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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节

      “骗骗别人就算了,在我面前也需要装吗?”
    “在你面前,尤其需要。”她笑着侧头看他,眼里湿漉漉一片。
    程亦川心脏一紧,声色暗哑:“为什么?”
    “不知道。”她望着他,“大概是你太耀眼,走得越近,越叫我自惭形秽。”
    “就因为你受了伤,没有当年的辉煌?”
    “因为我一身重担,而你无拘无束。”她答,“知道你关心我,知道你担心我,所以才更想瞒住你。我这堆烂摊子把自己的人生搅得乱七八糟就够了,何必又来把你拖下水?”
    “我没觉得你是个烂摊子。”程亦川定定地看着她,“从来没有。”
    “我知道。”宋诗意是想笑的,笑到一半,惊觉眨眼间有泪掉下来,又抬手去擦。
    她闭眼靠在椅背上,呼吸着凛冽寒风,慢慢地,慢慢地吐出一口气。
    她说:“程亦川,你说为什么人活着会这么累?”
    程亦川的手慢慢收拢,握紧,指尖用力到发白。
    年轻的女人闭眼坐在那,有细小的雪花落在她面上、肩头。她轻声问:“是我选错了吗?是我爸替我选错了路吗?如果我没有从小练滑雪,也许我能顺利读完高中,进入一所不好也不差的大学。你知道的,本地人靠北京的大学,再不济也还有点优势。”
    “如果我过着平凡人的生活,这么多年是不是就不用那么辛苦?再也不用天不亮就起床训练,天黑了才回到宿舍。不会二十五岁了还像张白纸,没谈过恋爱,从未夜不归宿,酒没沾过两次,垃圾食品从来不敢吃。”
    “如果我没有选择滑雪,我就不会受伤,不会错过我爸的病情。也许我可以陪他更长时间,尽到一个女儿该尽的义务。”
    “程亦川,我都二十五了。我没见过二十五岁还一事无成,像我这样没用的人。小双至少有一技之长,能够温饱自足,而我呢。好不容易走后门攀关系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我做得不甘心就算了,还遇到破烂事……”
    她一直是笑着说这些事的,可紧闭的眼皮也挡不住汹涌的眼泪。
    生活啊,生活磋磨她。
    连日以来的迷茫与酸楚一齐袭来,宋诗意再难抵挡心头的无力感。她抬手挡住眼睛,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即使这样,她还笑着说:“你把脸转过去,别看我。我现在很尴尬。”
    空气里只有细小的打着旋儿落下来的雪花,风吹在脸上像刀子,更遑论她面上有泪,眨眼间就像要结冰似的,冻得她难受。
    然而下一秒,有一双很大很宽广的手落在她面上。
    那双手遮住了雨雪,遮住了寒风凛冽,遮住了光,也带来了阵阵的热。
    她听见少年低低的声音。
    他说:“别担心,我帮你挡住了。”
    那双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有些发颤,却又异常坚定。
    宋诗意眼中热气更胜,却听他问:“宋诗意,你信我吗?”
    她一顿,怔怔地抬头看他。
    程亦川定定地望着她,一字一顿说:“如果你的腿可以康复,你愿意以二十五岁的‘高龄’,重新踏上雪山吗?”
    “……”
    “不谈家庭,不谈负债,除了你自己,什么都不要想。你问问自己的心告诉我,你还想回来吗?”
    “可是——”
    “没有可是。”他像是英勇无畏的屠龙战士,只要她一声令下,他就能不畏艰难去为她开路,为她牺牲。
    良久,他看见宋诗意重重点头。
    程亦川红着眼,别开脸,说:“也不枉我冲动一场,鲁莽一场,又被你狗咬吕洞宾一场了。”
    第55章 第五十五个吻
    第五十五章
    从故宫出来, 宋诗意给陆小双打电话, 看得出,陆小双心里还有点发毛, 说话的底气都没那么足。
    宋诗意说:“一会儿我和程亦川就过去。”
    “过哪儿去?”
    “你家。”
    陆小双沉默片刻:“你要来找我算账吗?”
    宋诗意坐在公交车上, 气笑了。
    回箭厂胡同之前, 她带着程亦川去了趟菜市,买了不少食材,然后杀去陆小双家吃火锅。
    在厨房里忙活的是陆小双,两位从小专注于竞技滑雪的运动员手艺堪忧, 只能在一旁当大爷。
    宋诗意也不好两手空空, 什么都不干,便装模作样走到她身边:“我来帮忙。”
    陆小双目不斜视:“还是算了吧, 你忘了去年你炒个菜, 差点把我厨房炸了?”
    “……”
    当着程亦川, 怎么说话呢?
