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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第7章 神魂相与
    为了不让对方难堪,萧宓只当做没发现少年郎的窘迫,直接在他两肩施针让他放松下来,然后有条不紊地在胸口背后各部位施针。
    这是萧宓在《荀氏医典》上学来的方法,可引导有毒的血液回流。没有药物辅助,自然无法单单引出毒素,可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将毒素和大量血液一起排出体外。萧宓也是见对方年轻体壮才敢用这种办法,身体底子不好的,恐怕是经不住流这么多血的。
    约摸一刻钟之后,萧宓开始慢慢撤针,上了止血的药,将伤口包扎起来。
    “毒已经解了。”萧宓宣布。
    萧宓吩咐将自家后头两辆车的人往其他两辆车上匀,空出一辆车给那少年郎。他如今身体有些虚弱,暂时不宜骑马。又让碧桃拿了些点心茶水送到车上,由骑兵服侍着他先吃点东西,自己开始写补气养血的方子。
    出门在外,无论是萧宓这边还是少年郎那边,竟都没有纸笔。萧宓想了想,让人去折了根细树枝,蘸了胭脂在一方雪白的手帕上写起了药方——要是有眉笔也好写一点,可偏偏她不需要画眉,朱桃也没给她装进行李。
    磕磕绊绊写好了药方,确定清晰可辩,将药方交给了络腮壮汉,交待了要坚持喝一个月,并说明了其他禁忌事项,便准备辞行了。
    “今日郎君与众位救命之恩,小女铭感五内。还望郎君告知姓名府邸,来日必到府上重谢!”
    那少年脸上带着些似喜似醉的笑意,目光氤氲,一直看着萧宓的动作。此时听她说话,这才回过神来,急忙道:“娘子不必言谢,此事于我等只是举手之劳!而且你也救了我,我们算是扯平了!”
    传奇演义上的侠义之人都是事了拂衣去。做了好事还告知对方姓名府邸,那不是挟恩图报么?他赵信岂会做如此没风度的事情。少年郎即赵信暗想道。
    对方一再推拒,萧宓也不好再纠缠,只是悄悄留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在车上。不是不想留更多,只是财不露白,此时他们还需要小心为上。
    赵信为自己坚持在此事上保持了风度暗自满意,觉得自己的表现堪称完美。
    一行人在下一个岔道口分道扬镳,萧宓等人将抓住的匪首交给赵信手下骑兵,继续向西而去。
    赵信的骑兵队伍停在岔路口,赵信趴在车窗边上,看着萧家的几辆车越走越远,直到完全消失。
    络腮胡壮汉原是赵信的双胞胎兄长赵侑身边的人,名为周法明,身手在太原军营里排得上前五,做事也谨慎,因此,每次赵信出门办事,赵侑都会让他跟着去,襄助办事的同时也要确保赵信的安全。赵信虽然天生力大无比,武力绝对出众,却毕竟年轻,行事不够老辣。多年下来,两人的关系也十分熟络。
    “此地离河东也不远了,郎君不如回国公府休养些时日?”周法明建议道。
    赵信有些没精打采:“那府里有甚好回的,事情既然已经了结,还不如早些回太原去。”
    周法明也知道赵侑赵信兄弟在府里的情形,闻言也不勉强,“郎君失血过多,精神不济,看来还是要早些喝药才好。既如此,我们便快些赶路吧。”
    “说到药,刚刚那娘子开的药方呢?快给我看看!”赵信眼睛一亮,突然直起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周法明。
    周法明不明所以,从怀里掏出那块手帕,递给赵信,赵信一把抢过来,然后挥挥手道:“叫他们出发吧,我睡会。”
    待周法明退出马车,赵信这才小心翼翼地展开那方手帕,白色的绢布上并无寻常女子手帕上的绣花,只锁了边,虽然是用树枝写的,字迹却十分娟秀。白底红字,显得十分赏心悦目。
    馥郁的香气在身边飘散着。这个味道……和那娘子身上的好像。赵信将那手帕覆在脸上,深深吸了口气,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到了下一个城镇,首先就去药房抓了药,喝了一碗药,睡了一觉,赵信终于从那种飘飘然,似欢喜,又似怅然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一下子冲出客栈房门:“周法明!你可知道昨日那娘子是哪家的?”
