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
“我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坏女人,即便到现在, 我也没后悔那样做……那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我想争取到你……”卫湘和的声音轻而飘渺,夹着淡淡的叹息, “就不能原谅我吗?”
宋迟似乎没听到她的话,还在径自迷迷糊糊嘟囔着, 卫湘和把脑袋靠过去。
“……我三天没回家了……”宋迟的话含含糊糊, 鼻息间还透着酒气。
他又嘀咕了一句什么, 然后翻身转了过来, 下巴正要抵着卫湘和的头顶, 两人距离很近, 卫湘和的呼吸都能喷洒在宋迟的脖子上。
“卫湘和……”他皱眉闭着眼睛喊了句。
卫湘和眼眶微热, 她没动弹,过了两秒,应了声,“我在这儿呢。”嗓音带着鼻音。
“你在怎么不出声……”宋迟含糊抱怨着,往她那边贴过去,还觉得不够,索性蹭着压在卫湘和身上。意识混沌,迷糊着,他开始亲她,额头,鼻子,嘴唇,啃她下巴,手也开始在她身上摸索。
“你不是……不是想要孩子?离我那么远怎么……能有孩子……”
宋迟的吻已经落在她的脖颈,卫湘和微微侧头,亲了下他的额头。醉得不清醒,他的手也已经轻车熟路从睡衣下摆深入摸索到她的内衣边缘,感觉他的手就要挑开边缘继续探入,他却突然翻身下去。
“不行……我喝酒了,喝酒不行……孩子不健康……”他眼皮也没掀,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梦话。
卫湘和一愣,眼泪倏然从眼角滑落。
这些天压抑的情绪似是得到突破口,起了头,眼泪便如开了闸般,止也止不住。胸口酸胀得发疼,滚烫的泪珠如掉了线般无声滚落,枕巾没一会儿便被润湿了一大块。
过了良久,卫湘和的情绪才渐渐趋于平稳,她呼一口气,吸了下鼻子,抹去眼角的泪痕,轻轻挪过去贴上宋迟,抬手正欲轻搂他的腰,就听宋迟迷迷糊糊又在说着什么。
“见不到你我不开心……可是我不想见你,你骗我……”
“我不开心……我不想喜欢你了,再也不……”
卫湘和一顿,黯然扯唇,他好像,喝醉的状态下也还没原谅她呢。盯着他的侧脸半晌,她缓缓把手收回。
他的声音渐渐弱下去,还说了什么,卫湘和再也没听清。她静静仰躺着,握着身侧宋迟的手睁眼看天花板,直至天空露出鱼肚白,困意袭来,扛不住睡意,她才终于缓缓陷入沉睡。
宋迟赶在出差时间前醒了。睁眼看到身侧阖眼安静睡着的卫湘和,他大脑有一瞬间的放空。他记不得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了。已经很多天身边没有卫湘和,如今在她身边醒来,一切都有一种不真实感。
她的眼底下方乌青明显,清瘦的白皙脸庞即便在睡梦中也掩不住憔悴。
宋迟的心情有些复杂。他这几天过得很难熬,他很想她,可他又确定自己还没有完全释怀。他说爱她,便对她没有丝毫隐瞒,不管是混混沌沌吊儿郎当的灰色过往,在外与别人的明争暗斗机关算尽,还是现在全身心交付她的他。好的他,坏的他,他在她面前完全透明化。可卫湘和直到最后也还在瞒着他,他以为他看透了卫湘和,事实却是他对她连跟自己有关的事都不知道。他很挫败。他对她以真心交付,她却连基本的坦诚都给不了他。情绪极端的时候,他自嘲地觉得有点讽刺。
他是真的对她心里有气的,可他狠不下心来去指责她。他也是有自己的骄傲和执拗的,所以明知自己早晚会原谅她,还是单方面跟她置气。他看不得她落寞强忍着不哭的样子,他会硬不下心来,所以索性不在家住。总要借这次事情让她长长记性,再者,他也真的需要整理自己的心情。
可如今看到她面容憔悴,他又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对她太狠心。她太过懂事恬静,他太过无赖太过依赖她照顾,以至于他都忘了其实她比他还小五岁。她出校门就两三年时间,而他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很多年。
怔怔看着卫湘和睡得安稳的面容,宋迟突然胳膊肘支撑着身体凑过去怜爱地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眉头微蹙,唇齿间有叹息溢出。
他喃喃,“卫湘和,记得下次不要骗我了。”
卫湘和醒的时候,宋迟已经不在了。身边的位置微凉,她手探过去,顿了下,又收回来。起床把楼上楼下都找了个遍,也没见着宋迟。
他好像又走了。昨晚的共枕而眠,短暂得让人辨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仿佛只是一场镜花水月。
他昨晚说,他不想见她,似乎是真的,所以一个招呼没打,醒了就离开了。因为不想见她,所以只要她在,他就还不打算回来吗?
