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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五月想了想,如实回答:“对。”
    钟爸爸以为她听不懂自己的暗讽,不由得发怒说:“你学日语干什么?将来好做二鬼子?你怎么不想上天?你本来那家中餐厅随便打打工不是很好?非要换到这家小日本餐厅来?我跟你说,你这里工资高我也不稀罕,我宁愿你还在原来的地方老老实实地打工!小日本要是敢来我开的饭店里吃饭,看我不拿扫帚把他赶出去!好好的中国人,非要去给小日本点头哈腰……上班时间也有猫腻,哪有下午三点多才开始上班的餐厅?你当我不知道?我那时候开饭店,哪天不是天不亮就开门做早市?下午三点开门营业,什么正经事都耽误光了,笑话。在咱们乡下,你下午三点开门营业看看,不被人笑死!”
    钟爸爸本来不是话多的人,因为这两天在街上听了两句闲话,人家说他:“你家五月跟着她表姐在上海,过不了多长时间,你家也能富起来了,哪天市里买了房子,或是家里盖起了别墅,到时别忘了叫咱们也去坐一坐。”一番话把钟爸爸说得无名火起,却无处发作,第二天又发现女儿的汇款比上月少,当下就打电话劈头盖脸地把五月骂了一通。
    直到五月答应下个月把钱补上,钟爸爸那头才住了嘴,最后慢慢说了一句:“你在外头打工归打工,我是没办法跟在你后面看着你,但你给我记住:不能丢我钟家的脸,也不要把你自己的尊严都丢掉了。”义正词严地训完话,“啪”地一声撂下话筒。
    第20章 老师
    日语培训班的老师姓关,一头披肩长发烫成均匀的小卷卷,小卷卷的卷曲程度如不多不少正好泡了三分钟的方便面条,可爱又俏皮。关老师说话也风趣,嘴里荤段子不断,一班学生有三十多人,一水的女同学,男学生没有一个。关老师在三十多个女学生的包围下可说是如鱼得水,春风得意,说起荤段子来更是妙趣横生。
    关老师第一次来上课,就打着哈欠揉着眼睛进到教室内,便有泼辣女孩子问他:“老师是不是操劳过度了?”
    关老师拍了拍脸颊,笑说:“这还用问,老师我最近刚结婚,人生苦短,老师当然要趁现在能操劳的时候多操劳操劳,否则以后年纪大了,有心无力,想操劳也操劳不动了。”
    这话一出口,立时引来哄笑一片。女学生们学习热情高涨,课堂上踊跃发言,积极提问,每个人都希望引起老师的注意,五月终于明白报名时的前台小姐所说的话了。她交学费领教材时,前台小姐说:“你运气真好,正好可以把你排进关老师的班,关老师是咱们学校最受欢迎的金牌教师,带出来的学生一级通过率比别的老师高。”她那时还以为前台小姐是自卖自夸,对谁都要这样说,原来竟然是真的。
    总之会说荤段子的关老师使整班的女学生们为之兴奋异常,下午一点开始上课,十二点就跑到教室里占位子的学生有之;课间休息时变着法子打听他电话号码者有之。然而五月的性格过于腼腆,笑是跟着同学一起笑,但唯恐被这个老师提问或是调侃,有了什么疑问,反而不太敢发问,宁愿跟邻桌的同学讨论,或是上班时悄悄问客人。
    周日的这一堂课从下午一点上到三点,赤羽只做晚市,下午三点开门营业,因为她要赶去换工作服,吃饭化妆,做开市准备。所以两点半的时候就必须离开教室,否则上班就要迟到,这也意味着两个小时的课程无法上完,每到下午两点半的时候,她就举手要求早退。一次两次,她举手说有事要早退,第三次过后,她发现关老师看着她的眼光就带上了些探究与玩味了。
    关老师人不坏,下一次她去上课时,他必定会走过来,三言两语地提示她上次早退后所教的内容,她心中感激,却又带着些不安,恐怕自己一级通不过,扯了关老师这一班的后腿,拉低这一班的合格率。
