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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节

      两幅字放在一起,这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立刻高下立见。这真迹字体变化无穷,极具灵动,因是在蜀绢上书写,墨迹时浓时淡,精彩动人。这仿本虽然在材质上也下了颇多工夫,临摹也是用心,但对照原帖,灵动不足,这墨迹变化的精彩也失了大半去。
    贾赦瞧着倒也是佩服。不管是真迹也好摹品也罢,都是不错。若是自己能有一幅便好了。
    贾瑚未到,彭泺倒是来的挺快。入了书房与老师行过礼,一转头便瞅见长案上展开的字贴了。彭泺素来和自己老师亲近,歪头去细瞧,这一看可是如同被人用铁钉钉在原地了一般。
    “这这这是蜀素帖?真迹?”彭泺倒吸一口气看向自己老师道:“这王蘅来京了?老师您也不早告诉我一声?这小子来了京城也不来看我一会见了他我定不饶他去……”
    张老爷子摇摇头道:“王蘅并未来京?”
    “并未来京?”此时轮到彭泺愣住了,他往后退了一步瞅瞅张老爷子又看看蜀素帖,垂头喃喃一句:“这贴王蘅不是号称贴身带么?”
    “是啊。如今既然贴在,怕是已他那倔强的性子人早已不早了吧。”张老夫子长叹了一声。
    这番话倒是让贾赦更摸不清头脑了,怎么好端端的又出来个王蘅?难道这字是他家收着的?人去世了这字被人买了去,辗转几番才入了自己手中?可是明明是真迹为何偏要说是摹本呢?
    贾瑚此时也赶了来,陪着来的还有翰祺公子。两人倒都是急匆匆的。进了屋贾瑚看见自己外公、父亲、恩师均在,企鹅面色颇为凝重,被唬得不轻,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大错。忙近前给三人跪倒行礼。
    张老爷子见了贾瑚倒是露了些许笑意,忙免了礼将人叫至跟前又细细问了一番才提到那幅字去。贾瑚瞧见桌上摊了两幅,也是一愣,细细瞧瞧更觉得奇怪。自己将得来的一幅摹本拿来给父亲做了外祖父的寿礼是不错,怎么外祖父手中还有一幅?贾瑚歪着头瞧着也不吭声,倒是翰祺公子是个急性子,指着那幅真迹道:“贾瑚,这不是你那日得的赏赐么?”
    “谁赏的?”另外三人一口同声问道。冷不丁被这么一问,倒是将翰祺公子吓了一跳。瞅了瞅众人才说道,“这不是忠顺王叔赏的么,那日斗诗,贾瑚拔了头筹。那日太子殿下、王叔与我父王俱在,说是要考校一下我们皇孙公子们的学业才气,便随意拟了题目,因许了伴读也来参加,我便让贾瑚也做了一首,哪知竟拔了头筹。这便是赏赐,我父王还赏了块歙砚呢。”
    “确如公子所说。”贾瑚在一旁补充道。
    “那可曾提到这贴的来历?”彭泺不死心问道。
    贾瑚摇了摇头,瞅向翰祺公子,翰祺公子也摇头不知。见二人如此,彭泺也是长叹了口气。
    “恩师,这蜀素帖有问题么?”贾瑚见众人面色凝重开了口。
    彭泺瞧了瞧翰祺,又看向贾瑚道:“这帖子本是我一好友的家传之物。我那好友曾说这贴不离人去的。如今见帖却不见人徒增伤心罢了。”
    翰祺何等聪慧见彭泺如此,便知自己在此颇为不便,开口道:“因张老夫子叫的急,我顺路带贾瑚了一程,如今这事已毕,我先行告退。”
    张老爷子开口挽留两句,便命人将翰祺公子送出府去。
    待翰祺公子走了,张老爷子将屋中下人打发干净方开口道:“今日之事莫与外人道。瑞泽你且命人往王蘅祖籍问问,如今他家是怎样情景。”彭泺连忙应了,脸上也生出些愁绪来。张老爷子叹口气看向贾赦道:“昔日里,你曾问我这守家之道,我也与你说了颇多。却唯独忘说一样。这以物传家乃是本末倒置。想要家业兴旺,子孙有继便应先断了这利欲心。这王蘅便是例子,蜀素帖是好物,可毕生为守着此物可真是愚不可及。这物件倒是长久,可除了这手书之人,又有谁能记得住这拥有之人去。”
    贾赦忙道:“岳丈大人说的是,小婿记住了。”
