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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

      第57章 树皮
    韩仪清的庶兄韩云舟现今入了翰林院, 领了编修一职, 他殿试时赐了同进士出身,一般而言同进士出身哪里能入得了翰林院, 然他的妹夫是吏部尚书兼任文渊阁大学士,他未来的岳丈是华盖殿大学士于彭程。
    这般背景被点进了翰林院, 诸人虽有微词,却也奈何不得。
    然他却以此为耻, 迟迟不曾去翰林院就职,披红都已经出了,再不去那就是抗旨,一向顺从的韩云舟这次却像牛一般,魏萱因为他母亲的关系本就不喜欢他,这次都屈尊去了他院中两次, 劝说了他一番,他却还是无动于衷。
    魏萱这次叫宁泽回来, 虽然是想让她看看两位田氏的现今的样子, 最主要还是想让宁泽劝一劝韩云舟。
    世子爷韩雪松是个长情的人,这些年对她虽然尊重,也算得上举案齐眉,她却是知道他一直念着韩云舟的母亲, 自那个女人死后,除了早先服侍他的一个侍妾,他身边就只有她一个了。
    在月洞门前魏萱顿住步子,转身问宁泽:“你可知道云舟的母亲是谁?”
    这件事宁泽被送到族里的时候, 宁居德曾提起过,说是她的姑母,她只知道她这位姑母和韩雪松是无媒相合,具体如何却是不知的。
    魏萱道:“云舟的母亲叫宁易夏,说来是你的姑母,和世子爷是两情相悦……”
    她说出两情相悦四个字时,脸上表情有种久经失望终于认命的意思,她和宁泽的母亲魏兰是孪生姐妹,本来被人称道的一对姐妹花,姻缘却都不怎么好。
    她若不是自幼和韩雪松定亲,若是能早知道一切,她的父亲一向疼爱她们,一定不会让她嫁给这样的韩雪松。
    她是嫁过来之后才知道竟然有个官家女儿自甘为妾跟在他身边,那个时候婆母田氏一心指望着韩雪松能帮扶刚刚中举的韩劲松,为了自家儿子,将韩雪松和宁易夏的事瞒的死死的。
    新婚第二日妾室们来敬茶,她看着大肚子的宁易夏,温文有礼,不卑不亢的面对她,举止做派是骗不了人的,当时她就存了心,等打听到事实除了生气已经别无他法,她已经嫁为人妇,只能忍受这么一个耻辱。
    那几年的魏萱还是个心高气傲的人,韩雪松要来便来,不来便罢,来了她也不会给他好脸色,关系自然一直不亲近。
    而宁易夏毕竟也是个大家闺秀,祖上也曾是一等一的荣耀,往常也是闭门不出的,她们两人此生总共见过不足十次,多是在家宴上隔着好远才会见上那么一面。
    后来她被诊出有了身孕,兴高采烈去告诉韩雪松时,在花园中看到他正握着宁易夏的手做画,画中画了三人,他,宁易夏和韩云舟。
    她当时距离他们很近,然而这两人谁都没有发现她。
    她那时是真的心如死灰,回去的路上不小心跌了一跤,这些年她一直想女儿仪清体弱多病兴许和她这一跤有关系,为此埋怨了自己许多年。
    后来庄嬷嬷揪到韩仪琲下毒,她才惊觉或许田氏一直在她的菜中做了手脚也不一定,然而她自幼学习琴棋书画,每样都学的有模有样,然而对这些阴私手段却是看不透,猜不出,都不知掉该从何处防范。
    韩雪松有心爱的人,婆母田氏又多有刁难,她一概不理,只是安心的将仪清养大。
    然而宁易夏也是个薄命人,生韩云舟时伤了身子,没几年便去了。
    宁易夏这一去,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但是当时为了仪清她开始试着向韩雪松示好,韩雪松许是觉得有负于她,对她一向也是客气和善的,哪怕她无理取闹乱发脾气,他对她还是十分温柔。
    日子一天天的过,慢慢的两人便亲近了许多,她觉得日久生情这话也是不假的,然而这些只是她以为罢了。