    又一次,她两点半举手提出早退,关老师微微一笑,点头示意她自便。她收拾好书本,快步离开教室,谁知关老师也紧随着她跟到了外面,她便停下脚步,回身跟他说了声:“老师再见。”
    关老师脸上笑眯眯的,并不答话,自顾自地去饮水机旁取了纸杯,倒了半杯水,纸杯举到唇边,要喝不喝的,原地站了几秒,忽然三两步踱到正在等电梯的五月身旁,低声笑问:“哪家酒吧的?方便留张名片?下次带朋友去指你的名。”
    所谓的指名,就是客人到酒吧去,指名叫某个中意的小姐作陪,指名费至少两百元起。这指名费就作为努力工作获得客人认同的奖励而全额付给被指名的小姐。而若是由妈妈桑随机分配小姐的话,则不会收取费用。小姐们为了指名费,不用人说,自然会施展十八般武艺以获取客人的欢心。
    除了指名费,酒吧里另有其他各种另外收费的花头,比如开酒费。开一瓶酒,酒愈贵,酒吧赚头愈多,小姐的提成也就愈加丰厚;还有诸如同伴费,打包费之类的费用。同伴费,顾名思义,就是工作时间以外,陪吃陪喝陪游的费用。五月曾在蒲公英酒吧看到过表姐,表姐那一次就是作为客人的同伴到蒲公英喝酒的。
    指名啦同伴啦,这些都是酒吧鼓励而且提倡的;而至于打包,就是喝完酒把小姐带回去过夜的意思。地道的酒吧是绝对不允许发生客人打包小姐这种事情的。
    而五月之所以知道这些,一是因为表姐的科普,酒吧里的小姐们个个是竞争对手,表姐交不到真心的朋友是必然的,而她也似乎莫名地喜欢五月,有时会在半夜深更喝得烂醉时打电话给她,把一天下来酒吧里所发生的事情当做笑话说给她听。诸如被客人占便宜啦,某个小姐同时和好几个客人交往啦,某个侍应生和小姐谈恋爱被客人发现并投诉,然后两个人同时丢掉饭碗啦之类的。
    再一个就是从赤羽里的女孩子们那里听来的。酒吧里的侍应生们大都是女孩子们的老乡,或是老乡的老乡;也不乏容貌美丽却吃不了苦而改行去酒吧做小姐的服务员,她们即使做了小姐,多数仍会和从前的小姐妹们互通声气。所以于五月这样的服务员而言,想知道酒吧里的那些神秘的花头经并不困难。
    而作为一名教师,关老师能够说出“指名”二字,可见是深谙酒吧规矩的内行了。或许是他是这一带酒吧的常客,或许是他从前在日本留学时也做过酒吧里的侍应生。鬼知道。
    五月先是愕然不已,随后脸便红了红,知道自己是被他误会了。也难怪,她每次为了节省时间,上课之前就已经化好了淡妆;她每次都是简单的一件套头衫加牛仔裤,偶尔是白衬衫加半身裙,正当妙龄的年轻女孩子,穿得再随便,美得却毫不费力;另外,她的上班时间也容易使人浮想联翩:谁星期天还要上班?谁上班时间是下午开始而且有日语需求?想来想去,也只有酒吧小姐之流了。
    五月红着脸愣了几秒钟,随后伸手从自己的包里摸出一张赤羽居酒屋的订位卡和一支水笔,在上工工整整地写上“五月”二字,笑道:“不是酒吧,是酒屋,只有一字之差,却不能指名。老师订好位子以后,跟店长说叫一个五月的服务员去服务,店长也会酌情安排的。”淡淡一笑,挥一挥手,又说了一声,“关老师再见。”
    下一次去上课,关老师还是笑眯眯的和一班的女同学们开玩笑,说着无伤大雅的男女笑话,照旧过来提示她上节课所拉下的内容,像是上次那些话从来都没有说过的那样。然而,二人一旦目光相接时,关老师就极快地转过脸去,脸上现出一丝不那么自然的神情出来。其实五月也只是尴尬了一阵子,并没有真正放在心上,做服务行业的,要是连这点误会,这点气都受不了,那简直不要活了。
    没过几天,关老师竟然带着女伴来赤羽酒屋用餐了,五月正好在电梯里背单词,看见他不由得微微惊愕,不过一瞬间也就镇定下来,打了个招呼说:“老师好。”把他与女伴带到自己负责的台子,随后递上菜单,倒了两杯茶水,从围裙兜里摸出纸笔,问,“老师要单点还是放题?”
