冷落你还是你那趾高气昂的婆婆欺负你,嫂子给你做主。”
    冉念烟知道,嘉德郡主口中的做主毫不掺假,她的话可是直达天听的。
    难道母亲还在纠结父亲镇守宣府的事?
    母亲自知隐瞒不过,叹气道:“唉,嫂子,男人是不是都是这样,刚成亲时柔情蜜意,恨不得把你当成全部,过不了多久,就被花花世界功名利禄迷了眼睛,把曾经的推心置腹都忘得一干二净,连句真话都不肯说。”
    嘉德郡主想起了自身遭际,丈夫将私生子藏了七年,这七年间的恩爱都是虚情假意,脸色越发冷凝,“是不是冉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还没等母亲回答,门外突然来了一个打扮颇为体面的中年女人,冉念烟认出她正是公府大管事周宁的娘子。
    周氏行礼道:“夫人、姑奶奶,崇明楼那位出事了。”
    因为徐夷则在镇国公府的尴尬地位,下人们都用“崇明楼那位”代指。
    冉念烟暗暗冷笑,果然是这个徐夷则,又搞出什么名堂?可她却注意到嘉德郡主此时的表情也颇为复杂,甚至带着几分期待。
    “他怎么了?”嘉德郡主追问。
    周氏道:“说是崇明楼的楼梯年久失修,他不慎跌下,被送饭的小厮发现了,不过现在已经醒过来了。”
    嘉德郡主默然,低垂的眼中暗含几分失望。
    “还是找个郎中看看吧,否则国公爷回来,又要说我苛待他。”她冷冷道,看着周氏唯唯诺诺地告退。
    冉念烟感觉她的怀抱都变得僵硬起来,抬起头就能看见眼神里压抑不住的妒恨之火——她一定很希望徐夷则出事,最好一命呜呼,亲自动手又顾忌丈夫,若能天降横祸、死于非命岂不正合心意?
    正好,我也有此意。
    冉念烟冷笑着,徐夷则为得爵位幽禁兄弟,和郑贵妃结党,构陷堂姐,害死萧韶,最终祸乱江山,将她逼至绝境,步步为营,不给对手留一丝喘息的余地,堪称阴狠之极。她不是大度到一句前尘往事就能打发的人,外祖母说的没错,这个人有鹰视狼顾之相,自小就有反骨,无论于公于私,此人都不宜久留。
    父亲不去定襄可以换来眼前的安宁,若是徐夷则不除,此人一旦得势,以冉家的立场肯定要与之为敌,后患无穷。
    若是能将他扼杀在少年时代,或者至少将他送到远离权力的地方,岂不是一举多得……
    眼前又浮现出临死前徐夷则惊慌的面容,尤其是那双失神的深邃眼眸,恍惚之间,他就好像真的在自己面前。
    她揉了揉眼睛,才发现不是错觉,午后的阳光从菱花窗照入室内化为片片光蝶,徐夷则就站在光下飞起的金尘中,简单的青布直裰,褐发束起,身长鹤立,冉念烟不得不承认他有一副好皮相,纵使里面包裹的都是满怀不臣之心的败絮,那副皮囊也当得起金玉二字。
    他垂着眼,长睫在棱角分明的苍白面庞上投下一片阴影,朝着嘉德郡主的方向屈膝跪地。
    “孩儿见过母亲。”一字一句,声若环佩。
    嘉德郡主淡淡道:“听说你从楼梯上坠下。”
    她没说起身,徐夷则就只能恭敬地跪在地上,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孩儿贸然求见就是为了此事,是孩儿不小心,所幸无恙,让母亲挂心了。”
    冉念烟冷笑,你口中的母亲可丝毫没觉得担心呢。
    一间屋子里四个人,有两个都盼望他尽早死掉,倘若徐夷则知道,会不会不寒而栗?
    正想着,门外传来脚步声,丫鬟通报说是太夫人来了,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也陪着一起过来了。
    嘉德郡主急忙起身相迎,大梁以孝治天下,即使是金枝玉叶也要礼敬公婆,何况是身经三朝的徐府太夫人,连她的皇兄见了都要礼遇三分。
    外祖母虽能起身,可是还很虚弱,难道是特意来帮徐夷则解围的?
    冉念烟有些疑惑,外祖母不是不喜欢徐夷则吗,为什么拖着病体专程帮他解围。
    “先让孩子起来吧。”外祖母道。
    “是。”嘉德郡主示意徐夷则起身。
    就在他起身时,冉念烟忽然觉得他若有似无地看了自己一眼,虽然一闪即逝,但那种阴寒的感觉不会错。
    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身穿秋色长袄的女人赶紧过来搀扶,极心疼地让徐夷则坐在嘉德郡主身边,她就是二爷徐德的妻子曲氏,礼部尚书之女,在府里人缘最好的主子当属她,只有嘉德郡主对她意见颇多,只因她过分关心徐夷则。
    一身缟素的自然是三爷徐径的遗孀何氏,剩下那个年纪最轻的俏丽女子则是刚进门不久的四夫人,徐徕的夫人李氏。
    徐夷则已经落座,二夫人却还是关切担忧地看着他,唯恐嘉德郡主一口吞了这个孩子。上辈子曲氏对徐夷则也很好,可她的两个儿子都被徐夷则幽禁,贬为庶民,终生不得任用,可见好心未必有好报。
    外祖母咳嗽几声,道:“崇明楼那种地方的确不适合住人,何况还是个孩子,你看着办,是不是再给他安排一个住处。”
    她的话是针对嘉德郡主的,嘉德郡主垂头不语,二夫人却早已巴巴地望着她,恨不得替她点头。
    “母亲,要不然就让夷哥儿跟希哥儿、泰哥儿一起住,兄弟之间还有个照应……”二夫人终于忍耐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却被徐夷则打断了。
    “多谢祖母、婶娘关心,只是我住惯了崇明楼,不想搬到别处。”
    外祖母眉头微微皱起,道:“就算如此,那里也该修缮修缮,你先来我的院子里将就几天,盈盈今晚也来我这儿。”
    母亲急忙道:“可我答应了大嫂,让盈盈今晚陪大嫂……”
    外祖母强硬地道:“就这么定了。”
    说完,就带着徐夷则离开,奶娘看母亲微微点头,抱起冉念烟跟了上去。
    期间,冉念烟一直盯着他,他却再没看向自己。
    方才也许只是错觉吧。
    众人走后,母亲留在最后,同情地看着嘉德郡主。
    她似乎一下被抽走所有力气,扶着额角憔悴不堪,定了定神,继续和母亲的对话,“冉靖的事明天再和我说吧,我有些累了。”
    母亲面带担忧,良久才道:“嫂子,这么多年,你对夷则这孩子还没释怀?还没原谅大哥?”