    周法明被他这一惊一乍的样子吓了一跳,顿时阴谋论了:“郎君,可是那车队有什么不对?”
    赵信一愣:“那倒不是。”随即又催促道,“你快说,那娘子可有提过她是哪家的?”
    周法明想了想,摇头,“我去问问底下的弟兄。”
    “快去快去!”
    周法明回来时,见赵信正在原地来回绕圈,“郎君,问遍了,没人知道。”见赵信瞬间沮丧的表情,周法明终于了悟,不由觉得好笑,“人家昨日不是还问郎君府邸姓名,将来好上门来报答救命之恩么!”
    赵信想想自己昨日的回答和当时的想法,顿时蹲在地上,揪着头发道:“我真傻,真的。”
    为今之计,只有早些赶回太原,让兄长赵侑用他手中的情报系统帮他找找,看能不能有线索。想到此,赵信一刻也待不住了,命令队伍立刻正装出发。
    经过三天三夜马不停蹄的赶路,萧宓一行人终于风尘仆仆地到达了河东郡治永济城。
    绛郡遇匪之后,路上又换了好几次马,添置了一辆车,走了快两天。幸好不管是绛郡的后半段还是河东境内,因为毗邻东都洛阳,都还算太平,后头倒没再遇到过什么凶险。但即使如此,几天几夜没休息好,又担惊受怕,萧氏与萧宓几人,进城时也非常狼狈。
    坐在车里的人,各个都一脸疲色,发髻不整,衣衫也皱巴巴的。骑马的就更不必说,全都是满面满身的尘土,身上还有刀伤。
    “宓儿,要不我们先找家客栈休整一晚吧?这样上门,实在是有失礼节。”萧氏跟萧宓商量道。
    萧宓摇了摇头,命令车队直奔周国公府。
    虽然一路上他们都很注意掩饰行踪,却还是得以防万一,在客栈逗留一夜,只怕夜长梦多徒生变故。再者,若不狼狈些,怎么让柳老太君怜惜庇佑呢?
    有金锞子和白玉佩信物开道,虽然他们这一行人看着实在不体面,虽然门房有些午时的困倦,倒也还算尽责地跑去报信了。
    等待的时间里,萧氏看起来十分忐忑,夏日车上也十分闷热,萧宓将车窗推开一些,仍留了纱窗。
    周国公府气派的朱漆大门映入眼帘,其上悬着一块金碧辉煌的匾额,上书“敕造周国府”,台阶上有两只威武的石狮子,各自捧着个绣球,一雌一雄一左一右,相映成趣。
    看到这两只狮子,萧宓有些恍神。前世倓儿三岁的时候,赵霍曾带他们回河东祭祖,倒是在这故居住过几日。进大门时,倓儿搂着那石狮子不肯走,嚷着要骑狮子。因为是老来幼子,赵霍也十分宠他,上百个族亲簇拥着,两父子还愣是在这门口逗留了一刻钟。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可这一世,不会再有倓儿了。
    前世赵佶娶了裴家的裴蕴为正妻,她被裴家所逼,走投无路才顺从了赵霍,成为他的宠妾。如今她绝不愿意再走上那条老路,成为那样一个自身无权无势,除了倚仗君恩便只能任人宰割的帝王宠妃。
    她手中的筹码,绝对不会再成为壮大敌人的养料。没了萧家的传家藏宝,裴家不可能再如前世那样迅速扩张。
    乱世之中,正是可一争之时。如今萧家产业遍布全国,她有忠仆,有护卫,有历代积累的藏宝,所有的筹码都还在,而且还有赵家这样一门注定会成为天下共主的亲戚,背靠赵家这棵大树,她也可以发展萧家的势力。
    只有强权和绝对的力量,才能真正地保护自身和对付敌人。除此之外,没有什么比这更可靠。
    与赵家建立良好关系的第一步,便从拿下这周国公府的女眷做起吧。
    母子四人又在车里说了会话,先前去报信的门房回来了,“东西我已经递上去了,老太君正在午休,你们且在外头等一等吧。”
    萧武过来传达了门房的话,萧氏的脸色当即垮了下来:“这是什么待客之道,大热的天,让我们在太阳底下等!”