    关老师慢条斯理地理了理额前的几缕卷发,说:“放题合算,放题。老师来了,有优待吗?”
    “要不,不收老师您的指名费?”
    关老师哈哈大笑:“老师口无遮拦惯了,话不能当真的,你别往心里去。”
    五月一边在点菜单上写台号人数,一边答道:“放心吧。家常便饭,不会生气。”
    邻桌一对老夫妇在用餐,大概点的菜太多了,铺了一桌面都是,吃不完,却还不停地点,服务员看不下去,故意漏单。老夫妇左等右等,菜总上不齐,于是扯着嗓子生气大喊:“服务员——服务员——”叫不来人,看见旁边的五月,怒道,“再不来人我就找你们妈妈桑投诉!”
    五月两手一摊,向关老师说:“你瞧,天天都这样。”
    关老师噗嗤一乐,仔细看了看她胸前的名牌,拍拍她的肩膀:“五月酱,总之骚里啦。”
    日本人的英语口音他学得倒惟妙惟肖,五月不由得也是一乐,之前的那一点点芥蒂顿时烟消云散。
    这一顿饭,五月送了冰淇淋送了海胆送了两杯梅酒。小刘现在对她有求必应,海胆专门挑个大新鲜的给她,还要问她够不够,也是奇怪。
    关老师结完账,因为没要餐饮发票,她便又特别送了两瓶乌龙茶和赤羽的雨伞。关老师的女伴连吃带拿,对五月颇为满意。关老师也从包里摸出一本谷川俊太郎的诗集送她,又凑过来嬉皮笑脸说:“这里面有一首词老师喜欢得不得了,今天忍痛割爱送给你。等哪天有空,咱们俩去酒店开个房间或去咖啡厅叫杯咖啡,坐下来就这首词来个促膝长谈,交换一下感想和意见,对中日文化的发展和未来进行深入的探讨……”
    五月双手捂住耳朵,苦笑说:“老师,你说话太库赖及一,请您顾及一下自己的形象好吗?”
    “你的日式英语水平都能和老师肩并肩了,哇哦,扛谷砸雷神寺。”关老师哈哈笑了一通,收了笑,正色说,“不开玩笑了。话说咱们以后还是模范师生?”
    五月这才收下书,说:“放心,市级模范。”
    “方便留个手机馕八?”
    五月想了想,把手机号告诉他,看他女伴催他快走,忽然想促狭一把,指指楼上说,“老师,上面的酒吧不去坐一坐吗?蒲公英,听说过吧?”
    关老师咧嘴笑了一笑,又伸手去理额前的小发卷,说:“老师要回家和师娘研究人类基因学去了,下次再说吧!”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挥手,“讽刺老师的话别再说了好伐,普利兹——”
    作者有话要说:  库赖及一 (crazy 正宗日式英语)
    第21章 21.9.10.19
    就在五月决心把一本词典都通背下来并备考一级时,赤羽的小姐妹朝子决定改行去酒吧做小姐去了。朝子倒不是因为受不了苦,服务员都做了好几年了,从未抱怨过苦累,还时常和五月憧憬,等到了四十岁,再也做不动服务员了,就投身家政行业,考个证书出来去做月嫂云云。现在是她爸爸患了癌症,以她做服务员一个月的薪水,化疗一次都勉强,因此去酒吧做小姐也是无奈之举。总是好朋友一场,五月和几个要好的女孩子凑了钱,去隔壁火锅店给她开了个送别会。
    火锅店里有朝子的老乡,五月和朝子想点鸳鸯火锅,老乡连忙摆手阻止,跟朝子咬耳朵说:“荣荣姐,咱们店的这个锅底……”然后就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出来。
    最后在老乡的建议下要了一个清淡的骨头汤锅底,另点了几瓶啤酒。五月这也才知道原来好朋友的真名叫做荣荣。想想,有些感慨,又有些好笑。
    几瓶啤酒喝下去,几个人女孩子动了感情,拉着手互相叮嘱要好好工作,保重身体,将来不要忘了彼此云云。朝子喝了个半醉,扑到五月怀里痛哭流涕,五月安慰她:“万事要往好处去想,做了小姐,指名费啦同伴费啦开酒费啦,月收入起码是服务员的三五倍,你要是嘴甜一点,把自己收拾捯饬得更有气质一点,以后固定客人的会越来越多,再以后——”
    “再以后,我一辈子被人指指点点,被人唾弃,就嫁不出去啦!”
