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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项目经理说:“啊,刚接来的,急急忙忙吃了顿饭,老酒还没喝几口,就被你这边的电话吓醒了。怎么这么不当心啊。”
    “温经理——”把称呼的音调拖长,周扬才说,“没钱吃饭啊,手软。”
    温经理夹着烟的手抖了下,无奈道:“知道嘞,放心好嘞。款子我也在催,公司不景气嘛,你看这房子,要不是你肯来救急,被那个业主看到这进度,又要有的倒霉了。”
    他很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这女的很不好搞,要当心点。”
    哑巴小亚读懂了他的唇语,比划了一下,温经理问:“他说啥?”
    周扬道:“他问那女的怎么不好搞。”
    温经理举例子:“上回她来公司签装修合同,你知道那个价格明细吧,那么厚一本明细,她居然当场在那算了两个小时,算出公司多收了两百多块钱。哎哟我去,我干装修干了二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真的有人去算那本明细!太精了。”他说着,感叹地直摇头,脸颊上的肥肉跟着颤。
    小亚在旁瞪大了眼睛很惊讶。
    周扬笑了笑,拿下嘴里的香烟,随手掸了掸烟灰,道:“那还真的挺难搞。”
    第2章
    温经理往飘窗一坐,打算等雪小一点再走。他跟周扬打商量:“这房子你就帮帮忙,多做一点,我给那女的拖了一个月,再拖下去就难看了。”
    周扬一支烟还没抽完,他随口道:“做水电几天功夫就完了,你还要我怎么帮?”
    温经理心里琢磨着,打下一剂预防针:“装修的活你什么都能干,万一回头我这边缺人手,你就再帮帮忙。”
    周扬没应。
    温经理开起玩笑:“再说这业主这么漂亮,多看几眼也好啊,你劳逸结合嘛,哈哈哈哈。”
    周扬也没指出对方三分钟前还在说业主“难搞”,他“呵”一声回应,靠着墙壁把剩下的烟抽完。
    雪下得断断续续,赵姮两人到达酒店时才不过四点半。
    包厢里到了寥寥几人,陌生感在寒暄数分钟后渐渐消除。等人渐齐,气氛愈火。过了五点后又进来几个女人,为首最漂亮那人跟大家打完招呼,枪口立刻对准赵姮:“诶,你真跟你男朋友分手了啊?”
    赵姮给面子的回了两个字:“是啊。”
    对方道:“不是说快结婚了吗,怎么说分就分。你男朋友那么好的条件,分了也太可惜了。”
    边上老同学打岔道:“哟,那我们这些光棍不就有机会了。”
    那人笑着说:“赵姮跟她男朋友都好了七八年了,这分手跟离婚也没两样,她……”
    她话没说完,又被人打断,这回是赵姮。“没想到你这么关注我跟她,怎么,对他有兴趣?”赵姮慢悠悠地转了一下手机,似笑非笑,“他的微信号回头我发给你?你向来喜欢捡漏。”最后那句她说得很轻,对方眼看就要拍案而起。
    “开席吧。”班长蒋东阳说得不紧不慢,“大家先吃凉菜。”说笑声很快又起,蒋东阳拿过桌上的酒和饮料,问赵姮:“你喝什么?”
    赵姮回答:“葡萄酒吧。”她顺着台阶,适时地放过了找茬的女同学。
    其实她们并没有多大矛盾,读高中时哪有什么仇恨,一切无非起源嫉妒。当年赵姮过得穷酸,可无论学习还是人缘她都胜过对方一筹,直到现在大家已经步入社会多年,这人依旧保留着没事找事的习惯。
    上次高中同学会在五年前,那时大家才刚大学毕业,五年下来许多物是人非。同学会进行到中场,众人互相交换名片。李雨珊是全职主妇,她拿出自己老公的名片跟众人交换,积极寻找商业合作伙伴,大家打趣完,问到赵姮,赵姮笑着说:“怎么办,我这把年纪才准备创业,名片都没舍得印呢。你们别吝啬,先把你们的名片给我!”
    李雨珊愣了下,没听赵姮说过这事。
    蒋东阳第一个把自己的名片递给赵姮,“赵老板,以后还请多多关照老同学。”
    老同学们笑哈哈地纷纷请她多关照。
    回去的路上,又变成了20码的车速。李雨珊慢吞吞地开着车,问赵姮:“你什么时候辞职的啊,好好的干嘛辞职?”
    赵姮没多说,“就前不久。”
    “那还有没有年终奖?”
    “你说呢?”
    “……那你真的打算创业?”
    “再说吧。”
    李雨珊不再吭声。
    凭着这样的车速,回到出租屋时已经很晚。赵姮把脱下来的大衣随手扔到沙发上。
    她先打开电视机,随便播了一部连续剧,再去厨房煮开水。
    她就站在橱柜旁,听着水声轰轰地响起,等着水开。这五分钟的电视剧情无关紧要,她甚至不记得这部剧叫什么,那些热闹的声音让她的神经一点点放松。
    在卫生间卸妆时,她收到三个男同学发来的微信,头有些昏沉,她一条都没回。放下手机,她看向镜中的人,栗色的卷发已经被水打湿,她一脸狼狈。
    次日周一,赵姮出门的时候在楼下碰到房东阿姨,房东提醒她:“下个礼拜能搬吧?”
