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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节

      下午,她接到一个找泽居晋的电话,是外面一个没听说过名字的日本人打来的,五月和他说:“您打的是财务课的直线,我没办法转,您知道他分机吗?知道的话,请您直接打他分机好了。”
    那人不知道泽居晋的分机,五月说:“请您记录一下,泽居总会计师的分机是……”
    正在报电话号码,泽居晋去大和田的办公室,正好从她身边经过,听见她的话,停下脚步,指指自己,比口型问她:“我的?”
    她点头。泽居晋伸手把话筒接过去:“这里是泽居,请讲。”他站在她左后方,电话线扯得老长。对方是某家财务软件开发公司的销售人员,大概在向他拼命推销,他很客气地和对方应答,光从语气上来听,无论如何也猜不到他现在已是大不耐烦,一只手拿着话筒,另一只手则不停地往后捋着头发。
    她本来正在翻译一份财务报告,斟字酌句的,他在旁边不耐烦地捋头发,她坐在旁边,也是浑身都不自在,集中不了精神,半天翻不出一个词儿,无奈,只好把报告的页面最小化,改填一份不需要怎么动脑子的税金统计表。正忙着呢,突然一只手从她肩膀上方伸过来,是他的手。
    他手从她肩膀上方伸到她面前来,微微俯身,抄起电话线后,人跟着移动到右边去了。电话线从她头顶上过去的时候,她扭头向上看,正好对上他的眼睛。他和电话那头的人说话,一只手停留在细碎的发间,同时用眼神问她:看我干什么?
    她微笑摆手,表示没有任何事情。她又多疑了,这个毛病老是改不掉。她这种太过于在意别人眼光的人都活得太累,哪怕人家一个无心的小动作,她就会以为人家另有深意。会不会人家喜欢上自己了?或是讨厌自己了?他什么意思?他心里在想什么?会不会是这样,会不会是那样?一句话,一个笑容,一个动作,都能让她琢磨上一天。
    她暗暗嘲自己:人家这个动作没有任何意思,只是拿电话线罢了。你这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可怜的孩子,你无药可救了都。
    他和对方客气寒暄,一通电话终于打好。话筒放下后,却并没有离开,而是在她头顶说:“让开。”
    她一怔,保存好表格,拉着椅子让开一步,傻傻地看着他。
    他微微俯下身,右手撑在她座椅的靠背上。她对他的动作毫无防备,在他俯身下来的一瞬间,不禁“啊”地小小惊呼了一声,然后一抬头,刚好脸对脸。那么近的距离,发现他的睫毛好长,鼻子好挺,嘴巴的线条好man好刚毅。她的脸“腾”地一下子就红了。
    他也意识到五月的神态变化,却没有理会,一手撑在她座椅靠背上,同时左手按住她电脑键盘的alt和tab键,她所打开的页面快速切换起来,税金统计表闪过去了,财务报告闪过去了,邮箱闪过去了,sap的操作页面闪过去了,画面最后定在一份花花绿绿的ppt上。
    金光闪闪的标题下方,是一排小家电的图片,每张图片旁边都配以产品介绍,介绍的文字五颜六色,个个大如斗,看着喜气洋洋。
    在这种远离市区,到处都是工厂的地方工作就有这个好处,周围厂家搞促销大甩卖、举办特卖会的时候,一般周围邻居会最先得到消息,可以先人一步跑去大采购。五月来的时间不长,已经跟着同事把周围的资生堂、露华浓、以及其他有名的无名的大小工厂都跑了一个遍,有化妆品有小电器,也有衣服包包等杂七杂八的东西,采购了一堆有用或没用的宝贝回家囤着。这次是飞利浦有特卖会,都是些实用小家电,她正好准备买原汁机,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
    头顶上方的泽居晋不出声,开始按pagedown键,从头开始看起,一页页看得很仔细,连最后一页blingbling闪光的“谢谢观看,欢迎光临”都看完后,手才从键盘上移开,然后在她头顶上方问:“这是什么?”
