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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

      她咬着笔想了一会儿,在纸上写下了第一个问题。
    “我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因为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
    “为什么我不敢面对他们?”
    “因为我害怕他们对我失望。”
    “为什么我害怕他们对我失望?”
    每往下写一行都是很艰难的,有的时候一个为什么后面跟了好几个不同的答案,她得认真想想,哪些是她给自己找的借口,哪些是真实的感受,又有哪一个是诸多理由中最重要的一个。
    想着想着,她忽然想起以前的一件往事来。
    钱美文和钱为民是三天两头就要吵架的,大多时候只是一些小小的拌嘴,偶尔也会大吵大闹。至于钱钱,也经常会跟母亲有一些争执。
    有一天钱美文不知道是吃了火药还是怎么的,大清早先跟钱为民狠狠吵了一架,中午又跟钱钱吵了一架。
    钱钱非常生气地从家里跑出来,在院子里碰上了被老妈赶出家门只能在外乘凉的老爸。
    她在钱为民身边坐下,气鼓鼓地问他:“爸,你当初为什么会跟我妈结婚?”
    钱为民往她脑门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怎么说话的?”
    钱钱不服气地捂着脑门:“我妈脾气那么大!而且她又不喜欢你写的东西、你看的书、你做的研究,你们俩到底怎么凑一起去的?”
    钱为民瞥了女儿一眼:“你怎么知道你妈不喜欢?你妈可喜欢!”
    钱钱大惊!
    从小带大,钱家夫妻吵架,钱美文总是要骂丈夫,整天就知道研究劳什子狗屁哲学,哲学能吃能喝吗?哲学能赚钱吗?哲学能变成漂亮衣服吗?腐儒!
    钱钱以为母亲和那些和哲学家们简直有血海深仇。就算没有仇,那也无论如何跟“喜欢”两个字沾不上边的吧?
    钱为民笑了笑,眼角挤出好几道褶子:“你妈要是不喜欢,你以为我当年是怎么把她追回来的?在没有你以前,她比我还喜欢尼采,喜欢黑格尔。”
    钱钱这下不光大惊,还失色了!老妈比老爸喜欢哲学?!
    钱为民说:“你妈以前吧,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我们俩背上几本书,几件衣服,揣上几百块钱,就去西藏待了一个月……”
    他说到一半,发现跟女儿说这些似乎不太合适,便戛然而止。
    父女俩并肩在花坛边上坐了一会儿,钱为民又说:“你还小,你不懂。人长大以后,拥有的东西越多,在乎的也就越多。人可能会追求一些以前觉得不重要的东西,也可能会……唉,我跟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干什么,你最好永远都不要懂。”
    那天他们父女俩的谈话很奇怪。钱为民欲言又止的,既想说,又不想说,最后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
    当时钱钱确实不懂父亲在说什么,只觉得莫名其妙。可有一些话还是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直到后来的有一天,她在书上看到一段话。
    书上说,母兽养了小兽以后,激素会让母兽变得很有攻击性。因为它们必须保护自己的孩子。
    她也逐渐开始明白父亲那天的欲言又止是因为什么。
    那天钱为民觉得自己不该说这些。可他又想让年幼的女儿也能稍稍理解一下父母……
    理解一下父母的不完美。
    ……
    钱钱写不下去了。她把纸笔推到一旁,趴在桌上,把头埋在臂弯里。
    不知道趴了多久,她爬起来,找出手机,登陆选课网,打开补考报名的页面。她对着色彩构成四个字发呆。
    犹豫良久,她眼睛一闭,按下了“确认”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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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闻逸回到家,在楼下碰到了也正准备上楼的钱美文。
    “小韩啊。”钱美文叫住他。
    “钱阿姨。”韩闻逸向她问好。
    那天晚上韩闻逸跟钱为民说的话,钱为民回去已经转告钱美文了。钱美文担心地问韩闻逸:“小韩,是你在帮钱钱做治疗吗?”
    韩闻逸摇头。
    “啊……”钱美文不知道该说什么。片刻后,她问,“那,你是专业的人,你告诉阿姨,阿姨跟叔叔应该怎么做?”
    韩闻逸犹豫。要不要家人帮忙,那应该是钱钱做决定的事。他想了一会儿,开口:“理解……阿姨,多给她一点理解吧。”
    钱美文呆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点了下头。
    回家以后,钱美文一看时钟,已经到饭点了。今天钱为民不在家,没人烧菜。她跑到厨房,想看看冰箱里有没有食物,一打开冰箱,就看见了一把芹菜。
    是那天钱钱带回来的,这两天钱为民没心情烧菜,就把菜扔冰箱了。
    钱美文把芹菜拿了出来。
    忽听“啪”地一声,有东西从芹菜束里滑落,掉在了地上。她忙弯下腰去捡,却发现掉在地上的东西竟然是一个首饰盒。
    “这什么东西?”钱美文莫名其妙地放下芹菜,捡起首饰盒,“谁把这东西放冰箱里的?”
    她捧着盒子左右打量了一会儿,打开了首饰盒。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串光泽油亮的珍珠项链。
    钱美文先是一惊,随后怔怔地对着珍珠项链发了很久的呆。直到视线模糊了,她看不清珍珠项链的样子。
    她一开始压着声音,后来想起家里没有人在,终于大声大哭起来。
    第39章
    周一,钱钱把电脑搬去公司, 交给了越明宇。
    “真的能修好吗?”她担心地问越明宇。
    越明宇看了钱钱一眼。
    物理性的硬盘损坏确实很难修复, 修的话只能用物理性的手段修, 把损坏的元件去除, 拼上好的元件,如此一来能保住硬盘里的大部分文件。越明宇本想说修多少算多少,可看到钱钱忐忑的表情,他鬼使神差地问道:“你的文件很重要?”
