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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节

      “您不能这样!”她义正言辞指责他,“男女有别,您不能瞎来。”
    他爬上炕,肩头金银丝的京绣团龙冲她虎视眈眈,“来都来了,这会儿撇清关系太晚了。你说,你喜不喜欢我?”
    星河心头一震,起先还笑着呢,后来反倒笑不出了。
    戏谑的气氛忽然消散,空气不知什么时候变得迟重起来。笑容从彼此脸上褪尽,原本可能只是玩笑,可这玩笑最后都当了真。
    他问得真切,要她一个明确的回答。她的手不自觉握紧,答得也很真切:“我喜欢您。”可是又怎么样?他还不是照样把宿家顶在枪头上,利用她栽赃高知崖,利用她收拾了暇龄公主和左昭仪。
    太子已经心满意足了,他不会去问她爱不爱他,因为即便问了,问题照旧存在。他心里知道,她应当是爱着他的,否则不会在他身边时脑子就不够用。真正依赖一个人时,大杀四方的锦衣使才会惫懒,才会变笨。这是他唯一掌握的,她对他有情的佐证。
    所以他只有一个要求,“以后不许再肖想霍焰,我好歹叫他一声七叔,你不能禽兽不如,打长辈的主意。”
    她嗫嚅着:“我瞧霍焰这人有内秀,和他说话脑子可以变得清明。”
    太子顿时振奋起来,“是变清明,不是变糊涂?”
    星河乜了他一眼,“越说越糊涂,还有什么说头?我觉得他就像我们老宅里的那个胖西席,说话有条理,常让人有醍醐灌顶之感。”
    那就好,太子暗暗抚胸,能让女人感觉醍醐灌顶,这人大抵是没戏了。只有那种有魅力的男人,才能让女人找不着北,比方他。从她嘴里说出像胖西席这种话,霍焰这辈子也就只能当盏发福的指路明灯了,如此一想,怎不令人欢喜!
    他高兴了,就炕一滚,躺在她身边,“说好了,往后看见他,不许霍大人长霍大人短,直接叫七叔。”
    星河不乐意,“没有这么套近乎的,人家是皇亲国戚。”
    他牵着她的裙角,在指尖含蓄地盘弄,“皇亲国戚有什么了不起,将来你也是。”
    她慢慢红了脸,和他抢夺裙角,“将来的事,将来才知道。”
    太子心里却是有把握的,不靠谱的事儿他从不干,不靠谱的话当然也不会说。之前一直害怕她对霍焰有非分之想,说真的不同的两款男人,他也不认为霍焰比他差多少。太过势均力敌,总是叫人不安,现在她说了这番话,太子充分发挥了细致入微的推理天赋,从源头上把霍焰入侵他和星河感情的可能性排除了。
    有什么比一家独大更叫人痛快的?他喜滋滋拽着她的裙角不放,连青葑窝里反的事儿也不让他那么难过了。他就这样死乞白赖着,把她的裙片盖在脸上,闻见那幽幽的茉莉香,开始盘算以后殿里要换这种香了,因为这种香她喜欢。
    通常来说她的心思比他重,他在琢磨小情小爱的时候,她还在计较信王的立场问题。
    “怎么办呢,换了我在您这个位置上,我想不出能够确保各自平安的好办法。”
    他说:“你记好了,做不成兄弟就是敌人,没什么可慌的。你想立于不败之地,靠别人不成,只能靠自己。”语罢又转了话锋,冲她一笑道,“当然,你例外,你还可以靠我。至于那些兄弟,小打小闹我可以不去计较,但做得太过了,就要为自己的野心付出代价。”
    ***
    信王的所作所为,他没有赋予她权力去深查,所以一切只能停留在揣测上。
    身上略好一些后,星河入控戎司,开始着手宫门上的人员调度。控戎司掌内城警跸,南玉书在时,一应都是他的亲信。现如今衙门内主事者更迭,那么这些相应的环节一定也会重做调整,换成现任指挥使信得及的人。
    徐行之和金瓷,填补了那两个被换下来的控戎将军,代为戍守承天门。余下的人还是照旧留在衙门里办差,南玉书麾下的千户,她也没有冷落得太过明显,择了个晴朗的好日子和他们喝茶叙话,“南大人虽然获罪,但留下的人何罪之有呢。咱们小小的衙门,别学那些党争,自己人窝里还分成两派,没的招人笑话。以前怎么当值,现在还是照旧。当初南大人弃用蓝竞的人,诸位应当都深有体会。风水轮流转,今儿转到自己跟前了,才知当初徐千户他们的无奈。我呢,不兴这套,只要大家兢兢业业,没有嫡系旁系之分。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和睦最要紧的。”一壁说,一壁笑着,可能蒋毅他们暗中也在腹诽,说得漂亮,还不是把宫门上的人换了。可那又怎么样?今时不同往日,不服气也得给她憋着。
    江城子入内禀告,说盯着简郡王府的探子发回密报,亲王官署里有人漏夜出入郡王府,与简郡王密谈时把人都支开了,不知在商议些什么。
    星河沉吟了下,“继续盯着,狐狸尾巴总会露出来的。简郡王回京后有什么动向?”
    江城子道:“一直称病,快一个月了,闭门不出,也不见外客。”
    “那他手上虎符呢?还没有交还枢密院?”
    江城子说是,“都病得不能出门了,总不好枢密使登门去取。皇上没发话,就是一笔糊涂账。”
    这可好,太子不可能这时候谏言,督促皇上缴了他的兵权。瓜田李下的,总要有些避讳。可他留着兵权干什么?不想交还虎符,就得一辈子躲在郡王府里,既然一辈子不出府,虎符在手又有何用?