    这房子上周已经卖了,房东补偿一个月房租,让赵姮尽快腾出来。赵姮笑着回应:“没问题。”
    她坐公交车到达公司,人事部主管还没来,她先收拾办公桌。
    同事们都心不在焉地做着事,偶尔把目光落在赵姮身上,又很快收回来。
    赵姮大学毕业五年,在这家公司做到小主管,目前离职,余威犹在。同事小白跟她关系好,依依不舍地帮她一起整理。
    小白问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赵姮道:“还没想好。”
    小白道:“现在不好找工作,都快放假了……”说着,欲言又止。
    赵姮把东西塞满一个箱子,说:“怎么?”
    小白忍不住道:“其实你完全没必要辞职,本来你过年上来就要升职了,好不容易才熬到头,何必。”
    原本赵姮也是这样想,无非就是承受一些闲言碎语。
    小白真心劝道:“下次你亲生妈妈要是再来这里,我们可以骗她你已经辞职了。又或者她已经凑到钱,以后不会再来烦你了呢?”
    赵姮笑了笑,小白真是“小白”。
    赵姮从小就被收养,亲生母亲是在这一年才冒出来的。这一年过下来,她发现永恒的除了时间之外,还有自私、贪婪和欲望,这些丑陋的词汇才真正富有现实意义。
    她忍耐已至极限,没什么再不舍得的了。赵姮没有多做解释,已经过了九点,她去人事部拿离职证明,回来搬起箱子,小白送她下楼。见她没开车,小白把自己的车钥匙给她。
    赵姮说:“就一个箱子而已,不重。你快回去吧。”
    她走得很快。
    今天没有下雪,交通比昨天稍有改善。赵姮把箱子放回出租屋,出门去营业厅,重新办了一张手机卡,用新卡注册了微信号,第一个告知李雨珊,再将消息发送给养母和养母的亲生女儿。
    后两者一直没有回复她,前者追来电话:“我艹,你这是一切都要重新开始吗?干嘛无缘无故换号。”
    赵姮随便应付几句,李雨珊也没时间同她多聊,她还要给宝宝喂奶。
    赵姮又用新号联系了装修公司的温经理,约对方马上去华万新城,她拒绝对方以任何理由来拖延。
    四十分钟后,赵姮先到。
    房子大门没有关严,门槛上斜斜地架着一块木板,周围都是细碎的石子。歌声从门缝里传出,女声慵懒,她没听清歌词,直接推门进屋。
    隔了一晚,墙壁上已经凿出了几条电路,男人正蹲在地上翻找工具,他头也不抬地朝门口招招手,让人过来。
    赵姮在入户过道站定。
    男人等了几秒,拧着眉转过头,诧异了一下,摘下嘴里的香烟,站起身来。
    赵姮开口:“温经理还没到?”
    男人说:“没到,他要来?”
    “我约了他。”
    “哦。”
    赵姮客气地说:“你忙吧。”
    男人走了两步,把搁在砖头上的手机点了几下,歌声停了下来。他继续去翻找东西。
    赵姮无所事事地刷着手机,通知好友们添加新号。没多久,门口一阵响动,小亚推着两轮车,压过门槛上的木板走进来。
    他倏见到赵姮,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男人朝他招手,冲他打了几个手语,小亚把车推到一边,走过去,蹲下来帮他翻找。
    两人极其安静,只有四只手在空气中乱动。
    赵姮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转移过去。
    哑巴瘦瘦小小一个,那男人蹲在那,块头被对方衬得像座山。
    他没换衣服,依旧穿着昨天那件黑色夹克,从头到脚仍附着不少石灰,只是脸上干净不少,露出了清晰的五官。
    赵姮莫名地想起昨天温经理醉酒的话语,颜值担当……
    这人长得很硬朗,估计在那一个群体中,他刀削的五官确实是担当。
    赵姮觉得这种手语交流的场面有些诡异,她在这种极度静谧诡异的环境中等待了快二十分钟,终于把要等的人等来了。
    温经理慢吞吞地进门,先把一个网兜递出:“阿扬!”
    对方让他放边上。
    温经理放下网兜,向赵姮介绍说:“这是我们周师傅,他是老手了,什么装修的活都能干!”
    赵姮问:“水电也是他做?”
    “是啊。”
    赵姮道:“那温经理,你给我一个准确的时间表吧,合同时间白白过了一个月,剩下三个月你打算怎么安排?”
    温经理打哈哈:“你放心好嘞,肯定来得及。我现在一天要跑五套房子,快过年了,好几批工人都回家了。春运嘛,没有办法的事。”
    赵姮没轻易放过对方,她问砸墙什么时候砸完,水电什么时候做完,卫生间防水什么时候弄,接下来是哪些事情。
    她问得巨细无遗,温经理手上夹着的香烟眼巴巴地自燃到了尽头。
    小亚冲周扬打手语:我看出来了,她真的难搞。
    她语调不骄不躁,语气甚至可说温柔,嘴角不时微弯,一副极好说话的样子,可温经理已经在抽第三支烟了,不知不觉就被逼着立下一串军令状。
    周扬的视线在那人浅笑的脸上定了定,他笑了下,朝小亚一使眼色,拎起网兜走进主卧,把网兜挂在外面,做好防护,才开始砸剩余的墙壁。
    小亚:公司穷得连网兜都买不起了,早怎么不拿过来。上一批的钱什么时候给?
    灰尘高高扬起,周扬毫不在意,他一锤落下,才说:“就当给温经理面子,再等几天。”
    砸了许久,终于把这半片墙砸完了,两人把碎石畚到推车上,出来的时候,温经理已经不在了,业主却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