    他俯身看她电脑时,身体离她很近,胸口几乎要碰到她的耳朵和发丝。这个距离,不仅能闻到他身上干净清新带有淡淡烟草味的气息,就连体温也能感受得到。说话时,他的呼吸一下下地拂在她右侧的脖子和耳朵上,她皮肤密密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脸色早已红成一片,恐怕被旁边同事看见自己的脸色,头垂得很低很低。
    他问话的时候,她也不敢坐直,更不敢抬头看他。她知道他其实已经知道自己脸红了。比起脸,红得最厉害的是两只耳朵,非但两只耳朵,连耳朵根子都在发烧。她今天扎着马尾,耳朵暴露在外,他在她身后,看得一清二楚。
    她不回答,他竟然还问:“说,这是什么?”
    他这几天每天总要找她几遍茬,现在更是发展到亲自来检查她电脑的地步。她呢,已经习惯成自然,能说明解释的,就给自己辩解几句,不行,就老实道歉。这次自然还是一贯的模式,他每一个字都认识,还明知故问。
    她今天已经丢过两次丑了,转眼又被他抓住把柄,实在是头大如斗,不想说话,可又不得不答话,否则他马上要训斥她“混蛋!上司和前辈问话都敢不回答了么!”
    为什么?他为什么会这样?对于自己这个部下,他到底是满意还是讨厌?满意的话,为什么老是盯着她一个人,老是训她一个人?讨厌的话,也没见他怎么样啊?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她低垂着头,清嗓子,揪刘海,抓头发,揉脸颊,咬指甲,一套小动作做完,才慢吞吞地小声辩解:“这是同事发我的,隔壁飞利浦过两天有特卖会……大家都是邻居,要互相支持嘛……就午休时间看了一下下,没有耽误任何工作,放心好了……”
    他在她头顶上方不出声,似乎在考量她话语的真伪,半天,自说自话把ppt给关了,关之前还给她保存了一下,然后开恩说:“姑且相信你一次。” 谢天谢地,还好没有问起是哪个同事发给她的。
    其实他对公司的弊病一清二楚,前身是国企的日企,作风之散漫,用脚趾头和头发梢想想就知道。虽然公司管理之严格已接近军事化,上下班打卡,办公室要刷门禁卡或凭指纹才能进出,好不好的就开会点名批评,写个始末书,但再多的规章制度也不耽误大家上班时看手机说废话,再偷偷摸摸上个网,购个物什么的。所以说,老是盯着她一个人干什么,老是害她多想。
    听了他的话后,五月如释重负,忙说:“对不起,下次我会注意!”做他部下这几个月,道的歉比前面二十几年加起来还要多,她道歉时,语气绝对诚恳,态度绝对恭谨,没办法,已经成了道歉小能手,练也练出来了。
    他对她的态度似乎颇为满意,终于转身走了。她望着他的背影大做鬼脸。吕课长等几个人望着她嘿嘿直笑,肖系长对她的这种阳奉阴违的叛逆态度尤为满意。
    津九这种大型日企的特点之二是活动多,三五不时地就有各种活动举行。原动课组织的消防演习才结束,安全委员会马上又举办了新活动,这次的活动主题是“我为创造安全职场环境出份力”,就是大家把自己身边存在的各种安全隐患找出来,并献计献策,加以改善和解决。
    生产车间的一线工人么,就提各种较为专业的意见,什么修理设备时要先关电源,以防止头发和手臂绞进去喽;或是在热处理过程中,加热件附近不能存放易燃物品喽之类的。办公室里的人么,相较于车间,没那么多安全隐患,但大家有指标要完成,每个人都要提,不提不行。五月左瞅又瞅,绞尽脑汁,也想了一条。
    她提的是大家下班后切记关闭电脑电源,否则电脑会有自燃和爆炸的危险。她这提案其实就是废话一句,谁下班会不关电脑?而且津九的5s管理执行得很彻底,不关电脑就跑路,被抓到的话,要开大会□□的,□□还不行,回来还要写始末书。
    肖系长超常发挥,这次共提了三条意见。三条意见的内容都比较新颖,和以往大家所提的千篇一律的大不相同。
    首先,他建议大家今后用a4纸时千万要小心,因为纸张太薄,边缘锋利,有割伤手指的危险。意见下面还有他罗列的一个具体事例,就是财务课出纳小杜前两天不小心被刚开封的a4纸给割伤,导致了一场小小的流血事故。
    第二条意见,举行诸如消防演习等需要员工参与的活动时,公司要充分考虑到女员工的难处,比如要借裤装给女员工,省的穿裙子跑不动还要摔跤,具体事例自然就是财务课的翻译小姑娘了。翻译小姑娘前几天摔伤,差点酿成工伤事故,膝盖到现在还贴着两个创口贴。云云。
    第三条意见,今后办公桌上的杯子有盖子的都拧拧紧,没盖子的都配个盖子盖上,否则不小心打翻了,杯里的水泼洒出来,有使电脑等电器发生短路的危险。一旦短了路,会有财产损失不说,正在做的资料要是还没来得及保存,岂不是损失惨重?