    也许是要破釜沉舟了,她暗暗想。这样倒也好,不破不立,来一场大变革,让这照妖镜照一照皇城吧。
    皇帝有四子,每一个都在打着算盘,今天是势不两立的仇人,也许明天就结了同盟。曾经敏郡王是简郡王的跟班儿,自从受了宿大学士的点拨,最近倒愈发沉稳了。他在四兄弟中资质不算最好,性格上也没有什么闪耀之处,不过他有个优点,踏踏实实的办事王爷,虽然不那么机敏,但颇具孺子牛的耐力和韧劲儿。
    天气暖和了,雨水也多起来,他跑到黄河边上去治水,赶在汛期来临之前,把最易决口的地方都加固了一遍。年久失修的闸口,因朝廷拨款迟迟未下,他自己亲力亲为,带着随行的侍卫光着膀子铲沙装袋。地方官员把这项感天动地的事迹大书特书了一番,上报给朝廷,皇帝本来倒没觉着什么,口头上称赞称赞就罢了。没想到太子领头上疏,说敏郡王心系万民,紧要关头身先士卒,这样的操行实属不易,恳请朝廷嘉奖。
    皇帝是无可无不可的,反正是自己的儿子,众人说要嘉奖,那就嘉奖吧。于是敏行郡王变成了敏亲王,升了一等,终于和信王平级了。太子长史后来也质疑,说这么一点功绩,远远不到封王的程度。
    太子只是一笑,转头看浩浩长空,他所做的一切,自然有他的用意。让文武百官看见他友爱兄弟,这不过是最浅表的东西。还有隐藏在深处的,只需轻轻一吹,就能点着的火,经过这次青霄的擢升,应该要迫不及待燃烧起来了。
    简郡王的府邸,充斥着莫名的压抑和诡谲。信王借着探病登门的时候,被银安殿前的两条獒犬吓得不轻。
    好在是牵着的,他一脚踏进殿里,还有些后怕,拍着胸脯道:“这是哪儿踅摸来的?壮得像牛犊子。”
    简郡王阴沉地看着他,“只要放出去,咬断人的脖子不成问题。”
    信王眼里浮起兴味,哦了声,“果然有这样神通?”
    简郡王哂笑道:“你要是不信,大可以试试。”
    试当然是不必了,上回他就听官署的人说起过,别人养的獒犬至多喂活鸡,郡王府的獒犬是喂活羊的。今天一见,真被那壮硕的体型和狮子般的吼叫声吓了一跳。上驷院常年也养各色猎犬做秋狩之用,但从没见过这么凶悍烈性的。这种犬,养来是心血,别瞧它们一副要吃人的架势,对待主人却绝对服从和忠诚。
    信王恋恋不舍地,从那两条獒犬身上移开了视线,到这时才得空细细打量青鸾。一看之下又吃一惊,往日意气风发的大皇子早就不见了,现在是一脸胡子拉碴,尽显疲态的颓败样子。
    “大哥还没缓过神来么?回京都快两个月了,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我今儿来,是来告诉你一个消息,老三获封亲王了。皇父当朝颁的旨意,郡王府也改亲王府了。”
    这世上有什么比遭受不公更叫人窝火的?还有嫉妒,嫉妒使人疯狂。以前最瞧不上的老三居然先他一步封了王,细想之下真让人觉得耻辱。
    信王继续不轻不重地敲着缸沿:“要是什么了不起的功绩,封王就封王了,结果不过是在黄河边上掘了两袋泥。这我可要替大哥鸣不平了,你征战沙场九死一生,才把乌达汗王赶出大胤疆土。结果落下了什么?非但没封王,连兵权都给缴了,一样的儿子,皇父未免太不公平。还有我那二哥,他极力保举老三,这不是磕碜大哥是什么?照我说,封不封王是后话,要紧是一碗水端平。皇父如今叫温室宫那个闻长御弄得五迷六道,皇后也乐得如此。眼下太子监国,皇父偶尔还临朝,再过一程子,恐怕且有休朝的时候呢。”
    他多说一句,就是在他心上多钻一个窟窿。简郡王怒极了,浑身遏制不住地打起了摆子。
    挖泥的封了王,领兵打仗的却没有。非但没有,还被处死了母亲和妹妹,凯旋后没有半句褒奖,头一条就是卸了军职和兵权。原来皇子落魄起来,远比普通人可怜得多。皇父何以昏庸至此?他人好好的,凭什么要让太子监国?可见当初右昭仪的上位并不是偶然,甚至今天忽然蹦出来的闻长御,可能也是霍青主扰乱圣听的手段。
    如此一想,郁闷、愤恨、仇视一切,就连那位曾经可敬的皇父也该死。他像困兽,在地心绝望地转圈,狠狠一脚踹翻了郡王的地屏宝座。可是这凌迟一样的痛苦,再也没有谁在乎了。
    信王掖着手,站在一边冷眼旁观。在他看来这位兄长所受的折磨,他们在幼小的时候就已经经历过了。他比他们晚了十余年,心也长得足够强大了,依然感觉到无边彷徨,那么他们那时候呢?母后大行,左昭仪统领后宫,他们兄弟所受的冷落,何止他今天体会到的这么一点儿!他越锥心,他就越痛快。嘴里说着安抚的话,可每一句都是火上浇油。帝王家有什么亲情可言,在那四方城里生活了十几年,要是还有奢望,早活不下去了。
    他说:“早知道我走这一遭儿,让大哥哥这么难过,我就不来了。丧母之痛兄弟也有过,走了的人走了,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老三这一封王,你重返朝廷时地位尴尬,但……路总得继续走,你说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