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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8节

      巴依说完,将剩下的半个糯米馍馍也放进了嘴里。
    直到他将一整个糯米馍馍都吃进嘴里,他还吃不出味,然后厚脸皮地和达木道:“大哥,你应该多做几个给我的,一个我都吃不出味道来。”
    达木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巴依。
    巴依的味觉,已经开始没有了。
    巴依本是笑着,可他才说完话,他便忽地闭起了眼,趴倒在了达木身上,竟是睡了过去!
    达木不惊不诧,反是抬起手摸了摸巴依的脑袋,轻声道:“睡吧,睡着了就什么都不会知道了,这样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整个木青寨,至少还有你一人是带着欢笑入睡的,这就够了。”
    曾经他醒来时他也以为他还是个人,活生生的人,会疼会流血会知道食物的味道,可当他想起一切,他才想起他早已经不算是个人,一个活人当拥有的所有感觉,他都不再拥有。
    不会觉得疼,不会流血流泪,味觉嗅觉等等,他都不再有。
    他不想巴依也变成这样,他不想巴依想起一切来,所以他选择在巴依还没有想起过往还能算一个“人”的时候让他再次睡去,哪怕他才醒来不过三天而已。
    达木“陪着”巴依再在这榕树下坐了好一会儿,他才将“睡着了”的巴依放平躺到地上,而后站起身,拿起树杈上的火把,离开了。
    从他抬脚离开的那一刻起,他没有回过一次头。
    *
    木青巨树下,老族长的故事开始了。
    “千年前,这十万大山中多了一个小寨子,一个搭建在一棵大树上的小寨子,为什么要把小寨子建在大树上呢?因为巫姑说那棵大树有天地灵气,能保佑寨子,所以寨子就建在了大树上。”
    “说来那棵大树真真是个祥物,真的一直保佑着寨子,整整五百年,寨子无灾无难,不管山中部族间的厮杀还是外边的人闯进大山来,这些祸难从不曾落到过这个寨子,一直到五百年后。”
    “五百年后的一天,寨子里降下一个新生命,一个男娃儿,这男娃儿不仅生来就会睁眼,才长到三岁就聪明得不得了,再长大一些就更是了不得,简直就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不管是什么,只要一点就会,然后有一天,已经十岁的男娃儿忽然指着一直以来保佑寨子的大树对寨中巫姑说:这大树中有一把剑,一把很锋利的剑,是这把剑给了寨子福祉,一直保佑着寨子。”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巨树中会藏着一把锋利的剑,也没有人怀疑男娃儿的话,因为当那个男娃儿拥抱巨树的时候,寨子里的大家全都看见了那把剑,藏在巨树树干中的那把剑,那就是寨子的守护神,是寨子的宝物,因为有它守护着寨子,所以寨子才会有五百年的平和无忧。”
    “后来,过了几年,那个已经长成少年的男娃儿离开了寨子,说是要大山外边去走一走看一看,到时学些外边好的东西回来教给大家,会让寨子变得越来越好。”
    火光在老族长的浑浊的眼眸中晃得厉害,沈流萤觉得,他是在忍着极大的悲伤说这个故事,可既是明明说出来会让他自己伤心不已的故事,却又为何偏要说不可?
    一直沉默着的巫姑这时沙哑着声音开口了,“树石老弟,你要是说不下去,就换我来说吧。”
    “难道换了老阿姐你来说这个故事就会改变了吗?”老族长笑着摇了摇头,用苗话道,“不了不了,还是我来说吧,老阿姐你心中的悲伤可不比我少啊……”
    巫姑没有再说话,倒是棵里的阿娘放在膝上的双手颤抖不已,显然是老族长说的这个故事触动了她心底的伤,却又在极力忍着不发出悲鸣。
    沈流萤发现,周围的这些人,包括老族长和巫姑在内,所有人不仅不吃东西,便是连水都不喝,就算没有酒,至少也当有水喝才是,可他们面前全都什么都没有,就好像他们什么吃的喝的都不需要似的。
    他们难道不会渴?老族长说了这么些话,也没有人想着给他递上一碗水?