    五月心里暗暗叹息:“你男朋友小阮他……”
    “小阮他这个没良心的昨晚向我提出分手啦!说他丢不起这个脸,找个做鸡的女朋友……我还没嫌弃他工资没我高,还没嫌弃他家里兄弟姐们一堆,连结婚的楼房都盖不起呢!”
    五月安慰她说:“你也是没有办法,虽然小姐听上去有点那个,但只是陪酒陪聊,和鸡还是有不同的……唉,大概你们是有缘无分,放心,上帝关上了你的一扇门,必然会在其他地方为你打开一扇窗,是吧,这句话是这么说的吧?”
    和一群女孩子说了一箩筐的违心话,朝子才算好受一点,擤了一把鼻涕,说:“我想起来一件事,小刘前两天叫我传个话,问你是否愿意做他的女朋友。他家里条件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是他是厨师,好歹也算一门手艺,将来你们在赤羽也算互相有个照应。唉,服务员和厨师,天生是一对,可以说是绝配……”
    五月赶紧把啤酒杯举起来,说:“喝酒喝酒。”
    再不久,朝子带了一个秃顶的老男人来赤羽吃饭,两个人态度亲昵,你给我夹菜,我为你倒酒,研究菜单时,两个人脑袋凑在一起,脸贴着脸,肩挨着肩,其暧昧之程度,叫人无法直视。
    一群服务员女孩子们心里鄙夷着她的堕落,唾弃她和老男人的腻歪,心里都在暗暗揣摩:凭什么,也没有见她美到天上去,不就是身材好一点吗?不就是会打扮一点吗?怎么就这几天工夫就钓到个老男人?同时又想,再也没见过比这个女孩子更见钱眼开的人了,为了钱,这个年纪的人也能要……对着这张满是褶皱的老脸,怎么亲的下去嘴?
    鄙夷着唾弃着,却又忍不住凑上前去和她说话,问东问西,问她收入比做服务员时多出多少啦,固定的客人有几个啦,找了男朋友以后是否还会继续在酒吧里做下去啦等等。
    朝子十分享受旧同事们的艳羡的目光,也不嫌弃旧她们的啰唣,亲亲热热地向大家问了好,含糊地带过那些令人尴尬的问题,略有些忸怩介绍身边的男人给大家认识,说:“他姓青山,是我的男朋友。”她说完,她的老男友青山就向一堆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们憨厚地笑。
    一众女孩子心想:果然。
    朝子又问面前的老男人,“咱们开一瓶梅酒给她们喝?”
    她的老男友点头应承,她面上大为有光,手一挥,说:“梅酒来一瓶!”
    五月也过来和她打招呼,见状心里有些好笑。朝子拉着她的手悄悄问:“我找这样一个男朋友……你不会也看不起我吧?”
    五月说:“傻话,他对你好就行了,我看不起什么?”
    朝子说:“他人老,也丑,离过一次婚,有两个孩子,都上大学了,但是他对我好……这一段时间我爸爸的治疗费都是他给我的,要不是他,我爸爸早死了。我妈说人不能没有良心,我们年底就要回去领证啦……明年他任期满了,就要带我回国啦,听说他家在一个好像叫伊豆的小地方,听也没听说过,不知道在哪个鬼地方。”
    五月想了想,忍不住说:“你哪天有空去图书馆找本川端康成的小说看看?”