    钱钱认真地点点头:“很重要。”
    越明宇哦了一声:“那就能修好。”
    钱钱怔了一怔,顿时喜上眉梢:“明哥!!谢谢!!”
    越明宇嗯了一声,收回视线继续看自己的代码, 余光却依然停留在钱钱的身上。
    钱钱来的时候还有些搭眉丧眼的,在听到越明宇的保证之后,她简直乐开了花。这时候谁要是在办公室里放首bgm,她怕是能当场跳一曲。
    快乐是能够传染的。越明宇也跟着高兴起来,脸上情不自禁地多了一分笑意。
    于是肖巴回到座位上坐下的时候,就看见对面的小明同学一边敲着代码, 一边诡异地笑了起来……
    肖巴脸上顿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这人到底什么毛病?代码使他快乐?
    察觉到肖巴的目光,越明宇往他的方向瞥了一眼。四目相对, 两人很有默契地互相摆出鄙夷和嫌弃的神色,目光一接就走, 内心同时发出吐槽——
    越明宇:神经病!
    肖巴:怪胎!
    然后……然后他们就开始各自干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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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闻逸快中午的时候才到事务所,一上楼, 就听见钱钱欢快的声音。
    “明哥明哥, 你中午吃什么?我请你啊!”求人办事, 这点诚意还是要有的。现在钱钱已然完全抛弃了“小明”这个称呼,每每开口,都是满怀敬意的“明哥”。
    越明宇面无表情地回答:“蛋炒饭。”马路对面的苍蝇馆子,蛋炒饭八块钱一份,他常吃那个,方便快捷。
    “明哥怎么能吃这么简陋的午餐!”钱钱马屁拍的那叫一个响,“三文鱼刺身好不好?隔壁商场的日料店,我吃过,挺新鲜的。我来叫外卖!”
    越明宇没反对。
    韩闻逸听钱钱对越明宇语气谄媚,心里不由有些酸溜溜的。他心想:怎么请人家吃饭,就吃三文鱼,请我吃饭,就去学校食堂吃面?这种差别对待好吗?——这时候他倒忘了,去食堂吃面明明是他自己提出来的。
    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始发扬阿q精神,心想:自己人跟外人当然不一样。生鱼片有什么好吃的?t大食堂别人想吃还吃不到呢!
    他就这么自我宽慰着回办公室去了。
    过了一会儿,刘小木去他的办公室找他。
    刘小木走到他办公室的玻璃门外,正要敲门,却发现屋里的师父样子很反常。韩闻逸仰靠在皮椅上,盯着天花板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时而双眉微蹙,时而目光柔和。嘴角一会儿往下撇,一会儿又勾了起来。
    刘小木:“……”
    真的不是他想损人,韩闻逸现在的样子,让他又一次忍不住想到一个四字成语——少女思春。
    韩闻逸完全不知道,他用渊博学识在徒儿心目中辛苦建立起来的那点威严形象,已经被他一半明媚一半忧伤的气质给毁干净了。
    刘小木推门进去,韩闻逸这才回过神来。
    “师父,”刘小木说,“刚刚有人来电话,想预约你的咨询。我跟她说了,你现在不接咨询。我推荐她找我们事务所别的咨询师。”
    “嗯。”韩闻逸点点头。他最近事情很多,没有时间接咨询工作。所以但凡有人冲着他找上门来,就推荐给其他的咨询师。如果是真心想求助的人,其他咨询师也能接待。如果只是想趁机跟他接触的粉丝,这就是一种变相的拒绝。
    “可她不想找别人,只想找你。”刘小木为难地说,“我本来以为她是你的粉丝,但是她又说,她最近因为腿骨折了不能走动,想问你能不能去医院给她做咨询……我感觉她好像是真的需要帮助。”
    如果只是粉丝,刘小木直接把人挡下就结束了。可是刚才他接的那个电话,打电话的女孩的语气畏畏缩缩的……他知道人们来求助心理咨询不是件容易的事,他担心把真正需要的人拒之门外,会害了人家,所以还是忍不住来找韩闻逸了。
    “医院?”韩闻逸奇道,“哪个医院?”
    “t大的校医院。”刘小木说。
    “什么?”韩闻逸一惊:“她叫什么名字?”
    刘小木忙翻了翻自己登记的记录:“叫吕彤彤……哎,这个名字怎么感觉有点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吕彤彤自杀未遂的事情上了新闻,他也看过那条新闻,只是一时半刻没把人对上号。
    韩闻逸眉头一跳,只思考了两三秒就当机立断做了决定:“这个咨询工作我接了。你去跟她约时间吧。”
    “啊?哦!”刘小木没想到韩闻逸会答应得那么爽快,赶紧出去跟人联系了。
    下午韩闻逸就离开了事务所,去t大校医院里找人。
    他到了医院,跟护士说明来意,护士便将他领进病房去。
    在此之前,韩闻逸跟吕彤彤并没有打过照面。只是那天早上在操场上,韩闻逸见过吕彤彤的一个背影。他推开病房门进去,只见病床上躺着一个面容憔悴的女孩,腿上绑着厚重的石膏,被高高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