卫湘和怅然若失,独自在客厅呆呆坐了几分钟,半晌,叹了口气,上楼。
妇产科的同事给她发来了消息,说院方派去的志愿者陆续到齐了,别的医生说他们在强调注意事项了,很快就要在门口集合上车出发了。末了又问她为什么想知道这些消息。
担心迟到赶不上车,简单收拾了必需品,卫湘和出了门。路上等红灯的时候,她才给那个给她传递信息的医生回了消息,说她要跟嘉仁的医生一起去晋岭村做医疗支援。
是的,她还是决定去支援。
没有放弃,只是宋迟似乎还需要时间去释怀,而她已经开始有些沉不住气了。宋迟这次离开家,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再回来。意识到这点,她动了去找他的心思。想不管不顾找到他,没有任何顾虑地当面说开,即便那样对此时需要独处时间去冷静的他是一种打扰也无所谓。
可动了心思的瞬间,她又退缩了。宋迟回来也还一声不吭离开,想必是还没做好重新面对她的准备,她贸贸然去找他,怕是对他而言真是一种打扰。不去找他,再同前几日一样独自在家,只怕她又会胡思乱想。
所以她决定去支援。
这几天她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或许她可以把这次出行当做是一次散心。再回来的时候,或许宋迟也改变主意想见她了。
之前动参与医疗支援念头的时候,她具有特地打电话跟杨院长提过,问她能不能一起去。杨院长说医院派去的人也不会太多,车上有空位,她想去就去,但鉴于她已经从嘉仁医院离职,她这次只能是以独立体的身份前往,不能以嘉仁医生的名义。这是情理之中的要求,卫湘和自然是接受的。
到医院跟大家会合时已经没有时间到医院跟程纪原打招呼,卫湘和便只给他打了个电话。听说她决定去晋岭村支援,程纪原久久没出声。等到卫湘和以为是信号问题准备挂电话了,他沉沉的声音才传进来。
“晋岭村生活条件比较艰苦,听说杨思也在那边,你们两个女孩子要相互照顾,事情结束了平安回来。”
卫湘和几乎是当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也明白他的心情。此次支援妇产科并没有在安排内,再加上程纪原是主任,产科真派医生过去,那个人也不会是他。所以即便知道杨思在那边,他也无能为力。
她轻笑,说,“程医生放心吧,我会照顾好杨思的。”
程纪原难得没反驳,他说,“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卫医生。”
——
医疗团队来了已经有三天,晋岭村洪水始终泛滥,没有停的趋势。村里村民多,而综合各方面的因素,将全部村民移出晋岭村是不现实的,当地村政府在洪水爆发时将绝大多数人疏导到了村里地势较高的一小片房子里,之后大家便也不愿走了,一直在这个地方待着,等着洪水消退了各回各家。
洪水肆虐,到处都是潮湿阴雨,卫生条件没有得到改善,即便有药物治疗,也还是不断有人生病。政府派出救灾的人员多数是为抗洪而来,对村中盛行的流感似乎并不重视。
杨思说流感小范围蔓延时他们便有人跟政府反映过,说以防万一形成大范围的流感,希望政府能采取措施控制情势的恶化。那边当时没对此引以重视,他们紧接着又通过别的办法上报了更高一级的政府,对方似乎重视了,可支援力度真正落到灾民这边时,便只剩下抗洪人群和为数不多的药物了。政府派过来的医护人员硬邦邦说药物有限,只给病情严重的人用药,原本病情较轻的也熬到了病重才得到药物治疗。
“政府拨下来的款项,层层官员贪一点,落到灾民身上,渣都不剩了。”杨思对此深恶痛绝,翻着相机里的照片,跟卫湘和说着,“像这种贪官就是泛着恶臭的蛆,不断从百姓身上汲取着利益,枉顾别人的生死,比吸血鬼还令人发指。”
说着又压低声音,“我们最近不仅在往外报导这边的灾情,希望更多的人知晓予以救助,也在暗暗调查那些政府官员贪污的证据了,不过还没查到多少……等我们掌握足够的证据了,一定要把他们拉下台,让他们占着官职作威作福!”