    嘉德郡主无奈地笑了,意味深长地道:“感情这东西,破裂了就是破裂了,原谅又有什么用呢?”
    母亲似懂非懂,第二天就带女儿回到冉家,再不提反对丈夫驻守宣府的事,让父亲受宠若惊,直至六月,父亲挥师北上,一直是风平浪静。
    可就在回冉家的前一晚,冉念烟却和徐夷则一同住在外祖母正房后槅扇围出的暖阁内,一左一右,一墙之隔。
    奶娘拍着她入睡,她合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
    薄薄一层槅扇背后,害她国破家亡的徐夷则就安静地躺着,毫无防备,她对他做什么都不会发生反抗。
    她的血液开始沸腾。
    奶娘已经睡熟了,她悄悄摸下床,床很高,她短短的腿够不到地面,只能尽量悄声地跳下去,一步一步来到徐夷则的床前。
    借着清冷的月光,她看见少年人白皙宁静的睡颜,坐在床对面的椅子上静静端详他。
    下毒的应该不是他,可是这个该死的人,总是在她命运的关键时刻冲出来打乱一切——她就要嫁给信国公府的五公子,徐夷则联手郑贵妃害死了堂姐,冉念烟阴差阳错地入宫。萧韶登基,冉念烟终于扬眉吐气,徐夷则造反了。
    她不知道这个人和她有什么过节,要一次次毁掉她的人生,看见他修长的脖颈,忽然有一种要扼住的冲动,即使她的手瘦小无力。
    下一瞬,她就看见他睁开了眼睛。
    “盈盈,做不到的事就不要去想。”
    作者有话要说:  啊,更了~
    小剧场:
    ~作者小问答~
    作者:老徐,你女神才两岁,你怎么看。
    夷则:不怎么看。
    作者:……好吧,下一题。你女神想杀你,你的想法是什么?
    夷则:我们来日方长。
    作者:方长是谁?
    夷则:(拔刀)
    作者:(抱头鼠窜)好好好,我懂了,以后再问!
    ☆、第八章
    徐夷则说完这句话,再无声息,如星辰般明亮的眼睛沉静地注视着她,似乎已然洞悉她内心所想。
    冉念烟坐在原地,内心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难道他知道她的秘密?
    她不动声色,尽量沉着。
    隔壁的奶娘发现小姐不见了,起身扯开纱灯上的罩子,烛火映透了槅扇上轻薄的碧纱。
    “小姐,小姐,你在哪儿?”奶娘十分焦急,又怕惊动前屋的外祖母,不敢高声。
    “奶娘,这里。”她跳下椅子,小跑着回到自己的暖阁。
    奶娘这才松了口气,额头已布满冷汗,冉念烟发现她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
    “真是的,小姐跑到哥儿的房间里做什么。 ”
    冉念烟小声道:“想娘亲,去找娘亲。”
    奶娘道:“小姐乖,娘亲在郡主那里,明天再去好不好?太夫人身子不好,不要吵到她。”
    前屋的人却已经被惊动了,在外祖母房里坐更的周氏端着烛台过来,嗓音略带沙哑,“夏奶娘,出什么事了?”
    奶娘赶紧起身,“周嫂子,没事,是小姐口渴,让我倒水,我看水有点凉。”
    周氏点点头,“正好,前面房里吊着梨汤呢,去太夫人那儿喝吧,太夫人也醒了,让我把姐儿抱过去。”她接过冉念烟,又往另一间暖阁里张望,问了声:“夷哥儿可还醒着?”
    黑洞洞的房间里没有回应。
    “看来是睡了。太夫人要和姐儿亲近亲近,您就留在这儿吧,夷哥儿白天摔着了,怕落下毛病,他要是有什么情况,就劳烦您警醒着点。”周氏说完,就抱着冉念烟来到外祖母的房间。
    和隔出的一间间暖阁不同,外祖母的房间很宽敞,紫檀的桌椅厚重繁复,一瓶一镜、一花一草都摆放的恰到好处,端的是中正大气的富贵之家。
    最惹眼的还要数那两幅通天彻地的大红遍地金御赐千寿妆花帐,灯烛之下愈发熠熠生辉,暗八仙妆花底料上细密地绣了一千个各不相同的寿字,这也是荣寿堂名字的由来。
    外祖母头上绑着防风的首帕,一身中衣,肩上披了件檀香色对襟衫,刚服下药,喝着梨汤解口苦。
    周氏喂冉念烟喝了水,把她放在外祖母的拔步床上,已经是三月天,屋里还烧着地龙,就是怕风邪入体。
    “盈盈今晚和外祖母睡好不好?”外祖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