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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节

      慕容春华五根春葱般的手指点住算盘上五颗算珠,忽然一齐拨动。天上风云登时变色,似有一只无形利爪拖行其中,将沙网撕出五道横贯天空的长条。
    尘网将散,魏夫人忽然化形为虚,没入沙尘。沙暴骤然猛烈了十倍有余,整个世界都像被裹进沙团中打磨。小妖们被掩埋至腰,动弹不得。木先生石先生已经控不住在风中乱转的葫芦,幸亏有胭脂施放的辟沙气罩,才没被尘沙满头满脸地扑打。木鸟依然勉力在沙暴中飞行,君如月和谢宝刀都伏低了身子,避开扑面而来的风沙。胭脂不闪不避,踏着木鸟冲去慕容春华身边,拉他坐下。见他容色苍白,鼻尖上都渗出一层薄汗,她低声问:“还撑得住吗?”
    “没事。”慕容春华神情凝重,专注地一颗颗拨动算珠,眼里焕发着遇到真正强手的光彩。
    他闭目,一沙一世界,一叶一如来,宇宙万千尘埃尽化游虫细鱼,渐次长大,成飞禽走兽,成行人车马,川流不息,又化亭台楼阁、街衢巷陌、荒村野店,既而又巍巍然现出崇山峻岭、大江大湖,俯瞰世界,云飘絮乱,万里江山一览无余。他春葱般的手指穿过黑暗,穿过星辰,穿过千山万水,一指点在太阳——算盘中央的金色算珠上。一切都急遽地倒退,江湖萎缩,高山倾倒,桑田复归沧海,舞榭歌台化灰化烟,曾经巍巍然煌煌然的一切,都成了细鱼游虫,终化万千尘埃飘散在渺渺洪荒。
    他睁眼,沙暴已经尽数消歇。一地流沙之上,徒留一袭黑衣。
    流沙起伏,像有什么藏匿其中□□喘息。
    胭脂抬手朗声道:“魏夫人,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吗?”
    流沙中吹起一股旋风,黑衣飘起,黄沙漫入,又成魏夫人模样,依旧高髻严妆,相貌端伟,但面上终是带着三分狼狈之色。她昂起头,启唇:“说吧。”
    先开口的却是石先生:“魏前辈,这九重阁阁主怎么得罪你了?我方才听说,你关她只是因为看不惯?”
    魏夫人瞳孔缩小,冷然道:“看她那夭夭矫矫的轻狂样子,可有一些儿正气?我逮这么个妖怪,要你们多管闲事?”
    木先生正色道:“前辈,我们蜀山降妖,以惩恶扬善为己任,向来师出有名。若仗着年资,不辨黑白,由着一己喜恶伤害生灵,岂不有道之真义?”
    魏夫人勃然大怒,可方才已经落了下风,也不能霎时召来沙暴砸木先生一脸出气,只得恨声道:“精怪乃天地间第一等狡狯生灵,哪有不害人的?就算一时敛爪,也不过是假面伪善罢了,一旦有变,依旧会为害世间。守道必严,除恶务尽!谁也不能说我做的不对!”
    眼见话不投机,胭脂插话道:“魏夫人对妖怪的看法根深蒂固,本不指望三言两语能让你改变看法。但这位九重阁阁主是我门人。”她看了惊讶的雪红朱一眼,微笑道:“她不是什么妖邪,只是本体有些特殊罢了。魏夫人无故拘禁我门人三月之久,总该向我道歉,而非咄咄逼人!”
    魏夫人下巴发紧,看向雪红朱,一时竟无话可说。
    雪红朱在她的目光下有些瑟缩,但有这么些人给她“撑腰”,又禁不住飞扬得意起来,喜气洋洋地看着魏夫人。
    魏夫人目光闪了闪:“好罢,毁我沙塔之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你的意思呢,这是要向我兴师问罪吗?”