    肖系长的这三条视角独特、具有建设性的意见当即被采纳,而且在全公司推行了下去。不仅如此,竟然还荣获全公司提案奖第二名,得到奖金一千五百元整。推行下去的第二天,大家的马克杯上都多了个盖子,不管有用没用,形式上却达到了要求。
    肖系长领了一千五回来,笑得合不拢嘴,叫小杜去挨个问财务课的人想去哪里吃饭哪里耍,他要请客。
    大家的一致意见是吃日料,研究来研究去,最后大家听从了小杜的意见,定在本周五晚上去古北那边的日餐厅赤羽吃饭。
    五月头都大了,想了想,把大众点评网上一条颇为客观的评价找出来,念给大家听:“赤羽古北一带生意最好的一家日料店,顾客以日本人居多,特地观察了一下,至少在90%以上。因客流量大,鱼生菜品等比较新鲜,但是,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妈妈桑和店员小姑娘都很傲慢,有歧视中国顾客之嫌,整家店里的工作人员,从上到下对中国顾客都不怎么友好。中国人进去,无一例外地会把你安排在靠近走道和门口的位子上;而日本人一进门,马上一群小姑娘蜂拥而上,热情万分,妈妈桑更会亲自来打招呼,再送菜单上没有的菜品,等等。所以,除非公司请客,否则我不会再去光顾,也呼吁大家都不要去。”
    念完,义愤填膺道:“系长,那家店不灵,竟然歧视我们中国人,我都替她们感到汗颜,我们要坚决抵制这种店,建议换家地方!”
    肖系长看看小杜,不出声。小杜手一挥,说:“那家妈妈桑的作风就是这样,上海滩有名的崇洋媚外,管他那么多呢,只要菜新鲜就行了!日料么,主要还是吃生鱼片,生鱼片一定要新鲜知道伐,不新鲜的话,乖乖隆地咚,要出大事情。”
    其余几人默默点头,表示认同小杜的说法。
    五月又去游说吕课长,和他抱怨说:“不如换家店吧,吴老板那里就不错,还能照顾到他生意,一举两得。赤羽那种日料店哪里好啦?那么贵?以前只要两百块不到一个人,今年听说已经涨到328元一人了,我们部门那么多人,一千五哪里够呀?不是还要去唱歌吗,唱歌的钱怎么办?”
    吕课长说:“这你就不懂了吧。”狡猾兮兮地往泽居晋那边一瞟,“我们不是还有个大老板在嘛,钱不够,领导帮忙来凑嘛,和你说,这也是我们津九的一贯传统。”
    五月一听见一贯传统这几个字就头疼,说:“哦,这样啊,你们去吧,我想起来了,我周末要去考试,晚上看书,没时间出去吃饭唱歌了。”
    吕课长说:“这怎么行,我们老板不会说中文,我们要请他过去帮忙买单的,你不在,我们怎么和他沟通嘛。”
    五月把周末考试的准考证往他面前一亮:“课长,我真没时间去,请你看看我的准考证,本周末要去参加自考考试的。”
    小杜说:“这有什么问题啦,我们等你,等下周你考好试再去,下周一周五天,任你挑选,随便哪天都行。”
    五月垂死挣扎:“我考完自考还有会计要上课看书呢。反正我就不参加了,你们自己去好了呀,去之前,我和老板说好,叫他到时帮忙买单不就行了嘛。”
    肖系长过来摆架子说教:“五月啊,你这样可不行啊,孤僻不合群的性格不利于工作的开展知道不?要积极参与到我们财务课的各种活动中去,要和大家打成一片,这样才是财务的好同志好员工。再说了,你不去,我们一群大老爷们在一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什么意思啊?”
