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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节

      阿容心里流淌着又酸楚又甜蜜的河流,轻轻点了头。
    “姑娘好啊,我最喜欢女儿了。”他啜了一口茶,笑得风流蕴藉,说出的话却教人啼笑皆非,“算命先生说,我这命里就缺个女儿,有了就完满了。”
    阿容的眼神柔软极了,却用笑意将其掩盖。
    晏雪照认真道,“言姑娘别看我看着年轻,其实我已经三十好几了。若我有个女儿,合该有你这般大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旁边有两桌人起了争执、大打出手,且看他们的打斗的模样还有几分本事,大堂里的人陆续离开,店小二也躲在一旁不敢相劝。
    晏雪照见怪不怪,手中的茶盏都不曾颤动一分,“言姑娘要不要去上面?”
    他担心阿容被吓着。若在往常,阿容肯定会换一处地方得个清静,但现在对面便是她那“天下第一剑”的爹爹,她摇摇头,满脸淡定,“不必了。”
    于是他们仍在这一桌喝茶。
    “言姑娘好定力,我瞧你是习过武的,不知是师从何人?”晏雪照感觉出来阿容有内力,且还不算弱,应当是有人教导的。他自从晓得自己有个女儿之后,便想好好护着她,若她想习武,他便将周身的本事都教给她,如今看来,也不知是谁率先在她体内打上了烙印。
    阿容笑起来,“是我哥哥教的。”
    晏雪照难免有些心塞。恐怕阿容自己都不晓得,当她提起这个哥哥的时候笑得有多真切。她应当很喜欢那个哥哥吧。
    阿容心思纠结,不知该如何说破他们的关系。晏雪照出于保护的初衷才这般隐瞒,却将难题留给了阿容。这般一想,晏雪照和谢昀其实有些相像,都为了保护她、不为难她,而将心思和真相深深掩埋,最后却要她亲自戳穿。
    她深吸一口气,“晏公子……”
    这时,隔壁桌的茶盏飞掷而来,晏雪照从筷筒里抽出一根竹筷,手指一动,竹筷飞射而出,与空中的茶盏迎面撞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茶盏立时碎裂。
    茶水四溅,晏雪照拉着阿容闪避开,以身做挡,挡住了零星洒来的茶水。
    阿容愣愣地窝在他怀里,鼻端全是雪水一般的清凉气息。她想,晏雪照要躲开这茶盏定然不在话下,他不过是为了保护她,哪怕知道隔壁桌的茶水早已冷却。
    晏雪照很满足,他终于抱到女儿了啊。
    原本争斗不休的人见晏雪照有这分本事,立时收敛了些,约好在城外再一争高下,离开茶楼的时候还谨慎小心地瞄了一眼晏雪照。
    “他们走了。”晏雪照极想揉一揉阿容的脑袋,到底忍住了。
    阿容从他怀里退出来,笑着冲他道谢。心里却觉得有些奇怪,她的这个爹爹好似有些不寻常。
    本事出众自不必提,但他的身子怎得沁凉似冰?这不该是正常人的体温。阿容又想起他冻龄一般的容颜,越发担忧起来。
    但她于他而言顶多算一个有几分交情的陌生人,如何能问这般隐秘的问题?
    “晏公子,其实我知道你是谁。”她攥住晏雪照冰凉的手,眼神温柔又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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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有所图
    晏雪照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不错眼地看着阿容。
    “七年之前,公子曾救过我。那个时候的公子还是一副衣不系腰、发不系带的闲散模样, 现在却不知为何变得这般规矩齐整了。”阿容的目光落在他束冠的墨发上。
    晏雪照有些不自在起来, 他抛却平日里闲散舒适的打扮纯粹是为了接近阿容,不能叫她觉得自己是个浪荡子。这样的刻意打扮却被她直截了当地指出来了。
    “大名鼎鼎的雪照公子, 你来京城是为的什么?”
    为你而来啊。
    晏雪照无言地看着她, 生平头一回遇到这般棘手的事。
    阿容见晏雪照仍没有道破的打算,叹了口气, 攥着他的手未放,一路带他走进雅间。鼎鼎大名的雪照公子就这样亦步亦趋地跟她走了。
    木门吱呀一声合上, 阿容直直地看向晏雪照, 看不出他心里是如何想的, 只晓得他看上去平静极了,他的容颜在细看之下分明与她有三分肖似,但他好像沉淀了所有高华的气质, 凝结了一切冰清玉洁的气息。他们两人好似一个活在仙界,一个生在人间。
    “你就不愿主动认回我嘛……”阿容背靠着木门, 忸怩地偏过头去,声音里还夹带着委屈的鼻音。
    晏雪照先是震惊无言,将她的话语仔仔细细过了几遍之后才开口, “你……你是如何晓得的?”
