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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法明和尚长长叹了口气。
    到底是坐了下来。
    对玄奘道:“你得知你母亲死后,一直都意志消沉,连你父亲都不见……到如今,你知道你父亲连带世人,是怎么评价你母亲么?”
    玄奘愣住了。
    嗯……好吧。
    母亲死后一直一直不太看的开,都自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好久好久,他父亲也好外公也好来了一律不见,外面的消息也是很久都不再关注了,确实……不知道。
    法明和尚坐了下来,慢慢悠悠给自己倒了杯茶。
    喝了。
    抬头看着还站着的玄奘。
    上下嘴唇一磕一碰。
    “七个字。”
    玄奘几乎是气沉丹田地等着自己父亲对母亲的,几乎是盖棺定论的评价。
    听说父亲年轻的时候还是个才子,想来,应当是一句绝美的诗吧。
    看着玄奘对这个坎坷恶毒的世界居然还有些许期许,法明和尚只摇了摇头,叹道:“她死得,毕竟从容。”
    玄奘耸然一惊。
    虽说遁入空门,但也不至于听不懂这句话的恶毒之处——
    按着世人的观点,殷小姐真的说起来,是没有特别三贞九烈的。
    毕竟刘洪恶贼把陈光蕊推下了船,拿了陈光蕊的一切各种证明,殷温娇肚子里还有孩子,也只能勉强从了刘洪,等孩子生下来,拿了木盆盛了,顺流而下,这才有了被金山寺收养了的江流儿。
    其实到这里,殷温娇小姐或许还能算是一个忍辱负重模式的女人。
    如果她这时候就觉得自己作为陈家媳妇,给陈家开枝散叶的人物已经完成,并且丈夫已经死掉了自己也不可能再给陈家生孩子了,移动子宫的职能已经基本不可能实现了,于是,她沐浴焚香之后自尽,那,就能算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贞洁烈女,被世人敬仰。
    可是她活下来了。
    活下来,就是罪过。
    你被贼人侮辱了,你的孩子都已经生下来了,你活着已经没有价值了,你……不干净了。
    那你为什么不去死?
    死了才好呢,才没有给你夫家抹黑。
    好吧,你之所以没死,是因为你要等孩子长大了报了父亲的仇,那照这么个逻辑,虽然你自己被恶贼糟蹋了失了贞,但凑合凑合你也能算是一个用心良苦,事情发展到这里,你要是在全家团圆之后麻溜的自尽,以全自己贞洁烈女的名声,错你虽然有,但也还行。
    这才是那个,毕竟。
    勉勉强强,凑合凑合,算是你没有丢了陈家面子吧。
    这种施舍的态度给你一个从容的评价。
    玄奘怎么想怎么觉得恶心。
    作者有话要说:  另外,被说了八百遍唐朝风气对女孩子没那么严苛……
    我当然知道了我曾经写过一篇长孙皇后的古言我能不知道这个么!
    这是西游记同人,不是历史上的大唐,西游记本身也并不是一本考据小说,请不要代入真正的历史。
    那时候的大唐妹子们……平阳上战场,媚娘做女帝,高阳养男宠,婉儿掌实权,潇洒的一比。
    根本没有那么严重的贞洁观念(李二那么多妃子都是再嫁的,自家弟媳还给他生孩子呢),只说年代,李二做皇帝一共二十三年,西游记取经十四年,从贞观十三年出发,回来之后李二居然还在位(……)
    第2章 禅师与青年
    “师父……可不许诓我。”听了“毕竟从容”,把整个逻辑都理顺了的玄奘的声音听起来都要气出毛病来了,“出家人不打诳语。”
    法明和尚一脸的无所谓,甚至还耸了耸肩:“无一字有差错。”
    玄奘后退一步,扶住了身后的墙。
    他心里……突然就像是帕子打湿了水,然后被一双大手暴力拧干。
    有点浑身无力。
    母亲去自尽之后全了自己的名声,这都已经是世道对女子不公了。
    原来……
    那个恶毒的“毕竟”,才是操蛋的,世人的逻辑。
    真是不知道,母亲如果了解到自己哪怕是死也只能留一个“毕竟”的印象,还会不会那么爽快地自尽。
    母亲你做错什么了?
    是,你有错。
    你唯一的错误,就是没能和开国的平阳公主一样能定国安邦自己组成娘子军攻城拔寨,没能和皇后一样彪悍的在玄武门之变之前一脸镇定地亲自勉励大军,没能和聂隐娘红线儿那样有着绝世武功能一巴掌拍翻那个恶贼。
    所以所有受害人都该死,是你自己太弱不够强大,是你自己长太漂亮让人起了不好的心思。
    所以。
    你,该,死。
    玄奘再也站不住,软软坐到了地上,失声道:“这不公平。”
    法明轻轻摸着玄奘的脑袋,幽幽道:“这世上又有什么是公平的呢?”