    五月几近绝望:“那边泰国料理韩国料理都有,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吃日本料理啦,日本料理有什么好啦?”
    小杜小聂看着她的眼光就像看着才进城没两天的乡下巴子一样:“可怜的娃,你不会到现在都没有吃过日本料理吧?正好带你去见识见识。”
    一群人撇开乡下人五月,商量了半天,最后定在下周一五月考完试之后去赤羽吃饭,时间地点定好,吕课长押着垂头丧气的五月去和泽居晋说,肖系长领了奖金,要请大家吃饭,以便财务课成员之间联络感情,所以请他那天晚上空出时间来。
    泽居晋听说后,沉吟道:“赤羽啊……我自从到上海后,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那里用餐,偶尔也想换换口味,吃吃中餐,以前去过的香格里拉就不错,正好附近就有ktv,去唱歌也方便,你们觉得怎么样?”
    他都说想吃中餐了,又点名表扬香格里拉了,再去问人家怎么样,人家还能怎么样?只能附和他了。吕课长会做人,当下一锤定音:“好,香格里拉好!就去那里!”
    泽居晋又把自己的笔记本拿出来翻了翻,说:“下周一我不敢确定,但是今晚和明晚都有空。”
    老板这么热情,大家多少都有点出乎意料。小杜和小聂去不成心心念念的赤羽,总归有点失望,只能互相安慰说:“香格里拉也不错,五星级酒店,人均也要两三百块呢。”
    吕课长为了迎合老板,当天就订了位子。下了班后,一行人换好衣服站在门口等车子,吕课长数了数人头,和五月说:“哎呀,忘记叫你男朋友小钱来了,我们现在七八个人,连一张桌子都做不满,多一个人也热闹点。要不你现在打电话给他,叫他抓紧过来。”
    五月为了让他不再啰嗦,赶紧装模作样地找手机:“课长,我这就发短信过去问问他。”过一会儿,悄悄告诉他,“小钱今天大概过不来了,他叫我谢谢你。”
    公司的两辆车开过来,一行人上车,往香格里拉酒店开去。吕课长在路上闲极无聊,没话找话说:“五月,你男朋友到底有什么事情啊?为什么来不了?叫他赶来陪你,就说是老领导说的,马上打电话催他来!”话才说完,转眼又想起另外一茬,接着去骚扰泽居晋,“总会总会,什么时候把你女友带出来和我们大家一起吃个饭?前两天我们才和五月的男朋友一起喝过酒呢。我们财务大家关系都很好的,所以也想认识认识总会的女友嘛。”
    五月绝望地看着吕课长:“课长,求求你,别再提这些了。我们财务自己人安安静静地吃一顿饭不是很好吗?”
    泽居晋忽然转头看着她:“为什么不能提?”
    她决定不再痴心妄想,但不代表就愿意在他面前讨论自己的男友,不知所云地支吾了一声,干脆闭上眼睛装死。
    到了酒店,进了包房,一群人点菜开酒,然后马上进入你喝我敬的酒就是感情好、不喝我酒就是看不起我的敬酒模式。五月向吕课长提意见:“我们都是自己人,这么敬来敬去干什么啊?多喝酒不好的呀!”