    只听老族长继续道:“那个孩子出去了整整十年,十年后,他长成了一个英俊的青年,带着他在大山外学到的本事回到了寨子里来,他还带回来一个朋友,说是他在外边那么些年一直照顾着他的好朋友,想来看看这美丽的十万大山,苗人一向好客,加上又是男娃儿的好朋友,所以寨子还特意办了篝火大会来招待他。”
    “可是后来突然有一天,男娃儿的这个朋友不见了,大伙问男娃儿,一向开朗的男娃儿却像变了个人似的,什么都没有说,只红着眼说以后他绝不会再往寨子里带外人了,绝不会。”
    “再后来啊……”老族长说到这儿的时候声音有些哽,前边扶着他来的那名男子在他身后轻轻抚着他的背,似在抚慰他又似在为他顺气,老族长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再后来没几天,大伙再看到那男娃儿的时候,竟是被十几支箭钉在寨子的守护大树树干上,浑身是血,尤其是他的心口,被三支箭射穿,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而他的那一名已经离开了的好朋友,就举着弓箭站在他面前不远处,不止他一人,而是整整二十人,二十个寨子里的大伙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外人,他们手上都有一张弓,腰间都有一把剑,他们的弓都拉着,都对着树下的男娃儿。”
    沈流萤情不自禁地抓住了长情的手,抓得紧紧的,另一只手上拿着的鸡腿也没有再继续啃,而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老族长看,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那个时候啊,寨子里外都已经血流成河,那些人从外边进到大树那儿的时候,所见的每一人他们都杀了,不管男女,无论老幼。”
    “当寨子里的大伙赶到大树下时,只听那被钉在树干的奄奄一息的男娃儿问正举着弓箭直对着他的‘好朋友’,说他们不就是想要大树中的宝剑而已,又为何非杀了寨子里手无寸铁的人不可,对方没有回答,可男娃儿却能在他的沉默中知道他的答案,忽然间就仰天大笑起来,然后他不知突然哪儿来的力气,突然抬手就拔掉了射穿他心口的三支箭,抓着那三支沾满了他的血的箭像野狼一样扑像那些个外人。”
    “或许是谁也没有想到男娃儿还有那样的爆发力,一时间谁也没有反应过来,那三支箭就被他抓在手里疯狂又狠厉地一会儿间就取了对方十人性命。”
    “可死了十个,却还有十个,并且当时还有人慌慌张张地跑来说寨子外边有二三十人抓了寨子里很多人,那个时候,站在寨子里好像都能听到被抓的孩子和妇人在外边嚎啕大哭,寨子里都是寻常苗民,就算整个寨子的人加起来,都不会是那些人的对手,最后宝物都会被抢走,寨子里的大伙最后也都会死伤无数,不得已,寨子里的巫姑和对方谈了个条件,他们放过寨子里的所有人,寨子则就把宝物交给他们。”
    “对方答应了,暂时退出了寨子,在寨子下等着,他们不着急,因为在他们眼里,没有任何还击之力的寨民不管答不答应,最后他们都会拿得到大树里的剑,可他们不会想得到,寨子里的大家就算是死也不会将守护了寨子五百年的宝物交出去,而且还是交给他们这些恶人。”
    “所以,那个夜晚,大树下又点起了篝火,寨子里活着和没有被抓的人都聚到了大树下来,浑身是血的男娃儿就跪在树下,他还没有死,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还活着,可能是他怨恨不甘的执念,可所有人都知道他撑不了多久的,很快,他的血就会流尽,他的心跳就会停止。”
    “他跪在树下,向族人跪着,匍匐在地,嚎啕大哭,哭得像个孩子,大伙都知道他为什么哭,因为要不是他,寨子就不会有灾难,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责怪他,巫姑更是安慰他说这不是他的错,苗人的赤诚真诚之心没有错,错在外边的人心太贪婪太无情。”
    “男娃儿说,就算交出了大树里的宝剑,那些人也不会放过寨子,不管结果怎么样,他们都会将寨子里的人一个不剩的杀掉,因为那把宝剑的存在不能让世人知道,没有人怀疑男娃儿的话,因为大伙都看能从那些人的眼神里看得出这样的结果。”
    “巫姑说,大树守护了寨子五百年,该是轮到大伙来守护大树的时候了,用生命来守护,没有人说不,不管是老人还是小孩,都没有一个人说不,更没有一个人哭,与其死在恶人的刀剑下,不如用命来守护大树里的宝物。”
    “至于那些个还被抓着的人,巫姑亲自走到寨子边上看着他们,让妇人不要哭,让孩子们也不要哭,因为苗疆人的泪绝不在恶人面前流,也让他们不要怕,就算再疼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寨子和寨子里的大家会陪着他们的,巫姑说完,还唱了支歌儿给孩子们听,孩子们听着听着,全都不哭了,因为他们是苗疆的儿女儿郎。”
    “那些恶人知道寨子是不愿意交出大树里的剑了,再然后啊,巫姑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妇人孩子被一把把锋利的剑捅穿了心脏,没有一丁点的犹豫,就像是苗疆人的命都不是人命一样。”
    “那些恶人杀了人后就像胜利者一样冲进了寨子,抓了巫姑和寨子里的大伙到了大树前,他们要让整个寨子的人看着他们是怎么样得到宝剑的,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他们这一次走进寨子,就再也不可能走得出去,他们的命会留在寨子里,他们的魂灵也将永生永世得不到轮回。”
    “当他们走近大树时,那个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在男娃儿就抱着那把剑坐下树下,那是谁也没有见过的剑,寨子里的人没有见过,那些外边来的人就更没有见过,可他们在看到宝剑那一瞬间的眼神就像是抓到了这个天下一样,男娃儿笑了,仰天大笑,然后当着他那‘好朋友’的面,将那把锋利的宝剑插进了自己心脏。”
    “也是在那一刻,男娃儿以及他身后的大树下现出了一个血阵,血阵飞快地扩大,将整个寨子围在血阵中,也将那些冲进寨子里来的外人困在血阵中,然后将他们——纷纷化作白骨,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脚以及身子慢慢地化成白骨却都无能为力,不管他们是哭是喊还是求饶,都永不会得到解救!”