    直到后来她去到韩雪松书房中,见他伏趴在案上似乎是累极了,她拿了条丝毯要给他盖上,却看到案上放着他早年画的那幅画,画上沾着许多水痕,或许不是水痕而是泪痕,那时她才知道她这一生输了。
    人这心一旦对一个人彻底失望,再见到他反而能平静了,那些年她一直不同意将韩云舟养在身边,那天之后她却觉得也无不可。
    这些年她的日子便是这样过来的,仪清走的时候,若不是有宁泽在她觉得自己未毕便能撑的过去,宁泽于她而言更像是一种安慰,至少这个世上多了一个人念着她那可怜的女儿。
    魏萱手轻轻拍了拍宁泽,道:“世子爷膝下只有云舟这么一个孩子了,他虽然口中不说,心里却是希望云舟能够出人头地光宗耀祖的,前些天他去于阁老家提亲,于阁老答应了,世子爷回来后吃饭都忍不住笑。”
    “我也找不到合适的人了,左右只能在靠你劝说云舟两句,他也是你的表哥,关系上也亲近了几分,以后对你也是个助力。”
    韩云舟除了倔强着不肯去翰林院,这些日子比科举前更认真苦读了。宁泽进去的时候,见他辫子绑在绳上,绳子挂在房梁上,还真的在头悬梁锥刺股。
    宁泽想看看凳子上是否有钉子,在他身前走了一圈,他才从专注中回神,急忙站起来,弯腰对她作揖,问道:“妹妹何时回家的?”
    然而头发绑在绳子上,他这么一弯腰扯的痛了,哎呦一声,才将话问出来。
    宁泽看了眼那张官帽椅,上面并无钉子,才笑了笑说:“幸而凳子上并无钉子,不然我还以为哥哥疯了。”
    韩云舟一听话音,知道又是来骂他的,不觉得叹口气,解了绑住辫子的麻绳,严肃说道:“虽然当朝有不少人靠萌阴入仕,然而这在我心里终究非君子之道,我若此去翰林院,将来可如何安身立命?”
    宁泽道:“兄长此言差矣,兄长便再苦读三年就能考中好名次了么?便能考中,这三年也浪费在你的苦读中,倘若兄长去了翰林院,这三年又能做多少事呢?论语中有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兄长作为一个学子又能做些什么呢,反而不如做三年编修来的实在。”
    此中关节韩云舟怎会想不通,只是读书人的气节却是不能丢的,与其被人指指点点,倒不如闭门造车。
    宁泽想了想又换了种方式说道:“我不知道姑母同姨母之间的纠葛,但是姨母是早于姨夫定了亲的,终究是姑母不对,让姨母委屈了这么些年。姨母虽然时时做出一副嫌弃你的样子,但你终究是她养大的,也是她的依靠,我看她现在很是担心你,这才让我来劝你。”
    她口中“姑母”两个字让韩云舟愣了愣,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自己的生母。
    宁泽又道:“表哥,表姐已经去了,你莫要再让姨母伤心了,你不能只顾着自己,也得为她着想一下。”
    她说完见韩云舟怔怔不语,也不知道他是否能听进去自己这些话,不多时便告辞出来了。
    日头落到半山时,她才同魏萱告别,要回魏国公府去,魏萱本是想留她一晚。但因为花会在即的关系,宁泽怕魏老夫人觉得她躲闲,由是拒了魏萱。
    魏萱倒是问了她几句“过得如何?”、“妯娌,几位长辈夫人,老太太可亲善”等,扯了一通,最后才问:“沈女婿对你可好?”
    宁泽可没想到她这么直白问她,难得有些羞怯,倒是认真想了想,好自然是好,但是其中经过和情由却是一言难尽不方便告知魏萱了,只是答应着,又含糊其辞的道:“日后姨母只管放心便是,不用再提心吊胆。”
    她的身份早就暴露个干净了,以后便是出了什么事,也是她自己一个人承担,与弓高侯府却是无关了,想到这里她更觉得轻松了几分。
    出去时又经过烟云缭绕的院子,她觉得魏萱此生到这里终于算是苦尽甘来了。
    刚坐上回程的马车,便听到有人在叫她,菱花撩开帘子一看,忙扒开前面的珠帘,道:“陈大岭,你走快些,你怎么这么磨磨蹭蹭的!”