    吕课长说:“干什么?当然是为了交流感情,促进大家之间的友谊,加强中日文化沟通呀!人头少,就敬一轮,又不会瞎来来,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把老板灌醉。不敬酒,怎么表达我们的热情和对老板的支持?你把我的话说给老板听,问他我说得对不对?”不等五月说话,就转头去问泽居晋,“老板,你认为我说的对不对?”
    泽居晋笑而不语。
    吕课长自己敬完一杯红酒,端坐在泽居晋下首,吆喝着一群手下也来给老板敬酒。
    肖系长心里不大情愿,慢吞吞地端着酒杯过来,说:感情深,一口闷。闭上眼睛,别扭着一口闷了。小杜小聂、敬酒时也无非那几句套话:我们今后会好好工作,请多关照。大孙老孟则说:总会酒量真好,我比不过你,你全干了我随意。
    最后轮到五月。她不习惯这种酒场上敬来敬去的套路,心里也别扭得很,手里端着一杯生啤,走到他面前,想了一想,说:“总会,你平时喝酒太多,这样不好。”然后小小的抿一口,“请你少喝一点。”说完转脸就走。
    一顿饭吃掉将近三千块钱,肖系长叫来服务员结账,装模作样地沾唾沫点着手里的十来张纸币,眼睛却冲泽居晋那边瞄了瞄,然后冲服务员使眼色。服务员大概是新来的,跟呆头鹅一样,没看懂肖系长的眼色,又大声唱票,重新报一遍金额,催促他快点结账。最后还是正在接电话的泽居晋看见服务员,单手从公文包里取出钱包,递给五月,示意她把卡找出来给服务员,肖系长看见,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为庆祝新春佳节,作者拼了,请大家继续支持,爱你们,你们是作者更文的全部动力~~~
    第142章 22.9.28
    五月打开他的钱包,翻找他那张信用卡的时候,眼睛马上被他钱包夹层里一张泛旧的照片吸引住了。照片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四个边角变了色,微微的泛着年代久远的黄。照片上有两个人,身后的背景像是舞台。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坐在舞台正中的钢琴前,面向镜头大笑,很是开心的样子,是幼年的泽居晋。
    开怀大笑的泽居晋的身旁,站着一个年纪大概在三十来岁的女人,女人面庞白净,一头披肩长发,身穿一身白色裙装,胸前一串珍珠项链,为她平添几分温婉动人气质。在照片里,女人的一只手放在男孩的肩上,微笑着地凝视泽居晋的侧脸,凝视他的目光中,有着天底下母亲看向自己的孩子时才会流露出来的那种温柔。
    五月对这张照片看看,又看看,怕人家觉得奇怪,装作找不到卡片的样子,只为了看一眼,再看一眼,看了三四五六眼,再也不好再拖延下去,把卡片递给人家,随即将钱包扣上。等卡刷好,接过来,放好,帮他再放进公文包里去,再抬起头来时,不禁对他温柔一笑。
    第一眼瞥到照片时,没看清楚,还以为是他与女友的照片,心口没来由地狂跳了一下,却没想到他会随身携带与母亲的合照。这有点不合他的风格,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打住,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现在越来越看不清了。
    泽居晋电话打好,看见她的笑脸,不禁挑眉,随口一问:“笑什么?”
    五月又是一笑,轻轻摇头:“没什么。”
    饭吃好,一行七八个人又熟门熟路地开到上次唱歌的ktv。泽居晋刚才被敬了一圈酒,喝得有点急了,一进门就坐到沙发上猛喝矿泉水。吕课长叫他上台唱,他摆手:“你们唱你们的,不用管我。”
    吕课长等人马上开唱。岔了腔的,破了音的,破锣嗓子的,偏一个两个自我感觉良好,话筒都要靠抢才能到手。五月要了一杯生啤,坐在角落里慢慢的喝。本来还在庆幸自己大概不用上去唱了,谁知却被吕课长点了名:“小姑娘人呢?小姑娘也上来唱一首!”
    其余人等纷纷起哄,五月不愿上去,一个劲的推脱。吕课长发令:“不爽气,小的们,去把五月拉上来!”