    朝子摇头:“不看那玩意儿。看不下去,一看就想睡,等我哪天失眠了,说不定会找本书来治疗看看。”说完,黯然神伤了片刻,忽然问五月,“你和小刘到底怎么样了?”
    小刘,东北人,家中长子,赤羽的厨师。收入不详,大抵在三、四千元左右,学历在初中高中之间。和五月一样,住赤羽提供的宿舍,周休一天。朝子从赤羽辞职后,他约过五月几次,五月没有理睬。朝子说厨师和服务员是绝配,五月也承认。大唐盛世也罢,赤羽居酒屋也好,服务员的男友大都是厨师,厨师的女友大都是服务员,鲜少有例外。例外就是朝子这种有容有貌、拿得起放得下也看得开的女孩子。
    小刘这人看着不错,但五月却极其厌恶厨师,至于厌恶的原因,她自己也不得而知,反正厌恶就是了。那个小刘被拒绝几次后竟然痴心不改,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找到副店长久美子帮忙说话。久美子最是个爱管闲事的女孩子,自然乐意做这样的事情,就半开玩笑地劝五月说:“两个人先出去喝个茶,看个电影嘛。万一能说到一块去呢?”
    五月至今也没有掌握在合适的时候向人说“不”的本领,所以又应下了。虽然心里是满心的不开心不情愿。
    两个人头一次去附近影院看了一场电影,刚散场,五月就去旁边买果汁。电影是小刘请的,她就负责买饮料,因为不想占人家一分钱的便宜。果汁到手,一回身,就看见小刘在电影院门口和一群女人在说话,那群女人一边和小刘说话,一边探头探脑地望着她这个方向笑。
    一问,才知道都是他家人。有在肯德基做收银员的妹妹、工厂做保洁员的婶子、私人小超市里做营业员的妈妈。小刘说:“我在上海的家人亲戚你今天都看见了,哪天带我去看你的家人。”又说,“等年底我带你回我家去过年。”
    五月捧着一杯果汁,被一群女人围在中间,有些哭笑不得,见过自说自话的,没见过这么厉害的,然后心里对厨师的厌恶又加深了几分。
    小刘说话风趣,无不良嗜好,并不是混混沌沌混日子的那种人,他和五月见面第二次的时候就憧憬开了:“将来咱们结婚后,我租个小店面,开个小饭店。”又说,“你管店堂,我掌勺,凭咱们俩的本事,开一家沙县小吃和千里香小馄饨那种规模的店绰绰有余。等赚到了一些钱,再把我爸妈、你爸妈都接来……只是我现在手里还没有多少存款,当务之急是要多存钱。”
    他规划未来生活的时候,五月不说话,只是冷眼看他,心想:可惜了,好好的一个人竟然做了厨师。
    第二次和他单独见面是周日,五月那一天上午去找七月,在七月那里又听了一些冷言冷语,挨了几个白眼,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地回来,却看到小刘等在她宿舍门口,一问,竟然等了一个多小时了。五月心里过意不去,觉得浪费人家不少时间,作为补偿,就陪他去附近商场逛了一逛,又在路边小店挑了几张盗版的日剧碟片。等想起来看时间时,吓了一大跳,叫道:“哎呀,快到一点了!我上课要来不及了!”急忙就往公交车站奔。
    小刘莫名所以,追上她,问:“上什么课?哪里上?”
