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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节

      “都督觉得她如何?”武六郎指指一名头戴蝴蝶簪的女子。
    女子吓出一身冷汗,瘫软倒地,匍匐着去抓执失云渐的袍角,求他垂怜。
    任女子哭得哽咽,执失云渐不为所动。
    “这个也不好,拖出去。”武六郎道。
    甲士进门,女子惨叫一声,也被拖走了。
    这样一连杀了四名女子,剩下的两个毛骨悚然,站都站不稳,趴伏在地上痛哭流涕。
    执失云渐依旧一杯接一杯吃茶,垂眸不语。
    仿佛哭泣和惨嚎都和他无关。
    这回轮到武六郎心疼了,“都督果然是英雄人物,某佩服!”
    哐当一声,执失云渐掷下酒杯,往后仰靠着木栏,抬起眼帘,“难为武尚书为我费心,可惜生得再像,终究不是本人。”
    眉眼像,神态像,笑容像……像有什么用?天底下模样相似、脾性相近的人多的是,难不成他每一个都要移情?
    喜欢的人总是独一无二的,记忆和感情无法复刻。
    武六郎脸色骤变,沉默半刻,命人拖走两名瘫软着啜泣的女子,咬牙道:“都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莫非执失云渐还想要相王妃不成?相王妃已经嫁人了,武家人总不能把相王妃抢出来送到他身边吧?
    他们还没胆大妄为到去抢夺亲王妃,相王暴怒之下,一定会把整座武府踏平碾碎!
    而且相王妃本人也不好惹呐!
    执失云渐似笑非笑,异于常人的瞳孔微微收缩,“回去告诉武尚书,我对赝品没有兴趣,如果他能达成我的要求,作为交换,我可以答应他的任何条件。”
    武六郎牙关咬得咯咯响,眼珠转来转去,沉吟良久,一拱手,“此事关系重大,我不敢擅自主张,容我回禀大兄,再来与都督详谈。”
    执失云渐抬手送客。
    风声渐渐停了,窗外一阵乒乒乓乓响,豆大的冰雹、雪籽砸在窗沿瓦砾上,庭院里坑坑洼洼,泥土刚翻整过,预备栽葡萄苗,冰雹落下,一砸一个坑。
    执失云渐肩披黑氅,走出房门,凝望着庭中扑簌的雪籽。
    身后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执失云渐皱了皱眉,迅疾往旁边退了一步,动作简单干脆,准备偷袭他的女子错愕之下收不住身形,噗通一声栽倒,滚下台阶。
    她手里握着一枝细长的金簪子,簪尖打磨得光滑,阴沉的天气也能看出尖锐的那一头闪着凛凛寒光。
    如果被她得手,执失云渐不死也要身受重伤。
    “你想杀我?”执失云渐负手站在廊前,俯视着女子。
    周围冲出四五个甲士,按住女子,夺走她手里的金簪。
    女子双眼赤红,“我要为我妹妹报仇雪恨!”
    她妹妹是第一个被拖出去杀死的红裙女子。
    执失云渐回头看向远处,杀人的甲士是武六郎的人,他的人把尸首带走了,泥地上干干净净,打扫得很干净。
    他垂眸看着挣扎反抗的女子,“抓你们来伊州的是武六郎,利用你们的是武六郎,杀你妹妹的也是武六郎,你为什么不向他寻仇,却要杀我?”
    女子呸一声,恶狠狠道:“你为什么见死不救!只要你收留我们,我妹妹不会死的!都是你!你眼睁睁看着她们一个个被人杀死!我妹妹才十五岁!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突厥奴!”
    甲士们皱眉,清喝几声,不许女子辱骂执失云渐。
    执失云渐笑了笑,突厥奴这个称呼他并不陌生,他祖父原本是突厥酋长。小的时候常有人背地里这么骂他。
    “我为什么要留下你们?你们是生是死,与我何干?人不是我抓的,也不是我杀的,你有胆子找我报仇,为什么不趁早把武六郎杀了?”
    执失云渐不再多言,挥挥手。
    战场上历练多年,他渐渐有了铁面无情的名声,战局瞬息万变,刹那间的犹豫,可能会导致很严重的后果。他早就抛却幼年时苦读诗书学到的那些仁义道理,和妇人之仁划清界限,战场上只有拼杀,没有道理可讲。
    甲士们沉声应是,七手八脚把女子拖走。
    庭院恢复寂静,雪籽扑打廊柱,发出细碎声响。
    执失云渐继续凝望庭中风雪,侧脸线条深刻,轻声说:“王浮,别躲了,出来。”
    躲在暗处的王浮心头凛然,咬咬牙,钻出藏身的地方,快步走到执失云渐身边,“你、你狼子野心!竟然还在肖想十七娘!她已经嫁人了!”
