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节
“初步预计是一年。”薄荧笑着说:“我一直想要时间去系统地学习表演,这次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杨似云沉吟片刻,说道:“既然如此,我代表valentino邀请你在后年的春夏时装周上压轴走秀,你愿意吗?”
薄荧愣了愣,有些意外地看着杨似云。
“不用吃惊,你的外貌一直是我们品牌做梦都想找到的那种模特。”杨似云微笑:“或许你还记得,我们品牌的前设计师哈恩大师曾认为你更适合在时尚界发展,我们的现任服装设计大师薇薇安·圣罗朗同样也是如此认为。”
“圣罗朗大师对你的评价非常之高,她想要为你量身定制一套造型,并让你穿着它在巴黎时装周上为valentino压轴走秀,这在valentino乃至世界顶级奢侈品牌之中都是开天辟地的第一次,即使你没有转行时尚界的意愿,你也该明白这对你扩展海外知名度,打开欧美市场会起到一个什么作用。”杨似云说。
杨似云说到这里,薄荧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了,如杨似云所说,这对她来说,的确是一件好处颇多、可遇不可求的绝佳机遇。
“杨姐和valentino这么赏识我,我再拒绝就是不识抬举了。”薄荧说:“我很高兴能和valentino合作。”
“好,和爽快人说话就是轻松。”杨姐笑了起来:“过几天我会派人将合约送到你的经纪人那里。”
杨姐离开后,薄荧不断微笑着应付前来和她嘘寒问暖的大小明星,手中的香槟喝了又喝红酒,晚宴厅里供应的十几种洋酒,她不知不觉喝了个遍,当又一个想要和她拉关系的小明星端着酒走上前来的时候,她抱歉地摆了摆手,接着将手里的空酒杯递给路过的侍者,朝着白衣少女的方向走了过去。
僰昭正站在由几个名媛的身旁,百无聊赖地听着她们对晚宴的食物品质吹毛求疵,看见朝她微笑的薄荧,僰昭的眼睛立即亮了起来,几乎想也不想地就抛下身旁的几个年轻女性朝她快步而来。
“薄……”走到薄荧面前时,僰昭终于发现了薄荧脸上不正常的红晕,她吃惊地看着薄荧,天真无邪地惊呼道:“你喝醉了!”
“现在还没有,但是再喝一杯大概就要醉了。”薄荧朝她眨了眨眼:“所以我来你这里避避难。”
僰昭闻言立即扶住薄荧一边手臂,一脸担忧地说:“那我带你到门口吹吹风吧。”
“去后门外面吧。”薄荧说。
僰昭听话地扶着她从后门离开了喧闹的晚宴大厅。推开繁杂的欧式双开大门,深冬的寒风立即吹过薄荧发烫的面庞,带走她燥热体表上的滚滚温度。
只穿着一件单薄衣裙,又没有喝酒的僰昭被冷风一激,不由打了个哆嗦,缩紧了身体。薄荧看见了却装作没有看见,定定地凝望着在黑夜中隐隐绰绰的世界。
“僰昭,僰昭。”薄荧低声喃喃,在舌尖反复碾磨这个名字。
“我在呢?”僰昭一脸疑惑。
“你的名字真好。”薄荧转头看向她,对着茫然的僰昭微笑着说:“日月昭昭,昭明昭美……给你起这个名字的人,一定对你抱有很大期望吧?”