    第8章 寄人篱下
    萧家在长平虽然是商户,祖上却是大族,如今也是巨贾,萧氏作为独生女,从来没有受过如此慢待,当年来周国公府作客,也是娇客。禁不住愤慨道,“宓儿你瞧,这周国公府门第高着呢,咱们不求他便是了!”
    说着,便要吩咐萧武调转马车离开。
    萧宓知道,萧氏这是大小姐脾气上来了:“阿娘,我们不去周国公府又能去哪里呢?家中沾亲带故者,除了他们赵家,谁还能与河内裴家抗衡?”
    萧宓握着萧氏的手,安抚道:“我知道阿娘受委屈了,以后有事情尽量我去交涉,阿娘暂且忍忍好不好?我跟您保证,我们一定尽快自立门户。”
    看着萧宓温柔中带着些祈求的样子,萧氏梗在喉咙的那口闷气突然就散了,她才是母亲,反而要做女儿的这样来求她哄她……突然觉得十分羞愧。
    “宓儿……阿娘知道了。”要正经表达歉意,却说不出口,只好岔开话题,给萧宓说起周国公府的人员结构来。
    又过了一个时辰,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嬷嬷从府里走出来,瞧着门房都很恭敬的样子,想来在府里很是有些地位。
    那老嬷嬷见到萧氏母女四人的狼狈形状,脸上闪过诧异,但很快就收敛了神色,热情地道:“哎哟,萧表姑奶奶!先前下头那起子不懂事的奴婢不知道是您,真是把您怠慢了!待会老奴定回去教训她!”
    捧高踩低是哪里都有的,柳老太君房里的丫鬟,听门房说来人形容破落,就直接吩咐让人在府外等着,老太君醒了她再禀告。
    “吴嬷嬷这是说的什么话,姨母她老人家在午休,做小辈的自然该恭候的。”
    吴嬷嬷转眼看到萧宓,愣了愣神,半晌才道:“大表姑娘出落得可真是标致!”
    萧氏与那吴嬷嬷显然是熟识的,两人寒暄了几句,吴嬷嬷这才道:“老太君正等着呢,我们先进去再说。”
    从侧门进去,立刻便有三顶软轿子候着,显然这是专门为府里的女眷准备的。上轿走了一刻钟的样子,终于到了柳老太君所居的睦元堂的正厅。
    上首的柳老太君头发已经花白,脸色却还比较红润,比萧宓记忆中的样子精神头要好上不少。她看到萧氏形销骨立又衣衫狼狈的样子,顿时红了眼眶,痛心道:“宝珠,我的儿,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宝珠乃是萧氏的闺名。感受到长辈不作伪的关心,萧氏的泪水一下子就涌出来了,大哭着跪倒在地。萧宓也赶紧拉着弟弟妹妹跟着跪下。
    “姨母,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只有来投奔您!”
    “你这是做什么呀,快起来,宝珠,有什么委屈跟姨母说,姨母给你做主!”
    看到萧氏这样,柳老太君哪有不心疼的,立刻就起身,亲自把萧氏拉起来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面对熟悉的长辈,萧氏终于有点找到依靠的感觉,哭得停不下来,柳氏一直在她身边拍着她的背,耐心地安抚着。
    萧宓见状,赶紧膝行道萧氏身边,可怜兮兮地道:“阿娘,您别哭了……”
    柳老太君这才发现,萧氏的三个孩子还跪在地上呢,赶紧叫人把他们也扶起来。
    萧氏经过这一打岔,也记起了正事,停止了哭泣,“姨母,我失礼了……”然后便向柳老太君诉说了王子安勾搭上河内裴氏女子,下毒谋害折磨她的事情。
    “姨母,父亲不在了,那王子安既想攀上高门贵女,又舍不得我萧家的产业,便想要我死,我若继续待在萧府,实在是没活路了!”