    就在这时,沈流萤觉得他们身下忽然耀出一阵血色的光。
    一个血色的法阵,就正在他们身下,正在慢慢地由巨树树干处朝四面八方扩大!
    ------题外话------
    木青寨的故事二更继续,二更应该能写完了,二更在等下1点钟
    这种设定章节不好写,特别烧脑,尤其写出来姑娘们还特别不爱看,我==。
    ☆、377、故事!(二)【二更】
    其实,只要不是傻子,老族长的故事说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能让人知道他说寨子,就是这个木青寨,他故事里的大树,就是这棵木青巨树。
    长情听得出来,沈流萤听得出来,便是小若源也都听出来了,可也正因为听得出来,才让人心如被人撼动了一般的感觉。
    老族长说得很平静,从始至终他的语气都没有过一丝波动,就像在说一个小故事一样。
    围着篝火坐着的所有人也都还是原来的模样,腰杆挺得直,坐姿端正,即便他们身下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血色阵法,他们也都像看不见似的,没有人叫上一声,更没有人面露异色。
    沈流萤却不是他们,她看到身下这个慢慢扩大的血色阵法时,她虽没有惊诧地站起身来,可她却将长情的手抓得紧紧的。
    长情则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仿佛天塌地陷都和他没有关系似的,他只是将手轻搭在沈流萤的手背上,示意她不用惊慌。
    倒是小若源吓得赶紧跳到了秋容怀里,秋容虽然不是聪慧之人,但却是个足够冷静的人,所以尽管他心有震惊,他还是端端正正地坐着,没有什么太惊讶的反应与举动。
    巫姑神色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便又转回头,看向面前烧得正旺的篝火。
    此时此刻,除了小若源,没有人看着他们身下的血色阵法,就像没有人在意一样。
    只见老族长嚅了嚅唇,又要继续往下说,就在这时,去找巴依的达木回来了,只听他恭敬地唤了巫姑与族长一声,而后听着老族长问他道:“找着巴依那孩子了?”
    “找着了。”达木微微点头,“他睡着了,所以没有过来了。”
    “睡着了啊,睡着了就好。”老族长一脸慈蔼地点了点头,“他既然睡着了,就让他睡着吧,来,达木,过来坐。”
    老族长说着,笑着拍了拍他身旁的空位,显然这个位置是留给达木的。
    他们之间说话时说的是苗话,沈流萤听不懂,但她可以从达木的位置看得出他在这寨子的身份不低,否则他又怎么可能坐在老族长身旁。
    达木的这个位置,就在老族长和长情之间。
    达木坐下后,然后他看着老族长,关心道:“族长,您已经说了很多了,剩下的故事,我来和他们说吧。”
    “也好。”老族长笑着点头,然后对长情道,“故事还剩一点儿啊,让达木这个孩子来给你们说完,这整个寨子啊,就数这孩子把外边的话说得最好了,他来说,你们听得更清楚,我啊,老了。”
    达木和其他人一样,都将腰杆挺直坐着,丝毫没有失了当有的礼数。
    他的眼神不像老族长那样平静,他的眼神很沉很冷,看得出他根本不想说这个故事,可他还是选择由他来告诉他们接下来的故事。
    “你们一定很奇怪你们身下的这个阵法是用作什么的。”达木调整了自己的心绪,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的平静,“这是守剑血阵,整个木青寨的人的性命和永生永世的轮回来结成的守剑血阵,血禁之术。”
    所有人的性命和永生永世的轮回……沈流萤的心如被人狠狠敲了一棒子,震惊不已,震撼不已。
    只听达木平静地继续道:“木青寨中的男人虽然往日里会到山中狩,可大伙那狩的箭法和身手根本就是那些人的对手,对于那些外人来说,整个木青寨就像一只等待被宰杀的羔羊,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寨子里的大伙也很清楚,就算所有人都拼了性命,也都守不住寨子守不住剑,那就只能用别的办法了。”