    执失云渐缓缓道:“嫁了人又如何?她还小,可以和离改嫁。”
    王浮没想到执失云渐竟然大咧咧把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说出口,怔了怔,怒发冲冠,“你还是执失吗?你不会疯了吧?”
    执失云渐扭头看他,眸色呈现出一种深沉的褐色,“我知道你是相王的人,不只你,你弟弟王洵也是。你奉相王的命令潜伏在我身边,不就是防着我打十七娘的主意?我现在告诉你,我确实疯了,你可以提醒相王做好准备。”
    王浮被执失云渐山雨欲来的气势逼得连连后退,他只是一介书生,虽然时常佩剑出行,但佩剑只是文人们携带着做装饰的而已,他连剑鞘都拿不稳!
    他曾看到执失云渐怎么一刀刀割破敌人的喉咙,吓得发抖,“你真的疯了?!十七娘可是把你当君子看待的!她很敬重你!”
    执失云渐顿了一下,面无表情,唯有嘴角扯动了两下,“相王不是君子,我为什么要做君子?”
    王浮绝望瘫倒在地,两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脖子,“好歹相识一场,给我个体面的死法吧,割脖子太疼太难看了!我是世家子,要死也得死得潇洒!”
    执失云渐轻蔑地瞥他一眼,抬脚走开,“我不杀你。留着你还有用处。”
    王浮心有余悸,冷汗湿透衣衫,刚才吃了太多乳饼,这会儿肠胃里翻搅个不停,堵得他想哭——完了,执失真的疯了!
    执失云渐走出回廊,甲士牵着一匹黝黑骏马上前,拱手道:“郎君,回都护府吗?”
    “不。”执失云渐拢紧披风,跨鞍上马,望着东边的方向,荒野莽莽,只有无尽的风雪,“回长安。”
    第188章
    从伊州走莫贺延碛道至赤崖驿, 过玉门关, 到沙州, 经过肃州、仓州、凉州,返回中原。
    沿路所过之处,风声鹤唳, 商队行色匆匆, 疲于赶路, 不敢多做停留。
    去年底,吐蕃赞普在逻娑城佛僧的协助下, 成功诛杀把持朝政的尚家姻亲,废黜赞蒙,开始大刀阔斧改革内政, 同时不断向北蚕食, 恢复繁荣的陇右道商路再度陷入可能被拦腰截断的危险境地。
    多亏有执失云渐镇守都护府, 才能遏制吐蕃想吞并整个葱岭的野心。
    武六郎一路担惊受怕,回到中原, 看到熟悉的山水城郭, 热闹坊市,才悄悄松口气。
    执失云渐能够领着两万人马横扫西域,防住吐蕃的攻势, 果然厉害,难怪大兄愁眉苦脸,非要拉拢他。
    西域商路繁华,但只仅限于沿途的城邦市镇, 其他地方荒无人烟,大漠草原,冷清荒凉,行走大半天,前不见人影,后不见过客,唯有当空一轮红日,西风凛冽。
    还是长安好,昼夜喧哗,灯火通明,胡姬美酒,山珍海味,最是人间富贵温柔乡。
    圣人时日无多,刚刚登基的新帝没有实权,太后大权在握,这个天下,很快就是武家人的。
    武六郎越想越觉得心中激荡不已,纵马飞驰起来,横冲直撞,路上的行人不敢抱怨,躲闪不迭。
    连皇城下衙的官吏们也不敢触武六郎的霉头,被飞溅的尘土扑了满脸,随手抹掉灰土,陪笑和他打招呼。
    武承嗣下午不值班,在家和美姬吃酒,吃得正高兴,听说武六郎回来了,当即披上衣裳,去书室见他。
    “执失云渐心软了?”