    “你且先在府上住下,等你大表哥回来了,我让他去给你讨回公道!”听到萧氏的遭遇,柳老太君也是气愤不已,那王子安一个破落家族出来的赘婿,竟敢如此欺负她的外甥女。
    只是,牵扯到河内裴家……长平本就在裴家镇守范围内,如今萧家的产业就如同掉进裴家嘴里的肉,虽然他们占理,想要讨回产业,却是难上加难。只能先让萧氏住在府上,以后再慢慢想办法。
    这样的结果基本在萧宓的预料之中,她自然不指望眼下能依靠周国公府讨回萧家财产,能得到柳老太君首肯寄住在周国公府,让裴家的人无法再对萧氏和他们姐弟三人下手,已经足够了。
    “来人,去给老大家的传个话,叫她赶紧给萧表姑奶奶一家收拾个院子出来。”柳氏吩咐下人给赵霍的正妻杨氏传话。作为嫡长媳,赵霍又是承爵的,如今柳氏早就把掌家权全部移交给了杨氏。
    管事媳妇领了命,一呼啦地跑到杨氏所居的庆贺院报信。
    杨氏正带着自己唯一的嫡女赵宁看账本子,听见管事媳妇的话,不由抬起了头:“萧表姑奶奶?你是说长平萧家那位?”
    “回夫人,正是那位萧表姑奶奶。她带着三个儿女,还有十来个从人,老太君吩咐,收拾个大点的院子给她住。”
    “这么多年不登门了,如今不年不节的,她怎么会来?”杨氏疑惑道。
    “似乎是遭了难,来投奔咱们国公府的。您是没见她那样子,一进门就嚎啕大哭,小人们在外头都能听见。”管事媳妇道,当家夫人既然好奇,她自然乐得卖个好多说几句。
    “说的她这般凄惨,我这做表嫂怎么着也得去关心关心!”
    说完,挥退了那管事媳妇,自己进内室对着镜子抿了抿鬓角,又换了根沉甸甸的宝石金钗,对赵宁道:“走吧,宁儿,我们先去你祖母那边瞧瞧。”
    自从萧宓的祖母小柳氏过世,萧氏几乎再没登过门。柳老太君七八年不见她,倒是十分亲香。
    想着杨氏那边收拾院子也要不少时间,便打算留萧氏在她院子里歇上一晚。吩咐了人去准备客房的一应物事,两人正说着话,杨氏就来了。
    “哟,萧表妹,这可真是稀客啊!”
    萧宓闻声向门外看去,见一个身材丰腴,穿着端庄大气的圆脸妇人走了进来,萧宓一眼就认出她的身份——赵霍的正妻杨氏。
    她身后跟着一位圆脸大眼,皮肤微黑的少女,约莫十六七岁,身材丰腴,显得有些敦实,见萧宓看向她,便露出个大大方方的笑容,这一笑却显得五官生动明朗起来。
    “表嫂!”萧氏忙站起来行礼,又拉着萧宓姐弟三人,“快见过表舅母!”
    杨氏上上下下打量完萧氏母女四人,嘴角勾得高高的,脸上的笑容倒是慈善:“萧表妹怎么如此客气!快让孩子们起来!”
    杨氏和赵宁给柳老太君行了礼,各自落座。
    “萧表妹来得真是匆忙,也不说叫人带个信,我也好差人去接你!”
    “突然登门,叨扰表嫂了!”萧氏歉意地道。
    “说什么叨扰,你可是咱们周国公府的贵客,可不能怠慢了去!这不,我一听说你来了,丢了账本子就来看你!”杨氏把贵客和怠慢二字咬得极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