    采苹见她这个样子,知道她必是看到了什么,骂道:“你又自作主张!也就是两位小姐性子好容忍你这么些年,换了别人早把你发卖了。”
    她撩开帘子一看,想说话,却见宁泽已经自己撩开了另一侧的帘子,外面叫她的人竟然是侯府的四小姐韩仪琲那个丫头。
    菱花道:“四小姐这时追出来,准是又要生什么坏心眼儿,小姐,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宁泽却对着前面道:“陈护卫,劳你让马儿走的慢一点儿,恰恰能让一个姑娘追赶的上便好。”
    马车慢悠悠走了半条街,待韩仪琲发髻散乱,珠花窜了出来,宁泽才叫停了马车,推开车门,问她:“你找我何事?”
    问话的语气是平平静静的,而韩仪琲却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她其实有些怕宁泽。这半年只要她一做什么,宁泽就打她,打了她有四五回了,是真打,像是泼妇一样,可以说是拳打脚踢,拳拳脚脚都到肉,很是暴力。
    但是这次她是真的没了法子,不然也不会找到这冤家头上,她怯生生的递给宁泽一封信纸,委屈说道:“从去年九月起我便陆续收到些诗信,我被他引为知己,已经互约终生,只是最近却失了音信,我也派人打听了,他人似乎是好好的,只是不知道出了何事他一直不给我回信,我怕是被什么人扣下了书信,想劳烦堂姐替我带封信给他。”
    见宁泽不说话,她又着急说道:“他是真的心悦我,堂姐若不信,打开你手中信一看便知。我们本就是堂姐妹,以后又是亲上加亲,可不可以握手言和。”
    最后一句话说的细如蚊蝇,但是宁泽还是听清了。
    韩仪琲说着话又从袖中掏出另一封衍波笺纸递到宁泽手中,宁泽接过来,看了看,收信人不出意外是徐呈那个混蛋。
    她将信放到菱花手中,道:“撕了它吧!”
    “遵命!”菱花响亮的应了声,乐呵的接过,将那封信纸撕成了雪花,洋洋洒洒落在大街上。
    韩仪琲也不过存了万分之一的希望,见她如此做也不觉得多么失望,她再想法子就是了,也不再说什么转头回家了。
    看着她垂头丧气的背影,采苹难得骂人,说道:“做了那么样的坏事,还想和小姐握手言和,这人怎么能活的这么没脸……”
    说着又想起了韩仪清,忍不住落了几滴泪。
    宁泽拍了拍她,一低头看到韩仪琲递给她的第一封信还静静的躺在马车中,宁泽拿起来刚想对菱花说,这儿还有一份没有撕掉,信却划出来些许,是劲瘦的柳体,笔锋有些类似沈大人。
    她便拿出来仔细瞧了瞧,越瞧越不对劲,这字写的很漂亮,却并不是徐呈的字迹。
    她上辈子因为几封信害了自己,所以对徐呈的字迹记得清楚……
    她想了会,忽然豁然开朗,心想这恐怕又是一桩陈年旧怨了。
    第58章 卫风(捉虫)
    去年魏老夫人寿宴时, 韩仪琲曾将成国公府的宋楚文推到水里, 后来这件事没掀起什么风浪, 宁泽已经快要忘记了。
    却原来宋楚文早已暗暗出招。
    采苹见她拿着信笺出神,以为信中写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有些担忧的问:“小姐, 是出了什么事吗?”
    宁泽摇摇头, 对前面道:“陈护卫, 加快速度回府吧。”
    然而陈大岭却吁停了马车,他看到了一位熟悉的小姑娘,扎着鬏鬏头,一步三跳的走在大街上。
    “夫人,属下看到了永宁伯府的魏小姐。”
    宁泽以为他说的是表姐魏时枟,打开帘子一看, 却是魏时棱那个小丫头,她又是独自一人, 也不知道她每次是怎么从伯府中溜出来的?
    这下可是走不了了,总不能对魏时棱置之不理。她让陈大岭将马车停靠在街角, 走下车一路向着魏时棱的方向追去, 然而魏时棱去的方向却让宁泽内心惊异连连。
    这地方白墙黑瓦,她前几日刚来过,是永清巷。
    菱花上次也是跟着她一起过来的, 讶异道:“表小姐怎么来了这种地方?”