    他已经失态了。
    阿容仍扭着头,“我一开始就知道了!就看你什么时候说呢……”
    她浑然不知,自己现在这模样,像极了全天下被父亲宠坏了的女儿, 可以任性使气、撒娇嗔怪,因为晓得她的爹爹不会怪罪她。
    晏雪照看着她既傲且娇的小模样,眼中的神色前所未有的柔和,“容容,不是我不认你,是怕你不认我罢了。”
    他轻叹了一声,将闹着别扭的阿容轻轻拥入怀里,动作生硬却温柔。
    阿容闷闷的声音传上来,“现在晓得我认不认你了?”
    “嗯,容容,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他收紧了双臂,满足地喟叹出声,“虽然很想将你带回家,但你就是不能离京,我也满足了。”
    阿容急忙点脑袋,“我可以离开的,原本还未下定决心,现在却想好了。我不愿再做什么公主,我跟爹爹回家吧。”她的那声“爹爹”说得很是含糊,却仍被耳力过人的晏雪照捕捉到了。
    他唇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容容当真愿意离开了?”
    “嗯!”
    “好。”他在心里盘算了下,“登高节就是个不错的时机,到时候我装作歹人将你掳走就成。”
    阿容嘴角微抽,觉得自家这个天下第一剑爹爹想出的法子实在有些简单粗暴了,和谢昀的深思熟虑相比,他简直就是仗着实力在任性了。
    但不得不说,偶尔用一用简单粗暴的法子也是可以的,阿容决定与谢昀商量商量。
    对了。“你不是天下第一剑吗,你的剑在哪里呢?”阿容终于问出了这个困惑了她许久的问题。
    “问得好。”晏雪照笑了声,“给你瞧瞧我的宝贝剑。”他掌心一摊,里头赫然出现一柄极小极短的……匕首?
    但这匕首周身雪雾缭绕,一看便不是凡物。
    “它名唤折雪剑。”晏雪照握住剑柄随意往一处指去,那匕首竟立即变作了一柄冰雪质地的长剑,“它是一把折叠剑。”
    见阿容看得新奇,晏雪照将折雪剑递给她把玩,“这么多年来还是它用得最省心。”
    阿容一边伸缩伸缩地摆弄折雪剑,边想着她的爹爹委实太懒了些,竟是长剑都懒得携带,还好有一把可伸可缩的。
    “锻造这把剑的匠人也是溟霜剑的锻造者。”晏雪照目光怜悯地看着折雪剑,“可怜我这把剑是溟霜剑剩下的边角废料打造而成的。”
    “那也是很厉害的剑了。我听说溟霜剑是一把很了不得的剑,它的边角废料自然不会差的。”阿容安抚地摸了摸折雪剑的剑身。
    看着阿容这般疼惜折雪剑的模样,晏雪照觉得他们应当是志同道合了。
    外头已是傍晚,阳乌将落,也是时候回宫了。
    阿容与晏雪照告辞之后便上了马车。途径一家书铺,阿容好像瞧见了何时同的身影,她这个爱书成痴的表哥啊,出现在书铺再正常不过了。阿容笑过之后便放下了车帘。
    她没有看见的是,书架遮掩间,一片月白的衣角若隐若现。
    何时同和一名女子看上了同一本书。纵是再喜爱这本书,何时同也没有与人争抢的心思,只收回手,浅浅一笑。
    捏着书籍的另一只手十指纤纤、白皙秀美,她抬起头,露出一个柔和无害的笑来,“公子若是急需它,又何必谦让?”
    何时同摇头,“在下换一家书铺买就成了。”
    沈月看了一眼何时同怀里抱着的书册,“都是民间学者的着作呢,公子应当是要做正经事的,我只是闲来无事翻看翻看罢了,自当将它让给公子。”
    何时同有些惊讶,因为他手里的书极为小众,连翰林院都没有收录的书,一个寻常女子便能知晓?
    “姑娘看过这些书?”