    武六郎抱拳回道:“没有,他很冷静,我当着他的面连杀四名女子,他一声不吭。”
    武承嗣皱了皱眉,之前他给执失云渐送过金银财宝,对方全部如数奉还,执失家战功赫赫,光是俘获的财物几辈子都花不完,并不缺钱。
    人总是有缺点的,有人求财,有人好色,有人看重名声,有人心系家人,为了打动执失云渐,武承嗣每一种都尝试过了,可惜收效甚微。
    因为柳家朝李旦献美人的事启发,他这才灵机一动,想到送模样相似的美人这个法子,没想到也没什么作用。
    姑母临朝听政多年,已经获得朝中大部分官员的支持,唯有武将们冥顽不灵,始终不肯拥护姑母。
    为了防止武将们拥兵自重,姑母这些年打压将才,陆陆续续诛杀了一批桀骜不驯的武将,反对之声渐渐平息。
    但那远远不够,朝中无将可用,长此以往,必会酿成祸患。
    姑母现在急于扶持一位能够用战功为她扬名的武将,执失云渐年轻气盛,身负异族血统,游离权贵阶层之外,无法融入中原世家,是最好的人选。
    “难道他真的赤胆忠肝,一点都不动心?”武承嗣不甘心,办不好姑母交代的事情,他怎么更进一步?
    武六郎左右看看,靠近武承嗣,小声道:“他倒不是不动心……他简直痴心妄想!他非相王妃不可。”
    武承嗣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他想要相王妃?”
    他要是敢动裴英娘,就不会煞费苦心让人去找替身了!直接抓了人送去伊州,还怕执失云渐不点头?
    武六郎道:“执失云渐说,如果大兄能帮他得到相王妃,他保证会全力完成太后的所有要求。”
    武承嗣站起身,走到窗边,神色挣扎。
    李旦和裴英娘远在洛阳,他根本插不进手。
    最好的办法是告诉姑母,姑母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把十七娘赐给执失云渐。如此一来,正好挑拨执失云渐和李旦,皇室和武将彼此仇视,不是正好方便姑母架空几位亲王吗?
    送出一个名义上的侄女,姑母坐收渔翁之利。
    这个挑拨离间的方法很完美,可武承嗣不想告诉姑母……真到了那一步,李旦发起疯来,很可能玉石俱焚,届时江山既不是李家兄弟的,也不是姑母的,只能便宜外人。
    太宗皇帝的兄弟,圣人的兄弟,他们各自的子孙……李家的王族子弟虎视眈眈,哪一个都不能小觑。
    武家很快就能得到梦寐以求的一切,他正在秘密修缮武家宗祠,准备吉兆,为姑母打造声势,不能功亏一篑。
    “我没法答应执失云渐的条件。”武承嗣负手踱步,沉吟许久,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和他说,相王对我防备极深,我这边有动作的话,一定会打草惊蛇。我没法接近相王妃……武家可以帮他拖住相王,为他制造机会,至于能不能得手,还得看他自己的本事。”
    武六郎答应一声,准备笔墨,武承嗣按住他的手,“不能写信,这种事不要留下任何凭证,如果执失云渐真的对相王妃念念不忘,这辈子都不可能如愿以偿,他只能依靠我们才有一搏的机会,你再去和他谈,他会答应的。”
    武六郎不敢反驳武承嗣,来不及洗漱换衣,命亲信套车,匆匆吃了顿饱饭,再度出发。
    出了京畿道后他改乘宝马,每天只休息一个时辰,快马加鞭,跑死几匹骏马,预备赶往安西都护府,谁知几天后却在沙州遇到执失云渐的人马!
    武六郎怔愣半天,想清楚缘由后,窃喜不已:执失云渐果然还是动心了,不然怎么会按耐不住,南下沙州,特意在驿站等他?
    摸清执失云渐的心思,武六郎开门见山,转述完武承嗣的话,皮笑肉不笑,“都督自己掂量,是退守荒凉之地,一辈子在塞外奔波,还是和我们武家合作?相王妃姓武,我们武家于情于理,实在不好动她……不过假如都督肯弃暗投明,一定官运亨通,届时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要谁,还不是轻而易举?再加上我们武家暗中相助,您一定能心想事成,得到心中所系。”
    驿站有两层,二楼说是雅间,其实陈设简陋,到处灰扑扑的。
    执失云渐坐在胡床上,长袍衣摆沾了灰尘污迹,皮靴踩着脚凳,姿态懒散,淡淡道,“好,成交。”
    武六郎眉开眼笑。
    执失云渐瞥他一眼,浅褐色眸子沉静淡然,波澜不惊,缓缓道:“首先,我需要一道能够返回长安的任命。第二,我身为副都督,战时能统领兵马应战,但无权管束调动军队,太后想要我应和她,必须破格给我超出其他武将的权力。我名下有几千藩兵,从草原其他部落投奔而来,朝廷得给他们以正规军士的待遇。第三,打仗的事,听我的。”
    武六郎记下执失云渐的条件,满脸堆笑,“好说好说,能得都督襄助,一切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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