    再跟着她走了几步,更不得了的是,这丫头敲门的地方正是静言所在的院子。
    距离魏时枟成亲已经没几日了, 这几日魏时枟越来越郁郁寡欢,魏时棱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不说。她堵住她的大丫头先是恐吓一番,又在话里给她下圈套,终于被她套出了原因。
    原来她那个未来的姐夫陈嗣冉竟敢一直往花街柳巷跑!
    那大丫头无奈之下告诉了她,原以为她不会听懂,她却不知魏时棱醒着经历一世,梦里也在历经着一世,并不是真的只有七岁大。
    如今梦中那一世,她已经明白去年落水时她看到的那满地鲜血是因为什么,那倒在地上的两个人她也知道其中一个是谁了。
    她敲了敲门,无人应答,她想都没想,抬起脚踹了一脚木门,只是终究力气小,没什么作用。
    等了一会才有一个人给她打开了木门,她上下扫了一眼,见她穿着打扮都略微朴素,当不是她要找的人,大声问道:“静言在哪里?”
    开门的丫头以为是静言别的仰慕者,却没想到是个姑娘,而且还是个这么小的姑娘,见她穿着杭绸的百花裙,头上戴着精细的珠花,看着便像是大家的小姐,然而她身后却没跟着丫鬟仆人,便问道:“小姐是不是走丢了,来错了地方?”
    魏时棱斜睨了她一眼,不愿同她废话,推了她一把,踩着两边的木质楼阶蹭蹭的往楼上窜,丫头忙着急追她,楼上现在可是帐暖香深,怎么能让一个小姑娘见到,然而却是来不及,魏时棱已经大踏步走了进去。
    屋内香肩半露的人正坐在一人身上,上下起伏中突然闯进来一人,静言正投入没察觉到,那公子却陡然坐起来抽身离开,披上衣服见是一个小丫头,怒气上翻,对追上来的丫头道:“怎么回事!怎么让一个毛丫头跑上来了。”
    丫头忙弯腰俯首,要去抓魏时棱好拉着她离开,却被魏时棱灵巧躲开了。
    她先瞥了那位公子一眼,本要鄙夷的大声开骂,看清后却有些愕然,这个人她虽然认识却不是她的姐夫!
    这是京城中有名的纨绔,因为他爹是当朝首辅杨一清,一直横行霸道的,圈养几个外室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
    魏时棱又几步窜进帐子中,指着帐中人问:“你可是静言?”
    话音虽然还是奶声奶气的,却让人听着不舒服,静言皱了皱眉头:“你是哪个?”
    魏时棱心想这便没错了,背着手,认真的说道:“你听好了,我是永宁伯府的嫡小姐,我叫魏时棱,我的姐姐是魏时枟,你以后若是再敢乱勾引人,我就让人把你卖到蒙古!”
    静言呵呵捂唇笑了,只是此时面团儿还露在外面,她拿了衣裳遮住,语音含媚对杨公子说:“公子,有人要把我卖到蒙古你舍得吗?”
    往常杨公子自然要调笑的回她一句,然而现在却没答她这句。
    她自幼在寺庙中长大,接触的都是修行之人,与人情世故是一窍不通的,这番出来本是要走一遭,所作所为只不过图个让自己舒坦,陈嗣冉骂她也就骂了,他毕竟救过她,别人凭什么骂她?
    又见杨公子不言不语的,她来了气,赤脚下床,拽着魏时棱的胳膊将她往门外带,口中道:“要把我卖到蒙古?我现在就把你拉到庙里剃了你的头发,让你做一辈子的尼姑!”
    拉扯间走到短栏阑干前,魏时棱被她扯疼了,挣扎起来,一头撞在她的肚子上,静言哎呦一声,用了全身力气扯她,魏时棱存了猛劲往后撤,然而用力过猛,仰头从二楼栽了下去。
    宁泽一直在门外观察动静,见她们闹了起来,忙走进院中,刚想叫魏时棱,她却已经从二楼倒头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