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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节

      谭云山唏嘘,却不认同:“我不知道青盏出来的时候看见你为了救他,不惜忘渊水干、生灵涂炭,会作何反应;但如果我这样做了,既灵出来的时候会拿净妖铃敲掉我的头。”
    郑驳老愣了半晌,压下眼底热气,笑出了声:“对,那丫头绝对下得了手。”
    谭云山:“既灵入忘渊的时候想的是天下太平,所以天下太平了,她便安稳。救她,不过是为我自己。我入忘渊,是私欲,你唤厉莽,亦是私欲,我并不比你高尚……”他的声音也染上笑意,柔软而明朗,“只是我恰好喜欢上了一个心怀苍生的姑娘。”
    ……
    一个月后。
    九天仙界出了两件大事。一是帝后被废;二是郑驳老竟是厉莽之乱的背后凶徒。
    还有一件不算大不算小的事,长乐仙人要入忘渊,就在郑驳老忘渊之刑的同一天。
    第73章 第 73 章
    褚枝鸣那日在忘渊之畔已经傻了, 直到后来天旨降下, 九天哗然, 他才不得不信, 原来真的就是郑驳老。
    南钰仍照常驻守思凡桥, 可再没往日的笑模样,褚枝鸣常常看见他望着尘水茫然出神, 却又不知如何劝慰, 只能远远陪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终于还是到了郑驳老入忘渊的日子。
    褚枝鸣作为渊华上仙, 一早便守在了忘渊刑台,这是一处略高于河畔的行刑台, 从这里看过去, 思凡桥一清二楚, 反之, 亦然。
    四目相对,南钰忽然起身走了过来,然后和褚枝鸣说了出事之后的第一句话。
    “帮我照看一下尘水吧。”
    同守仙河这么多年, 褚枝鸣不知听过多少次这话,南钰的那个“一下”有时真的就是片刻, 有时却可能一连几天,全凭心情,褚枝鸣每次欣然应允, 实则心里都会腹诽上几句, 准是又溜下去玩了。可今日, 他却是打心底应了这托付:“嗯。”
    南钰没再多言,转身离开。
    褚枝鸣望着他远去,有些酸楚。没人愿意目送自己师父入刑,但躲开了就不会难过吗?不过是藏到没人的地方独自伤心罢了。
    云过日出,映得尘水潋滟,映不明幽深忘渊。
    郑驳老在仙兵押解下抵达。
    褚枝鸣第一眼几乎没认出对方。
    印象中的庚辰上仙永远是蓬乱的头发,杂草样的眉毛、胡子一把抓,别说看不清模样,连面庞轮廓都没个定型,总觉得今天是这样,明天又是那样,所以他这么多年来都凭声音认对方,只要一听见叮叮当当,准是庚辰上仙来了。
    然而今日,这位全九天最放浪无状的庚辰上仙退去一身破铜烂铁,只着一袭青色长衫,修了胡子,理顺了眉毛,头发也干净利落挽成法髻,露出了原本容貌。
    那是一张历经沧桑却无半点垂暮之气的脸,眉目清明,带着洞悉世事的从容,却又隐隐透出些许坚毅。
    “不认识了?”似看出他的错愕,趁仙兵与他交接之际,这位马上就要赴忘渊的庚辰上仙竟挑起眉毛,言带笑意。
    熟悉感又回来了。
    满九天也只有这一位到了此时此刻,仍有心情玩笑。
    “我师父才是真正的道骨仙风!”褚枝鸣破天荒调皮地学了南钰口气,学完自己也不好意思笑笑,末了慨然一叹,“这话他和我说了许多年,我今日才信。”
    郑驳老四下环顾,未见南钰身影,心中了然:“臭小子跑了?”
    褚枝鸣压下复杂心绪,努力让自己声音自然:“嗯,他总这样随性,说没影就没影,我觉得可能是和他师父学的。”
    郑驳老大笑出声,恣意畅快。
    笑完了,他才煞有介事摇摇头:“有空劝劝他,换个师父吧,他师父太失败了,临了都没个人给来送行。”
    忘渊之畔,无半位仙友,连吹过的仙风都冷冷清清。
    褚枝鸣不知该说什么,郑驳老倒先往刑台上走去,他也便无言,一路相送。
    自刑台向下望,渊水如一张染了墨绿的布,平静,无痕。
    褚枝鸣站在郑驳老侧后方,半步之遥,不言语,亦不催促。这是入渊之人看这世间的最后一眼,该看得尽兴,该看得无憾。
    可郑驳老刚看上几眼,便忽地大声笑道:“残局尽破日,与君对弈时。差点忘了问,进展如何——”
    褚枝鸣诧异地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刑台对岸的忘渊之畔,一人负手而立,像来送行,可郑驳老这边有仙兵守着,有自己送着,反倒对岸那抹孤零零的身影看起来更凄凉。
    谁会想到,唯一来给庚辰上仙送行的,竟是天帝。
    他未着华服,只穿便装,就像一个九天随处可见的散仙,恰巧路过这里,便送上一送。
    然而褚枝鸣知道,他是特地过来的,所以即便隔着忘渊,即便郑驳老的问话没头没尾,他还是清晰将答案送了过来:“已破一局。”
    郑驳老摇摇头,失望之情几乎要随风飘满整个河畔:“七局破一局,你这棋艺啊……”
    对岸人不语,沉吟片刻,才认输似的轻叹:“这一局,还是别人帮我破的。”
    郑驳老没料到他这样坦诚,愣了下,随即哑然失笑。
    天帝望着他,眼底慢慢浮出感慨:“我当真以为你再不愿来九天宝殿下棋是因我棋艺不行,棋品不佳。现下想想,我平白背了这恶评百年,太冤。”
    郑驳老笑意更深:“若我说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你真的太爱悔棋,简直不能忍,你是不是安慰些。”
    天帝莞尔,可渐渐的,那笑意就淡成了一丝怅然。
    褚枝鸣听得似懂非懂,可那言语来往间流动的情,却感受得真真切切,且非君臣,而是老友。
    风突然停了,忘渊之畔刹那间,出奇地寂静。
    仍望着对岸天帝的褚枝鸣仿佛有了某种预感,立刻想看回来,却还是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