“能查到他们贪污的证据自然好,不过你们要懂得保护自己,人还好好的,才有更多的机会继续做你们在做的事。”卫湘和叮嘱。
杨思抬头朝她灿烂一笑,“卫医生放心吧,这个世界上好人多,可坏人也除不尽,已经揭露或正在揭露的都只是其中很微不足道的小小一颗尘土,我们不傻,不会把自己搭进去的。”说罢,又低头捣鼓相机。
卫湘和点头。看着杨思半晌,她忽而轻笑,“思思,我觉得,现在的你特别优秀,特别有魅力,怪不得程……”差点说漏嘴,卫湘和想了想,索性换个话题。
“思思,你见过程医生吗?”
一提程纪原的名字,原本还在低着头的杨思面色便有几分不自在,“见他干嘛呀,卫医生你知道我跟程医生不合的。”
“是吗?”卫湘和饶有意味含笑反问,没再说话了。
明明自己的小心思掩藏得很好,卫湘和突然提起程纪原却还是不得不让杨思有些心虚。她咳了声,佯作淡定,“是啊,你……”
话未说完,她突然顿住。观察着卫湘和的脸色,她蹙眉,“卫医生,你是不是发烧了?怎么脸这么红?”说着她探手去摸卫湘和的额头。
“是么?”闻言,卫湘和也用手背探了探自己额头和脸上的体温。今天一直有些晕晕沉沉的,她便只以为是前两天跟着嘉仁的医生在临时搭建的卫生所看诊配药后来又接生了一个孩子给累的。却没注意体温已经这么烫了。
“应该是前两天接触太多病人给传染了。”
“没事。”看杨思皱着眉,卫湘和笑笑,安慰她,“我吃点药就……”
“卫医生。”门外突然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个嘉仁外科的医生,她似是要上前,但想到什么,又止住了脚步。
“卫医生,前天你接生的那个产妇被隔离了。”
“什么?”卫湘和站起来,面色凝重了几分,“发生什么事了?”
“她生产后没多久便一直高烧不退,还出现了别的并发症,感染科的刘医生以前经历过病毒蔓延的流感时期,怀疑她感染了病毒,怕引起恐慌,昨天她私下找产妇给她抽了血让人带到外面的医院去化验了,今天结果出来了,是一种新型病毒,不知道传染性如何,有传染性的话也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传播,刘医生就暂时先把她隔离了。”小心翼翼看卫湘和的脸色,那个医生声音越来越小,“生产那天接触过产妇的都要抽血化验,刘医生让你也过去一趟。”
第69章
卫湘和也被隔离了。
接触过产妇的目前为止只有几个人, 给他们抽血化验后就都暂时把她们隔离了。而那几个人里, 只有卫湘和有发烧症状。未判定新型病症传染性前, 保险起见,把她单独隔离在了一间屋里。
这会儿在晋岭村, 条件艰苦, 做不到安全性高,所谓隔离,其实也只是让她单独待在一处, 避免跟被人接触而已。晋岭村的房子多数为瓦房, 腾出来给医疗团队问诊的房子是目前没被洪水淹的最好的砖房,卫湘和被隔离在隔壁一间逼仄的小房间里, 屋前面有一扇窗,自她被隔离起那扇窗变也被关上了。房间比正常的偏矮一点, 窗户也不高,卫湘和在小板凳上坐着,透过窗户静静看着外头来来往往的人, 以及不远处嘉仁的几个医生。
杨思没跟产妇接触过, 但鉴于她跟卫湘和有过近距离接触,因此也被要求抽血化验, 但她也没有发烧等症状,因此是跟另外几个一起暂时隔离。
卫湘和定定坐着, 大脑一片空白, 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 整个人都有些晃神。
她没料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情。没想到一直以来明明横行的只是流感, 怎么会突然发现新病毒性疾病。她才来到这个地方三四天,洪水还在持续,她还没有为这里的人做点什么,自己反倒先被隔离了。
她也想到宋迟。那个别扭还在生着她气的男人,她还没有哄好他,他们还没和好。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也不知道她来了这个地方。
来的路上有尝试给他打电话,但是没打通,关机了。之后便到了这里。这个地方是在三面被大山环绕的山坳里,平常的信号仅靠信号塔维持,但信号塔早在洪水爆发的第一天就故障了,移动通讯设备在这里便只是摆设。要联系外界给别的地方打电话,只有乘坐救生船到外面的乡镇上去。这几天她一直没腾出空出去。
双目放空,感觉到窗前的光亮突然被什么给挡住,她眯了眯眼,回过神来。刘医生戴着口罩,就站在窗前,她敲了敲玻璃窗,示意卫湘和去开门。
卫湘和朝她笑笑,起身。
刘医生给她把午饭放在屋里一张矮陋的半旧木圆桌上,又从白大褂兜里掏出几个装着药片的小纸袋递给她。
“这是退烧的药。”她说,又有些歉意地道,“为了保险起见,只能先让你在这里待着,卫医生,委屈你了。”即便卫湘和已经离职,但之前两人在同在嘉仁上班,刘医生包括别的医生也还是称呼她为卫医生。
“我理解。”卫湘和接过药,弯了弯唇角。想了想,问,”那名产妇患病的话,那那名婴儿呢?他会有事吗?”