    张老爷子又瞧向贾瑚:“你也谨记。这人生来若是被物件束缚,这人便以和那死物件无大差别。这物件可是有形有样如这古董子画,也可无形无体如权势名望。”
    贾瑚有点懵,但仍点头应声,称自己记住了。
    张老爷子叹口气,又道:“如今太平盛世,实则波涛暗涌。谁知道会晴上几日,雨上几日?何时变天是天的事,你我这样的凡人是管不着的。如今众人都瞧着权势荣华好,去争去抢。但这花红能有几日去?此一时你独领风骚,彼一时深陷泥潭不能自拔。这心中正道又不知撇去哪里了。莫贪莫执,你等已是身在涡流,还望自知自晓吧。”
    老爷子这话说得半含半露,贾赦听着倒是有些许了悟。前些日太子之事还未算风波平静,现在看起来不知道何时还会起更大的波澜去。还是自家老太太那句话对,别想那些有的没得,操心别人不如管管自己,变天就变去,只要天不塌就行。
    第一百一十二回
    112
    三人陪着张老爷子又说了会子话,才请辞出了张府。彭泺心事重重便先自行离去。贾赦与贾瑚倒是同路。
    “瑚儿, 若是得了空, 多回府去看看老太太与太太, 她们时常念叨,颇为挂念。”
    听贾赦如此一说, 贾瑚当下便垂了头低声说道,“这是瑚儿不孝了。”贾赦拍拍其肩膀道:“你如此上进,老太太与太太倒都是欢喜的, 只是如今不常见面难免挂念。”贾赦又道:“你外祖父是经过大事的, 今日说的这些话你仔细记下慢慢品味。如今你是皇孙伴读, 更是要多留神,莫要让浮华遮了眼。”
    “父亲说的是, 儿子谨记。”父子二人难得如此, 行行走走说了一路。二人同回府, 贾赦刚进门, 便让旧友又请出去赴宴。折腾一番,贾赦自然是没了兴致, 只因是自己应下的, 实在不好再推脱, 只得赴约。贾瑚倒是得空去拜见了老太太与太太。
    “恩侯兄, 如今见你一面可实在是难上加难啊。”贾赦刚入了席, 便有人出言道:“今日又迟来,且先罚酒三杯。”
    贾赦无奈也只得依言将罚酒饮了。这些旧友都是自己早些年时常混迹一起的王公贵族纨绔子弟。若论学识能耐一个个都是倒数,可若论这花天酒地挥金如土, 各个都是英豪。这些年因府中事多,贾赦也顾不上与这些人交际应酬,渐渐倒是疏远了不少去。今日之约也是因实在推脱不过才来。
    “好好好,我自罚三杯。”贾赦入了席笑着应下。众人哈哈一笑,一旁便有人前来给贾赦斟酒。芊芊素手提着一壶,慢慢将酒倒满,笑脸盈盈的递了过来。
    贾赦起先只顾看了酒杯去倒是未注意这倒酒之人,猛一抬头倒是被惊艳了一下。那女子生的面带桃花三分漾,盈握纤腰伴步摇,倒是别有一番风韵。这酒斟满了,也不急离开,倒是捏着酒杯亲自送到贾赦唇边,柔柔地来了一句:“请。”
    这酒未下肚,贾赦到被这话说的身子一酥,那声音仿佛在其心间上用小指挠了一把,勾得五脏六腑都连带着痒了起来。贾赦仰脖将那酒饮了,那女子又立刻斟了第二杯,侍奉唇前道:“将军再请。”这杯酒下肚这,倒是将浑身的血气都扰动起来,这额角也微微沁出些汗来。
    那女子从袖中掏出个红帕,帮贾赦轻轻拭了汗,又斟酒一杯递过来:“将军再饮了这杯就了了罚酒之事了。”贾赦仰脖一饮而尽,众人中有人赞道:恩侯好酒量,不减当年啊。”
    贾赦连连摆手,叹道:“各位谅解些,今日实因家中有事,故而来迟。今日这席理当我请。”
    “恩侯还是如此豪放,赞赞。我原以为如今恩侯出息了,在圣上面前领了赏,便不愿再与我等为伍了,昔日请你十次倒有八次不来,今日看来恩侯还是认我们这些朋友的。我敬恩侯一杯。”
    贾赦一瞧,这与自己敬酒之人南安郡王府的小王爷的表弟宋仕朝,平日里和小郡王倒是颇为交好,连忙还礼,陪饮一杯。
    见贾赦饮了酒,那宋仕朝笑道:“自打这恩侯一入席,这凝儿姑娘眼中就只有其一人了。凝儿姑娘也来陪我一杯吧。”此话引得众人哄笑一场,那唤做凝儿的女子红着脸低着头款步过去,如方才一样喂了其一杯酒去。这宋仕朝饮完笑道:“这美人斟酒滋味确实不同。”众人听言又是哄笑一番。