    沈月不好意思道,“看过一些的,只是这些书虽趣味横生、见解独到,却没有多少人在看,今日是我头回看到公子这般尽买些民间册子的。”
    何时同见她分明涉猎较广却很是谦逊,心下有些好感,忍不住与她多说了几句。沈月也健谈,两人就这些书中的见解你一言我一句的,天色很快暗下来。
    沈月见天色已黑,面上露出焦急之色,好似在懊恼自己光顾着说话了,却忘了回家的时间。
    她向何时同道别之后很快离开了,连姓氏都未留下。
    何时同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忍不住猜测起来。她穿得大方得体,身后还跟了两个丫鬟,应当是个大家闺秀吧。
    此时,书铺的楼上缓缓走下来一人,容颜皎然逼人,气质却温和似水,是玉京王。
    谢昀也很无奈,想着前世的事情若是重演,沈敏和沈慕若是被毁掉,阿容应当会很伤心吧。这一世就算将沈月赶出了长公主府,她仍是贼心不死,想尽了法子作妖。
    何时同见了谢昀竟是激动不已,他对这个文武双全的玉面王爷可谓是景仰已久,最近还想着要不要托阿容给他搭个桥,和谢昀见个面结识一番。
    没想到现在便见到了他。
    何时同担心谢昀立即便要回府,急忙上前打招呼,“我是何时同,玉京王爷还记得我吗?”他的面上微微泛着薄红。
    谢昀眉头微蹙,一副思索的模样,“今科状元。是在翰林院做修撰吧。”
    “正是,正是。”
    何时同欣喜于谢昀竟然记得他,谁知谢昀的下一句便是,“学问不错,眼光不行。”
    他见谢昀神色平淡,好似只是才陈述事实,并没有贬低的意思,却仍是不解又难受,景仰之人对他的丁点否定无疑都是重击,“眼光不行……敢问王爷何出此言?在下愿洗耳倾听。”
    “何修撰难道看不出来方才那女子对你别有所图?”谢昀道出这一句便欲离开,但何时同听到这话心里自然是不上不下的,立即便想问清楚。
    “玉京王爷可否为在下解惑?如何看出她是别有所图的?”
    “何修撰是否觉得她见识不俗,很不寻常?”
    何时同犹疑着点了头,便听谢昀道,“这不难。她只要读过这书铺里较为小众的书籍便可,譬如……民间着作。”他往何时同怀里抱着的书上看了一眼,“翰林乃文翰荟萃之地,何修撰要寻什么书没有,一定要来书铺买的书一定是最新的、最小众的、最不常见的书籍,她来了这书铺一问便知。”
    何时同张了张嘴,又听谢昀问,“你瞧现在这书铺里还有多少人?”
    何时同环顾四周,已经只有零星的人了,且没有一个是女子。
    “像何修撰这般从翰林院出来便急急忙忙赶往书铺,甚至不惜误了晚膳时间的,应当没有几个。”谢昀问,“这个时节出现在街上的女子一般是何种人?”
    烟花柳巷的娼妓自然不提,还有规矩不严的小户之女,以及偷溜出来的贪玩的大家闺秀。当然,最后那种最少。
    可沈月给何时同的印象是知书达理又温婉大方的才女,与这三种都挂不上钩。已经不须谢昀说明白,何时同便觉得有些反常了。
    “有哪家的闺秀明明误了晚膳的时辰,身后的丫鬟却只字不吭的?”沈月这种情况自然少见,她虽被养在沈府,但沈府的人却只管她衣食,其余的一概不管,只要不死便好。
    因此她就是不带丫鬟出门都没有关系,但她为了能给何时同留下一个大家闺秀的印象,这才带了两个丫鬟出门,但在细节上到底出了纰漏。她的丫鬟就跟摆设一样,根本就没有将她当沈家的小姐来看待。
    “很显然,她在刻意等你,但你从翰林院出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若还要进行一番交谈,便更晚了。何修撰不若去问问书铺老板,他应当会有印象。”书铺老板自然是有印象的。沈月生得秀美可人,又在书铺待了一下午,不叫人印象深刻都难。
    何时同觉得很是费解,“她对我能有何企图?她连自己的姓氏身份都未告知。”
    谢昀看着他,突然笑了笑,“你们还会再见的,届时你应当便知晓她是何人了。”
    话毕,谢昀便兀自出去了。
    徒留那句预言的一般话语盘旋在何时同心里头,久久不去。
    谢昀觉得已经够了。他已经在何时同的心里种下的怀疑的种子,下一次与沈月相见便是它的发芽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