    小杜小聂得令,跑过来,一人拽住她一边胳膊,把她给硬拉了过去。五月苦笑,她五音不全,比吕课长之流好不到哪里去。流行歌曲虽然大都能哼两句,但唱得完整的几乎没有。能唱完整、而且唱得好的,只有几首儿歌。小时候唱了几年的儿歌给七月听,这么多年过去,歌词都还记得,做家务时,不自觉地就会哼一哼。所有她会的儿歌中,数小龙人的主题曲最拿手,名字不是《我是一条小青龙》,就是《小龙人》的那首。
    这首歌很老了,从她有记忆的时候就已经火了很多年数了,小时候的七月却很喜欢听,因为姐姐五月给这首歌编了舞,跳起来活灵活现的,滑稽死了。唱到“头上有犄角”时,姐姐就摸脑袋,装出额上有角的样子,唱到“我身后有尾巴”时呢,姐姐就扭屁股,好像身后真拖着一条大尾巴似的。每次姐姐唱这首歌,都能把小七月逗得嘻嘻哈哈大笑。七月喜欢,所以五月记得也最牢,上小学时也在班会等各种活动上表演了好几年,在班级里评价很高。
    五月有自知之明,不愿意上台献丑,手里攥着人家硬塞给她的话筒,站在屏幕前傻笑,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肖系长热情相邀:“你要是实在唱不来,就和我对唱《纤夫的爱》吧,这首歌总该会吧?”看她摇头,有点不大相信似的问,“你这首都不会?这都不会还能称之为中国人吗?”
    五月赶忙说:“谢谢你了,我还是独唱好了。”
    恐怕肖系长捉她对唱情歌,赶紧切歌,双手紧握话筒,在一群男人的怪笑中,小龙人的主题曲的曲调响起,她眼一闭,心一横,又在小杜小聂的起哄声中,唱起这首曲调很是欢快的儿歌来:
    “我头上有犄角
    我身后有尾巴
    谁也不知道
    我有多少秘密
    我头上有犄角
    我身后有尾巴——”
    唱到一半,变成了大合唱,原来这首歌人气颇高,会的人不止她一个,连老吕老肖都能哼一两段。她大受鼓舞,加上刚才喝下的半杯生啤,仗着还没退去的淡淡酒意开始载歌载舞,摸犄角,扭屁股,甩尾巴,扮鬼脸,招来喝彩声一片。
    一首唱完,大家听得开心,情绪高涨,不愿意放她下去,干脆又唱了一首《种太阳》,嘻嘻哈哈唱完,和小杜小聂勾肩搭背地追加了一首《外婆的澎湖湾》后才下台。不用再顾及和保持形象,脸一丢到底,破罐子破摔之后,反而一身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表演结束,开开心心地回到座位上接着喝生啤,泽居晋在旁边嗤嗤发笑,她瞟他一眼,笑什么笑,没见过人家唱儿歌是吧,她当年可是凭这个歌喉和舞姿收割了一大片男女小学生和街坊老大爷老大娘的芳心呢。
    一口生啤还没喝完,泽居晋就开始吐槽她了:“种太阳?一颗挂在白天?一颗挂在晚上?人类还要不要睡觉了?还要把一颗种在南极?再种一颗到北冰洋?你确定这样地球不会热到爆炸?”
    她也忍不住好笑起来,吃吃笑了半天:“就知道你会这样说,我一唱这首,人家都忍不住要吐槽,说这是反人类的歌曲。我们还有个动画片,很出名的,喜羊羊听说过没?讲的是一只大灰狼想吃羊肉的故事,大灰狼连太空飞船都会造了,却始终吃不上一口羊肉,所以不用太当真,听过算数好了。”一大口生啤灌下去,仗着ktv里的光线不好,大家看不清彼此的面孔,毫无顾忌地打量着坐在身旁的他的侧脸。
    正眼冒绿光,像狼一样欣赏着旁边的帅气美男下酒,忽听一句:“看我干什么?”
    冷不丁的一句,她吓一跳,慌忙掩饰说:“不好意思,失礼了……我是在想,泽居桑以前是不是做过歌手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