    玄奘觉得他没法回答这句话。
    浮生如逆旅,谁人不是煎熬困顿其中?
    “再说了,知道这世上不公平,你又能如何呢?”
    玄奘学霸几乎是没过脑子就回应了这句话:“佛修来生,忍过这一生的所有蹉跎折磨,下一辈子就好了。”
    法明失笑:“你真信这个世界有这么甜?”
    玄奘抬头看着法明。
    僧衣之中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
    好半晌,颓然摇了头:“不信。”
    “且不说六道轮回根本就不在佛祖手里,即便真的在,这辈子所有的磋磨苦痛真的能够在下辈子变成荣华富贵……”玄奘清冷一笑,半是讥讽半是同情地开了口:
    “陛下这辈子已经是至尊至贵,却依旧是亲手杀了自己同胞兄弟,成天被魏征烦着,连玩一只鸟都要被劝说不可玩物丧志,和皇后成天相敬如宾,便是夫妻相处,偶尔开个玩笑,想给自己女儿最好的嫁妆,想给自己的妻族多点荣耀,皇后也是成天板着个脸各种劝谏各种拒绝,这样的日子,原来是上辈子忍了若干苦楚才来的?怎么想都划不来吧。”
    法明乐了。
    这浑身上下一股“划得来划不来”的市侩气息……
    阿弥陀佛。
    希望佛祖不要来找我麻烦才好。
    ——他居然洗脑了金蝉子还洗脑成功了!修轮回的金蝉子居然真的开始怀疑轮回转世能得到幸福的道理是不是正确了!
    看着法明的迷之微笑,玄奘不由皱眉:“我说的不对么?”
    法明这才慢悠悠收了自己的表情,开口:“你说的是小乘佛教,自己今世受苦,自己来生幸福,渡的是自己,最后到底成不成功谁也不知道,不过是有个寄托,这煎熬的一生过起来就不会太艰难。但说到底,小乘佛教偏于自度,大乘佛教,不仅自度而且还要度人,或许,等到众生都得到了超脱,这就能达到真正的平等了。”
    玄奘一脸懵逼地看着法明。
    半晌,苦笑道:“师父莫要诓我才是……那大乘佛教得是一个多么神奇的东西,又是个什么运转的原理,居然真的能普度众生最终得到公平?”
    法明大师十分的坦诚:“我不知道。”
    要不是现在气氛不对。
    玄奘都要给法明大师翻白眼了。
    好吧,师父我早就该知道你不是一个靠谱的人士的,这已经有若干次血淋淋的事实可供证明了……
    他们师徒俩谈禅说法的时候,永远画风都毫无疑问会拐向一个奇诡的方向。
    比如:
    小玄奘:“师父,世界上有没有一个又是真的又是假的的东西?”
    法明怪蜀黍:“我说的话全是假话。”
    那时候还不怎么明白的小玄奘:“啊?”
    法明不耐烦地解释:“你说,我这句话,是不是又是真的又是假的?”
    潇洒的法明师父扭头就走,只剩下还没有很懂逻辑学的玄奘小正太一脸懵圈。
    又比如……
    小玄奘:“世上可有又死又活的东西?”
    法明:“我把一只猫放到盒子里,里面有能弄死猫的机关,把盒子关上。”
    “然后?”
    “我问你,这猫现在是死了,还是活着?是半死不活,还是又死又活?”
    又留下没学过量子力学和测不准原理的玄奘半死不活着。
    被这样的师父教导了很多年,玄奘又是一个不懂就问的人,等蒙圈反应回来之后就会蹬蹬蹬追上去,然后经也不念了禅也不参了,法明直接把玄奘抱到膝盖上开始讲微分拓扑数理方程随机过程。
    直到现在。
    童年学数学简直就是对人性的摧残。
    被摧残到了现在的玄奘大师,已经在自己毫无意识地时候,变成了一个能够理解“实变函数学十遍,泛函分析心犯寒”的段子,能够相当淡定地画莫比乌斯环写和做各类逻辑推理题,能够相当坚挺的面对这个世界的各种凶残的理科僧了。
    饶是如此。
    玄奘和尚还是靠着佛学天赋,成为了一代大师。
    法明有时候会想,天赋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我都那么努力了还没把你弄成社会主义接班人,而是把你搞成了一个长歪了的佛学大师还真是遗憾啊。
    咳咳扯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