“嘿嘿,这是我爷爷起的。”僰昭刚刚一笑,神色就变得哀伤起来,她红着眼眶,低声说:“他前几天刚刚去世了。”
“……抱歉触及你的伤心事,请节哀顺变。”薄荧伸手握住僰昭攥紧的拳头:“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僰老虽然去世了,但是他留下的功绩会让后世的人们永远记得他的英名。”
薄荧的手带着酒精激出来的热度,在寒冷的室外犹如一簇火苗,吸引着僰昭不由自主想要更加贴进,但是薄荧的手只是轻轻握了握,随后就从她的手上离开了。
带着一丝失落,僰昭用力眨了眨眼,眨掉眼中的泪光,对薄荧绽开大大的笑脸,坚强地说:“爷爷说他活得够久了,死亡对他来说是上天的仁慈,所以我不会难过,这是爷爷一直都希望的,他终于如愿了,我应该为他高兴。”
“……小昭真懂事呢。”薄荧的声音轻到一出口就被夜风吹散,她的神情似悲似喜,温柔的目光无端让僰昭心头一酸,险些让刚刚收回的眼泪再次滚出。
僰昭为转移注意力,更加努力地笑了起来:“我家里也是叫我小昭耶。”
“如果你不愿意,我就继续叫你的名字。”薄荧说。
“当然不会啦,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少女冻得发白的小脸上满溢着真诚的笑意:“从第一眼在电视上看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喜欢你,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其实我不追星的……大概这就叫做缘分吧!”
“其实……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僰昭似是有什么顾虑,像是做了坏事的小孩一样心虚地往四周扫了几眼:“我家里不知道为什么,特别不喜欢你。”
“我买回来收藏的你的蓝光dvd和海报都是偷偷藏起来,因为一旦被我妈妈和舅舅发现,他们就会很生气地全部扔掉,我爸爸也不喜欢我买那些东西,不过他那人就是这样,我都没见他笑过几次……对了!我舅妈会帮我藏东西!我舅妈特别好!她还会陪我一起看你的电视剧!不过她也不知道我妈妈和舅舅为什么这么不喜欢你,真的很奇怪,我一直没想通……”少女吐了吐舌头:“有一次我和妈妈开玩笑,问她是不是嫉妒你长得比她漂亮,那一次她发了好大的火……之后我就再也不敢在家里提你的事了。”
少女天真地对薄荧抱怨着在她看来是家庭琐事的小事,在她说这些的时候,抱怨的语气中还夹杂着娇嗔,她爱着那个家,就像那个家也爱她一样爱着那个家。
她的天真,她的阳光,对薄荧来说都是毒液一类的东西,不断啃食着她残破不堪的心灵。
“不过没关系,我喜欢你!”少女天真无畏地对着薄荧绽开向日葵一样灿烂的微笑:“我超喜欢你,连带他们的份也一起喜欢上了。”
僰昭看着薄荧愣住的表情,略微有些不安:“……对不起,我太得意忘形了吗?”
“不是的……”薄荧回过神来,微微一笑,她脸颊嫣红,动人的水波在她眼中荡漾,僰昭一时看怔了,直到一只温热的手抚上她的头才反应过来。
僰昭刚想开口说话,忽然头侧传来一疼,她的眉头刚疼得皱起来,薄荧的手就离开了她的头,那抹突然的疼痛也迅速消逝,薄荧神色如常,让她怀疑刚刚的疼意是否只是自己的错觉。
在她疑惑的时候,薄荧已经微微笑着开口了:“外面太冷了,你回去吧。”
“你呢?”僰昭问。
“有人来接我了。”薄荧笑着将目光投向楼下身姿挺拔的黑发青年,不等僰昭回应,薄荧就和她擦肩而过,飘然走下了大理石的台阶。
高跟鞋敲击在冰冷地面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薄荧如同一只翩然的蝴蝶,轻盈地停在他的面前。
她仰着微醺的脸庞,一双黑幽幽的眼睛欲语还休、动人心弦地凝视着眼前的人。
就如同很久很久以前,她在那棵繁茂树冠的雪松树下,崇拜地凝视着他。
“薄荧……”他声音干涩地念出了这个在他心中横亘了十三年,一次都没有出口过的名字。
夜风忽起,薄荧的黑发在风中迎风飞舞,她望着李魏昂,动人心魄地笑了起来。
“你终于来了。”她说。
沉默的魔咒,被打破了。
☆、第 256 章
李魏昂望着薄荧笑意嫣然的脸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阵冰冷的夜风从两人中吹过, 李魏昂看着薄荧单薄的衣着, 紧抿着嘴唇脱下自己的外套搭在薄荧肩上。
薄荧拉紧了身上带着陌生但好闻的气味的黑色夹克, 仿佛一个期待约会的小女生一样,嫣然笑道:“我们去哪儿?”