    “恩侯兄,如今你也是在圣上面前露过脸的。论家业也是没得挑。前几年国库空虚,又有战事,恩侯兄竟然拿了那么多银子出来。如今这家业打理的也好。”宋仕朝道:“如今恩侯也帮衬帮衬你我诸位兄弟朋友吧。”
    贾赦就知此番也绝不是简单喝酒吃席,必然也是有事。可这一席人中,哪个不是家中丰盈的,非富即贵的,哪里需要自己帮衬。贾赦拱拱手道:“彦博兄此言差矣,今日席中各位都是人中翘楚,哪里轮到我贾恩侯自大了去。”
    “恩侯何必如此自谦呢,我今日也确是有事相求。”
    “彦博兄言重,有事直说便是,若是贾某力所能及,必定相帮。”今日贾赦也与早年不同,也学会这话留三分,不似之前跋扈张扬。
    “自也不是大事,只是我偶尔听闻有户人家手中的古玩不错,有意想买,因那古董实在稀罕,价码又高,我等眼拙怕被人匡了去,这才想请恩侯兄帮着瞧瞧。”
    听闻是这事,贾赦倒是舒了口气,点头便应了下来。这宋仕朝也是开心,又叫凝儿姑娘去陪酒,众人自是又陪饮了一杯。
    贾赦有些微熏,略略动了动酒菜,问道:“能入你的眼的必定是好物,是个什么物件,你还能看不准了去?说来听听。”
    宋仕朝哈哈一乐,将筷箸放下:“若是别的普通物件,也就不劳烦恩侯兄了。唯独此物偏要让恩侯兄看看才可。听闻张老今岁做寿,恩侯兄献了一幅蜀素帖当贺礼,此事当真?”
    贾赦上一句本就是为挑个话头,怎知宋仕朝的这一席话差点让贾赦咬了舌头。
    “咳咳,彦博兄消息灵通啊。”贾赦定了的神道:“这蜀素帖莫说真迹了,就是摹本也是难得一见,我也是机缘巧合得了个不错的摹本,献给老爷子做寿。”贾赦自然不会将蜀素帖的来历跟众人说明,含混地说了两句想将这话题糊弄过去。
    “若是如此我倒是放心了。”宋仕朝点点头道:“原本听说他手中有蜀素帖倒是颇为动心,可听闻恩侯兄也给张老献了一幅,便觉得他那份应是假的。可今日听恩侯如此一说,倒是值得瞧上一瞧。”
    怎么又会有一幅蜀素帖?还是真迹?此时贾赦倒是觉得刚才喝的酒都涌进了脑子里,晕的厉害。
    “我只是听闻也从未见过,想着恩侯兄既然见过摹本,定是辩出这真伪来。”宋仕朝冲着贾赦道。
    似乎总觉着哪里有些不对。可哪里不对自己也想不通,贾赦微微皱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若是再有一幅摹本倒是不足为奇,说不定也是号称真迹的赝品,贾赦倒是被勾起了点兴致,也想去看上一看。
    “若是能有幸一睹,倒也是奇缘一件。”贾赦假意恭维道:“若能瞧见真迹,也是托了彦博兄的福。”
    “恩侯兄客气了,不过话讲头里,若是真迹恩侯兄可别抢了我的先去。”
    “怎会怎会,求得一观便是好的。”
    “恩侯兄如此体恤,小弟我也就先行谢过了。凝儿姑娘今日可要好好伺候恩侯兄,代我尽尽心才行。”
    凝儿姑娘笑吟吟又站在贾赦身侧添菜斟酒。若说方才贾赦对这凝儿姑娘倒是心中起了一丝涟漪,此时贾赦却一门心思琢磨起忽然又冒出的一幅的蜀素帖来,对于旁的倒是都懒得在意了去。
    散了席,贾赦倒是有了几分醉意。宋仕朝倒是婉言相留,可贾赦自是不肯。两人敲定约期,贾赦便回了府去。
    路上贾赦倒是想再去张府,瞧瞧那幅真迹,也想与老岳山再论论如何辨其真伪,但想到老爷子年事已高,今日天色已晚不便打扰,便自回了府去。
    回到府中,夜已深沉,张夫人依旧苦等其归,见贾赦归来倒是欢喜。今日长子回府陪了自己半日,又说日后有空便会多回府中看望,这便让张夫人开心不已。
    贾赦瞧见张夫人喜色迎面,到将先前心中的那些涟漪都搅动起来。手指在其唇上一点笑道:“平日你不是念叨着想再添个女儿么,今日便了了你的愿去。”接着便将人拉入内室去了。
    翌日一早,贾赦去给贾母请安。史菲儿见其问道:“昨日你岳父何事寻你,我倒是头次见其如此寻你过去。”
    贾赦便将昨日这摹本变真迹之事,一一跟贾母禀明。末了还顺带提了一句,与旧友吃席又冒出一幅蜀素帖的事,也是叹了一番。
    史菲儿笑道:“这天下巧事多了,要不也不会有这无巧不成书一说。说不定来日你去看的那幅也是出自你岳丈之手呢。”