    “用所有还活着的人的性命来结成守剑血阵,任何人都休想把宝剑从木青寨中带走。”
    “而这守剑血阵要结成,不仅要有寨中大伙的命,还要有阵眼,锁阵之人和启阵之人,于是,巫姑用她自己的两个亲孙女来锁阵和启阵,一个当场献出自己全身的血与性命来启阵,一个锁阵等待终有一日宝剑需要现世时将血阵重新开启,除非锁阵之人自愿,否则一旦血阵启动,这天下间就没有人动得了那把剑,就算那些恶人杀光整个寨子的人,就算天下人全都涌到木青寨来,也得不到宝剑,因为苗疆的血禁之阵,除了锁阵之人,天下间是没有人能够破得了的。”
    沈流萤看着从始至终都平静不已的巫姑,本就震撼的心此时更是震撼得难以言喻。
    只见巫姑此时用她那枯槁的手轻轻抚摸着身下的血禁之阵,就像在抚摸自己孙女的脸庞一样。
    亲手将自己的亲孙女推进死亡,这样的心,该是何等的决然与痛苦。
    她没有办法,启阵和锁阵之人要承受挫骨扬灰的折磨与痛苦,她这已将油尽灯枯的命不适合启阵更不适合锁阵,锁阵之后等待的岁月没有人知,而这期间锁阵之人不能有任何意外,哪怕整个寨子的人都死了,锁阵之人也不能有任何意外,如果锁阵之人死了,血禁之阵就永远不可能再启动,他们拼死守护的宝剑也就永不可能再现世,哪怕需要它现世时。
    而启阵之人,她也做不了,启阵过程中,启阵之人必须活着,必须生生感受着挫骨扬灰的疼痛却不能立刻死去,要是撑不住在阵眼最后完成血阵前闭了眼,那他们所做的一切便会功亏一篑。
    她老了,她的心纵是能承受得住那极致的痛苦折磨,可她的这副身体却受不住,棵里与月里那两个孩子也不会让她去受,她也做不到眼睁睁拿着别人的女儿来受这份痛苦,她就只能献出她唯一的两个孙女。
    时至今日,五百年过去了,五百年了,可她却一直清楚地记得棵里与月里那两个像朵花儿一样的姑娘在血阵里承受禁术时的模样,一个身体一点点变成血水,和身下的血禁之阵融为一体,一个骨骼与全身肌肉一点点收缩,由二十岁的大姑娘变成一个十岁的小姑娘。
    可从始至终,她们却没有哭喊一句,哪怕月里疼得将自己下唇都咬了下来,哪怕棵里疼得几乎要将自己身上的肉生生剜下来。
    此时达木的神色痛苦且悲伤,因为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姑娘受尽苦痛却无能为力,他就只能看着,曾经他只能看着他心爱的姑娘走进血禁之阵,往后的五百年里,他与她之间,也只能是相互看着而已,不能相拥,更不能厮守。
    达木面上的痛苦之色很快又被冷静所取代,继续往下道。
    “那些恶人死也想不到他们再次走进寨子时
    ☆、378、高潮(1)【一更】
    这个用整个木青寨人的性命和永生轮回结成的血禁之阵再次启动意味着什么,方才达木已经说得很清楚,长情不傻,也不是聋子,他听得很清楚。
    这意味着他们守护了整整五百年的宝剑要现世。
    只是,为何?
    “因为这是巫神的指引。”巫姑苍老的脸上写满了恭敬与虔诚,“木青寨到了该将宝物交给它所等待的人的时候了,我们木青寨,不用再守护着它了。”
    巫姑说这话时,浑浊的老眼目光灼灼地看向长情。
    接着,她又用苗语将这句话对身边的众人重复了一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长情身上来。
    巫姑的话说得很简单,却已足够长情听得明白。
    她所说的宝物所等待的人,是他。
    莫说沈流萤与秋容还有小若源震惊不已,就是长情自己,都觉不可思议。
    他从不曾与木青寨有过交集,亦不知木青寨所经历的事情,在此之前更不知木青寨守护着一把曾经引得无数人想要得到的宝剑,为何他会是木青寨及宝剑所等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