“先上车吧。”李魏昂低声说。
“我不要坐警车。”薄荧撒娇道,和李魏昂脸上沉重的表情截然不同,薄荧的神情既调皮又轻松,波光潋滟的眼波里带有一抹醉态特有的不自觉的妩媚。
“不是警车。”李魏昂说。
“我不信。”薄荧的声音又软又甜,一双翦水秋瞳轻轻荡了李魏昂一眼, 在他心中激起层层涟漪:“我不信你了。”她似真似假地埋怨。
“你醉了, 我送你回去。”李魏昂移开眼,不由分说拉过薄荧的手臂往他停车的方向走去。
薄荧乖乖任他拉着,嘴里却在碎碎念:“你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你敢和我说话了,也不再是惹是生非的小霸王了……我呢?你觉得我变了吗?”
“你觉得我还是从前那个薄荧吗?”她抬着脸, 对回过头的李魏昂笑得美丽。
那是一种空洞的,没有灵魂的美丽, 肤若细腻的凝脂,眼若黑色的珍珠,而珍珠本身是不发光的,掩去外界光源的话, 珍珠也不过一粒无光的石头。
薄荧的眼里除了月亮折射的冷光外, 只有无底的漆黑。
李魏昂握着薄荧的手一紧, 更加用力地抿紧了唇,随后一言不发地转过了头,更加大步地拉着薄荧往前走去。
把薄荧按进黑色的大众轿车后,李魏昂跟着也上了汽车的驾驶席。
“系好安全带。”他说。
然而薄荧望着窗外,恍然未闻地哼着一首轻柔的民歌:“静静的想啊,轻轻的唱啊……梅红芍药艳,兰幽菊花伤,多情应若你,杯底流暗香……”
李魏昂眉头一蹙,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被刺痛的神色。
薄荧唱着唱着,忽然停了下来,痴痴地望着窗外笑了:“你看,下雪了。”
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没有丝毫预兆地从乌黑的夜空中倾洒而下,蝴蝶似飞舞的雪花一只一只地扑向窗玻璃,薄荧按下车窗,伸手去接。
白色的冰晶落在她的手里,久久没有融化。
李魏昂将她冰冷的手拉进了车,又强行关上了她面前的车窗。他沉默着侧身给薄荧系上了安全带,又将暖气开到最后,然后发动了汽车。
“我送你回家。”李魏昂再次说道。
“下雪了……”薄荧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自顾自地喃喃道:“下雪了。”
李魏昂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雪越下越大,很快路边就积上了一层三四厘米厚的雪层,在距离扁舟台还有一半路程的时候,薄荧忽然说道:“我要去樱花园。”
李魏昂没有看她,他紧握着方向盘,注视着前方的马路目不斜视地说:“太晚了,等天亮再去。”
“不,我就要去樱花园。”一直表现配合的薄荧却忽然执着起来,在李魏昂再次拒绝后,她直接解起了身上的安全带,一只手还迫不及待地伸向了车门。
“你干什么!”李魏昂腾出方向盘上的一只手,急忙制止她危险的行动。
“我要去樱花园。”薄荧噘着嘴,固执地说:“你不送我去,我就走着去。”
她委屈地盯着李魏昂,湿润的眼眸似在控诉他的无情,李魏昂说服不了她,只能将车开上另一个方向。
“我带你去樱花园,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要再解安全带,也不要去开车门,好好坐在那里,不要乱动。”李魏昂沉声说。
“好,我答应你。”达到目的的薄荧又恢复了乖巧的模样,从善如流地答应道。
上京乃至亚洲最大的樱花园就坐落在扁舟台不远,每到春季,薄荧的露台就是俯瞰那片绚烂花海的最佳位置,但是直到现在,她还是不知道那样的梦幻景象是什么模样。
她总是在阴差阳错间就错过那片美好,当她回过神的时候,春季已经过了,或者说,对她来说,春季从来没有来过,即使樱花在她眼前绽放,她的眼里也没有樱花。
当李魏昂的车在樱花园中还未完全停稳的时候,薄荧已经迫不及待地开门下了车。李魏昂的制止还未出口就没了出口的机会,他眉头一皱,马上也下了车。
薄荧正在他前面,摇摇晃晃地脱下高跟鞋,提在手里,赤脚踏上雪地。
“你会生病的!”李魏昂追了上去,夺过薄荧手中高跟鞋,蹲下就要抓着薄荧的脚往里套,然而薄荧却在他握住她的脚之前,就已经转身逃开了。
“薄荧!”李魏昂面色铁青地追了上去,用力握住她的手臂:“你喝醉了!”