    宋诗嘴硬:“这几个月我在家练了练厨艺, 早就今非昔比了。”
    “是吗?上星期去你家, 你妈还跟我说担心你将来嫁不出去, 她要是个男人, 娶个厨子也不娶你。”
    “……”
    宋诗意回头, 毫不意外看见程亦川在笑。她瞪眼睛:“笑什么笑?你还不如我。”
    程亦川很镇定:“我是男人,厨艺不好没关系, 像你妈说的啊, 娶个厨子就行了。”
    宋诗意受到针对, 冲过去敲他脑袋, 说他翻了天了。厨房里的人在大笑,客厅里的人在折腾,一顿饭吃得十分热闹。
    饭后,宋诗意承担了洗碗的大任,而陆小双赶去后海驻唱。
    小小的平房里只剩下她和程亦川。
    陆小双家也不大,卧室是loft结构,上下两张床之间仅仅隔了个阁楼似的平台,看似两个空间,其实也约等于一个房间。
    “你睡上面,我睡小双的床。”
    都是运动员,出去比赛连大通铺都睡过,宋诗意心大,也没去想别的。倒是程亦川看了眼这和上下铺没啥两样的loft,眼神变得古怪起来。
    “我们睡一屋?”
    “放心,我不打呼。”她扫他一眼,想起他在电话里无数次吐槽魏光严。
    从前没在一个屋檐下住过,宋诗意只知道程亦川爱干净、瞎讲究,而今要共度一夜,她才发觉这人不只是普普通通的讲究,简直吹毛求疵到出神入化的境界。
    让他去洗澡,他走进厕所又黑着脸出来:“这厕所也太小了吧?转个身都困难。”
    “你爱洗不洗。”宋诗意从柜子里找了未开封的毛巾和洗漱用品,扔他脑门儿上。
    程亦川爱干净,澡是一定要洗的,黑着脸又进去,没一会儿又开始嚷嚷。
    “陆小双还是个女人吗?地上怎么这么多头发?”
    “操,墙上还长霉了!”
    “这水怎么忽冷忽热的?”
    宋诗意心道没见过洗个澡都这么热闹的,一边没好气挤兑他,一边没忍住笑。她替他铺好床,抬头看着天窗外的月亮,细碎的雪还在飘着,大约今夜就能铺满屋檐。
    是他的年轻感染了她吗,总觉得那小子一来,日子都明亮了。
    程亦川洗完澡,顺手把贴身衣服也洗了,就穿了条裤子站在厕所里,迟疑着,挠挠头。
    就这么出去?
    没穿上衣啊。
    他踌躇不已,正发愁时,忽然瞥见地上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在飞快移动,定睛一看,猛地冲了出去:“操,她家还有蟑螂!”
    “哪儿呢?”卧室里,铺好床的人来得更快,腾地一下窜了出来,一眼看见厕所里的小强,想也没想,脱了拖鞋就朝地上拍去。
    啪的一声,强哥倒地。
    身手敏捷的宋诗意好整以暇将鞋子又穿上了,转身抽了两张纸巾,包着蟑螂的尸体扔了。
    程亦川:“……”
    开始怀疑人生。
    “你就这么把鞋穿上了?”
    她不解:“不然光脚?”
    “女孩子看见蟑螂不该尖叫着花容失色吗?”
    “你偶像剧看多了。”
    这是偶像剧的问题吗?程亦川瞠目结舌。看见蟑螂他都要吓一跳,这女人居然……
    心情十分复杂。
    下一秒,他看见宋诗意扭头看着他,有那么一秒钟的惊讶,紧接着便没有半点忸怩之色,用欣赏的目光打量起来,“可以啊程亦川,身材不错啊。”
    程亦川这下想起自己没穿衣服!
    他脸红脖子粗,抱住刚洗完的贴身衣服,勉强遮挡了一部分,冲她凶巴巴吼了句:“眼睛往哪儿看呢?”
    宋诗意好笑,“我看你比我更像个大姑娘。”
    看见蟑螂会叫,没穿上衣还遮遮掩掩。
    她翻了个白眼,一边去厨房烧水,一边说:“没穿衣服很稀奇吗?胡同里一堆大老爷们儿,一到夏天就穿着大裤衩裸奔,你以为谁爱看你?我要真想看,那会儿和丁师哥出去比赛的时候也该看够了。”
    等等,她说什么?
    这事儿跟丁俊亚又扯上关系了?
    程亦川捧着湿衣服,噌的一下跟进厨房:“丁俊亚怎么了?”
    “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瞎讲究?都是运动员,不拘小节惯了,到了赛场,该换衣服找个没观众的地方就换了,谁跟你似的非要找个干干净净的更衣室,生怕有人觊觎你的肉体。”
    宋诗意往水壶里灌满了水,插上电,转身往客厅走。
    和他擦肩而过时,她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前世界冠军的身材我都看过了,不差你这点。”
    程亦川的火气腾地一下就上来了,跟着她往客厅走,四下看看,把湿漉漉的衣服往凳子上啪的一放。
    “我怎么了我?难道我比他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