    五月迟疑了一瞬,含糊说:“日语。”忙又辩解似的说,“闲着没事做,随便学着玩的。”
    小刘陪着她一起等公交车,左等右等不来,路上连过几辆出租车,招手却不停。五月这下急得跳脚,口中“哎呀哎呀”地抱怨自己大意,竟然忘了时间。
    小刘本来和她一起拦车,见状一笑,转身往旁边一个自行车棚走去。五月心中疑惑,开始还以为他有自行车停在那里,谁料仔细一看,见他变魔术似的从牛仔裤后袋里摸出一根铁丝,四周瞅瞅,一个闲人也没有,就把铁丝慢慢捋直,弯下腰,用手里的铁丝试探着去开自行车锁。
    五月吓得不轻,傻站着不敢动。小刘三两下把一辆半旧的自行车打开,向她招了招手,说:“过来过来,我送你去。”
    五月嗫嚅:“这,这……算了,反正是培训班,缺不缺课,说实话,没有人在意的,我打个电话去请假算了。”
    小刘有些不耐烦,不容置疑地说道:“快点,过来。”
    五月挪步上前,小刘一手牵着自行车,一手伸过来拽她的手。二人还没走两步,远处一个老伯往这边看了看,忽然踱过来,往小刘脸上看了看,满面狐疑地问:“这不是王丽的自行车吗?你是谁?你怎么牵着王丽的车子?”
    小刘张口答道:“我知道,我是王丽的朋友,刚刚去跟她借的。”话说完,气不喘,心不跳,面不改色。
    老伯迟疑着转身走了。五月手心里都是汗,心慌得不行,干脆站住不动,和他说:“反正来不及了,今天不去了。谢谢你,我走了。”说完,不去看他的脸,转身大步离去,同时心想,真是作死,竟然和厨师约会,活该,自作自受。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祝福他的小饭馆能够开成功并早日把爸妈接来上海吧。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下章《新娘子》下下章《洞房花烛夜》,再下章《论小娃娃是哪里来的》
    第22章 9.28
    除了再也要不到额外的海胆以及听到一些关于她被小刘家人嫌弃因而惨遭小刘抛弃的风言风语以外,五月的日子和从前没有两样,还是照旧在开市初始去开电梯。做电梯小姐的同时,偷偷地学日语,背单词。
    她的一天是这样度过的:下午两点半左右进赤羽酒屋,三点之前换好工作服,系上围裙。三点钟准时开饭,饭后化个淡妆,列队学习十分钟,听有希子或是久美子训话。学习会开完,大家各就各位,摆桌子放盘子,给各自区域里补充酒水饮料餐巾拖鞋,再最后检查一遍卫生。等各项准备工作做好,也才到五点多,客人不会这么早过来,大家就纷纷站到门口去迎宾,顺便凑到一起八卦上一天的新鲜事。
    五月则乘电梯去一楼,这个时间,楼下商铺的营业员小哥已经等在门口了,他手里是刚热好的一盒饭菜。五月过去,从围裙兜里掏出一双一次性木筷地给他,有时还会附送他几张餐巾纸。作为回报,小哥也会摸出一包零食送她,有时是话梅,有时是鸭肫干,有时是半只苹果或香蕉一根。这小哥担心外面叫的快餐不安全,每天都从家里带饭菜到单位来加热,饭菜带了,却老是忘记带筷子,三五不时地跟五月讨要一次性筷子。
    二人或许再闲聊几句,小哥问她这生意忙不忙,工作顺不顺利,她则问小哥商铺里有没有打折促销值得买的电器等等。闲话三两句说完,小哥回去吃饭,五月拿着零食回电梯口。卖花的小女孩如果在的话,五月就把手里的零食送给她。小女孩从来不和她客气,接过去就珍而重之地收在自己的小腰包里,或是极其享受地慢慢吃掉。
    小女孩和五月一样,都是极其懂得人情世故的孩子,她收了五月给她的零食,有时就会送五月一朵卖不出去的玫瑰花,有时会和她说些赤羽的人和事。诸如赤羽的妈妈桑美代原先也是外来打工妹,在上海结了婚,可惜丈夫无能,公婆强势。有一天她终于忍无可忍,向丈夫提出离婚,净身出户后借钱开了一家小小的居酒屋,后来凭着自己的本事,店面一点一点地扩大,地址是越搬越繁华。总之也是个有故事的女人。
    这些话,在赤羽里面是无论如何也听不到的,五月好不惊诧。
    有时,远远地看见客人前来的身影,她会说:“哟,这不是老樱井吗?他喜欢占人家女孩子便宜,和长谷川并称赤羽两大色魔,你小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