“我没有酔!”薄荧挣脱李魏昂的束缚,脸上神色先是含怒,后又变得温柔:“下雪了,你看不到吗?”
她的目光似悲似喜,眼波流转间神色时而黯然,时而梦幻,那抹缥缈无踪的温柔,在她移开目光后,也变得像冰一样冷淡。
她抬眼凝望着黯淡夜空中缓缓飘洒而下的鹅毛大雪,轻声说:“可以堆雪人了……”她伸出手,让洁白的雪花落于手掌:“你答应过我,你忘了吗?”
飘渺空灵的声音和雪花一齐飞舞在夜色中,薄荧的质问就像一把尖利的匕首,割开了李魏昂的心脏,目标明确、冷酷果决地挑出了在他内心深处掩埋了多年的记忆。
无数画面从他脑中飞闪而过,无数的声音在他脑中回响,李魏昂面色惨白,右手无力地松开了薄荧的手臂,被记忆的飓风席卷着后退。
北树镇的天空和雪松树巨大的树冠在他眼前摇晃,从树叶之间漏出的金色光斑映照在少女灿烂的笑颜上。
他是个懦夫,一个卑劣的懦夫。
“你答应过我,等下雪的时候一起堆雪人……”薄荧欲言又止,成熟美丽的容颜和少女时青涩纯真的模样重叠在了一起,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眸哀怨地看着他,仿佛在代替主人说完未出口的质问:“你忘了吗?”
“你忘了吗?”十三岁的薄荧小心翼翼地看着十三岁的李魏昂的脸色,好像只要他眉头一压,她就会露出受伤的神色:“今天是你的生日……”
李魏昂目不转睛盯着面前一人份的三角奶油蛋糕,一话不发。
“你不喜欢蛋糕吗?对不起……”
他明明没有下压眉头,薄荧却还是露出了难过的表情,李魏昂想要告诉她自己不是不喜欢蛋糕,而是因为很多年没有人记得他的生日了,他没有不高兴,恰恰相反,他高兴得快疯掉,但是与激动不已的心情背道而驰,他的嘴唇反而更加用力地抿上了。
一直都是如此,在她面前,他前所未有的笨拙,因为害怕说错话被讨厌,所以干脆就消极地闭口不言,久而久之,在她面前,他彻底忘记了说话的方法,即使想说什么,也因为害怕词不达意而被迫沉默。她和他曾经接触过的那些叽叽喳喳、无忧无虑的女生都不同,她和这个以黄土飞尘为代表物的偏僻小镇如此格格不入,即使他一反往常地开始认真洗脸洗发,仔仔细细地洗净指缝里的污垢,站在她面前的时候,他还是会感到难为情的自惭形秽。
他的勇气一开始消失在羞怯的情愫和少年的自卑里,后来则是因世俗的目光和道德的约束而湮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