“也在检查中了。产妇生产没多久就有发病症状,我们目前还不能推断她是不是在生产前就已经感染,若是生产前就感染,或许婴儿会通过母婴传播感染这种病毒也说不定。”
卫湘和微蹙起眉头。
“卫医生,你就不用担心了,外面的事我们会看着办的,你现在虽说没有咳嗽和眼睛发红等症状,但是也高烧不退,这是很危险的征兆,要好好照顾自己才行。”刘医生指指桌上的饭菜,“思思说你没胃口都没怎么吃东西,就给你带了饭过来,正好可以饭后吃退烧药。”
“谢谢你,刘医生。”卫湘和真诚说道。
“那你吃着,我先出去忙了。”看卫湘和拿起了筷子,刘医生也准备离开。
哪知转身还没出门,就听身后传来干呕声。她回头,只见卫湘和筷子都没放下就蹲在一边,似乎是要吐,却又什么都没吐出来,只是干呕着,皱着眉头,难受地捂着胸口,面色发青。
她赶紧过来给卫湘和轻拍后背顺着气。
“卫医生,你还好吧?”
卫湘和摇头,难受地闭着眼,“没什么,一会儿就好了。”
“也没吃什么东西,怎么就突然呕吐起来了。”
“可能是那天接生看到太多血……”接生当时她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孩子一出来,她立马就冲了出去到外头去吐了。自那天跟宋迟闹不愉快后便一直没胃口吃饭,胃里没什么东西,吐出来的都是黄胆汁。
“你也不是第一天接生了,怎么突然犯恶心……”突然想到什么,刘医生盯着卫湘和半晌,突然问,“卫医生,你有多久没来那个了?”
扭头看刘医生,卫湘和一怔。
她是产科医生,不会不知道在她呕吐时刘医生问她这个是什么意思。这段时间心思都在别处,没注意过生理期的问题。刘医生这么一问,她突然想起,她这个月的例假,比上个月晚了十来天了。或许是想着备孕太过焦虑,年后她的生理期一直有些紊乱,在第一次经期晚了一个礼拜又确诊没有怀孕后,她便没怎么注意经期的时间了。只是一不留神,这个月经期已经推迟了十来天。
想到可能是怀孕了,卫湘和心头不由得一阵雀跃和激动,只是生怕这次又只是因为经期推迟的一出乌龙,她没敢抱太大希望,生生压下要溢出的欢喜。
“十多天了,不过我这几个月经期都不是很稳定……”
“之前不准时也没有恶心干呕的症状吧?”
仔细回想了一下,卫湘和摇头,“没有。”
“有可能是怀孕了。”想到这个可能,刘医生也有些欣喜,“我不太懂得号脉,这里有个当地的老中医,我让他过来给你看看。”
刘医生出去了,卫湘和怔怔看着她的背影,手缓缓贴上小腹。这里,可能有孩子了?心情有点轻快,卫湘和觉得呼吸都有些不畅起来,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有点奇妙。
从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等待老中医过来的这几分钟里,卫湘和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又不能出去,即便着急想知道结果她也只能乖乖在屋里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