    听了这话,贾赦倒是一笑,“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去,若是真是如此,倒是个奇谈了。”
    史菲儿也是笑笑,二人又说了会儿闲话。贾赦欲走,这宁府又派人来,说是要请贾母众人听戏。史菲儿虽不想去,但也只得应了。
    前几日贾敏说起董瞳来京看望其姐姐。贾敏还提起其要来给自己磕头谢恩,史菲儿倒是免了,毕竟府中规矩甚多,单是磕头谢恩也说不了几句话去,毕竟选人任用,也不算件小事,自己还是要考验一番的。史菲儿倒是想着再去林府时,顺便将人见上一见。可偏偏巧就与这宁府听戏的日子撞上了。史菲儿想了想写了封信,命人送去林府,将去林府的日子往后延了延。
    贾赦倒是趁着去鉴赏前又跑了一趟张府。张老爷子听闻倒也是有些好奇。对贾赦道,若是摹本也不错,不妨也买回来瞧瞧。
    贾赦倒是细细问了一番这幅字真伪甄别之法,因想起贾母的那句玩笑话,又将张老临摹的那幅也细细看了一番。
    到了约定之日,这一早宋仕朝便等府来请。二人驾马行了半响块行至京郊才到了一处宅院。宋仕朝点头说到了。
    贾赦四下打量,心中有几分奇怪,此处看着宅院狭小,也并未听说有什么名流世家隐居此处。想来也是,若是名流世家隐居也该去个远离京城山青水秀的地方去。如此宅院怎么看也是平常百姓家。这样的人家能有什么古董真迹去?贾赦心中腹懑。
    “此地瞧着破旧,但物件的确不错。我也是入了几幅不错的字画才信了。若不是这蜀素帖我实在拿不定主意,是定不会请恩侯兄钱来呢。”宋仕朝像是瞧出贾赦的疑惑解释道。
    贾赦点头,随身小厮早早去敲了门,过了一会,院门才开了。出来一个身形消瘦,驼背缩肩的男人。见了宋仕朝立刻满脸带笑拱手施礼道:“原来是贵客宋爷到了,快请快请。”一转脸看向贾赦也陪了笑道:“这位爷瞧着富贵,就是面生的很,不知该如何称呼?请问爷贵姓?”
    不等贾赦搭话就听宋仕朝道:“这位爷可是荣国府的贾大爷贾将军。你也别杵在此处说闲话了,快去带我们瞧东西去。”
    作者有话要说:  ……无责任脑洞……
    贾赦: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
    巧克力锅巴:你的预感很对。
    贾赦:老太太,你有没有听到有人说话。
    史菲儿:没事,你就当是狗吠猫喵好了。
    贾赦:……可是……
    史菲儿:没啥可是的,难道你还真希望不祥成真了?笨!
    贾赦:老太太你也听到了!
    史菲儿:听到又怎样,反正他也不敢把你怎样。还能比抄家流放三千里差?
    贾赦:老太太,我胆小你别吓我。
    史菲儿:没事,吓吓更健康。
    第一百一十三回
    113
    “哎,我这不是见了贵客欢喜的。两位爷小院破旧, 快移步去正厅坐坐歇歇脚。”说罢那人堆起笑脸忙将贾赦与宋仕朝往屋内引。
    进了屋, 扑面而来的倒是一股子霉酸味, 贾赦皱了皱鼻子,四下再瞧, 此间也应是这院子最好的一间房了,即便是最好也是矮子里拔个高。屋内四白落地,字画全无, 不少地方墙皮斑驳, 那北墙上已有了裂痕, 墙角也有不少青霉痕迹,这样的屋子又霉又暗又潮, 就算是真有古董字画也不会好了去。这字画最怕潮霉。
    房正中一张八仙桌, 两把太师椅, 一侧倒是立着张条案, 案上铺着纸墨笔砚文房用具。另有一书柜,上面也是放着几部书去。瞧着这屋中之人也应是读过书的。
    “两位爷请上坐, 我去给两位泡杯茶来。”那人笑着道。
    “你也不必忙了, 来你这里也不是为了喝茶。今日就是为蜀素帖而来, 你且去取了来与我们一看。”宋仕朝性子急躁, 直接讲明来意。
    听了这话那人倒是止了步, 继续陪笑道:“宋爷您不是第一次来了,我这儿的规矩您懂,况且这蜀素帖您也看过几次了, 今日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