    胭脂看着她,轻笑:“你嫌我们多管闲事,可见你也知晓,欺负三五个看不顺眼的妖怪只是‘闲事’。现有一件惩恶扬善的大事可做,不知诸位可否抛下‘闲事’,随我们一道做件‘正事’?”
    魏夫人愠怒:“我可懒得管他人闲事!”
    胭脂含笑道:“魏夫人‘守道必严,除恶务尽’,难道只有你对付的小妖小怪才罪该万死,而那祸害黎民苍生、搅得风云变色的妖魔就是你‘懒得管的闲事’?”她转向木先生石先生:“蜀山以惩恶扬善为己任,自然不会推卸担子的,是不是?”
    木先生、石先生拱手道:“若真有这种妖魔,甘愿出力。”
    魏夫人攥拳片刻,松拳叹道:“也罢。是什么大事?”
    见胭脂向他们发问,雪红朱不由自主退了两步,闪到君如月身后,冷不妨听胭脂唤她:“九重阁既有人手,你也别懒着,来帮我一回吧。”雪红朱忙用蜜调的嗓子答应了。
    胭脂端坐,问:“诸位可听说过少都符么?”
    第90章 查案
    摩合罗班出京十里,一只纸鹤穿过秋云,轻盈地落在拉车灰驴的耳尖上,驴子痒得动了动耳朵。
    凤清仪伸指夹住它,拆开看了,笑道:“胭脂他们捉妖回来了。”
    李昀羲好奇地问:“捉了个什么?”
    “是旧相识。”凤清仪将信递给白水部,“你还记得雪红朱吗?”
    白水部与李昀羲一块看了,笑道:“了不得,才几年功夫,她就家大业大了。”
    凤清仪道:“这次的对手,怕不是我们几个就能对付得了的。胭脂与茅山、蜀山商议了,准备重开三山五岳大会,共商对策。”
    “什么是三山五岳大会?”李昀羲好奇问道。
    凤清仪取下嘴里叼着的甜草茎儿道:“以前的三山是蓬莱、方丈和瀛洲,五岳是东岳广乘山、南岳长离山、西岳丽农山、北岳广野山和中岳昆仑山。海上三山已经七百年不入中土了,现在的三山,是茅山、蜀山和巫山。此外,还有不少归附的修行门派,不过是统称为‘三山五岳’罢了。遇到大事,三山五岳的掌门人自然要聚集一处,拿出个主意来。”
    “太好了。”白水部道,“有了这么多人,不管对手有多厉害,都不用怕他。”
    “但愿如此。”凤清仪翻了翻手里的木匣,挑拣出面具、花衣和鹿角来,唇角又泛起了“奸笑”,看得白水部一个激灵:“怎么?”
    “今晚在董村草市,你演个什么啊?”凤清仪瞅着他,笑弯了眼睛。
    白水部忙牵了李昀羲飞出车厢,掠到牛车车顶上。少女站起身,笑骂道:“让我家白铁珊穿那个,你想得美!”
    凤清仪拍着腿笑道:“昀羲,他不演,你来啊!我摩合罗班可不收白吃饭的!”
    少女笑嘻嘻地做了个鬼脸。
    辗转数个市镇,带去几场够当地人谈论几个月的演出后,驴车辘辘驶向了预先定下的目的地——云梦县。
    入城时,漫漫白雾。凤清仪指点道:“此旧时楚地,还有王城遗址。云梦大泽便在此地,古往今来传说无数,不知我们会不会遇上山鬼赤豹什么的。”
    “昀羲,还记得我教你的白居易诗‘云梦春仍猎,章华夜不归’么?”白水部问。
    李昀羲骄傲地回答:“当然啦,这句出自白居易的《杂兴三首》,他的诗最好背了。白麓荒神让我背书,我就先把《白氏长庆集》给背下来了。这首诗第一句是‘楚王多内宠,倾国选嫔妃’。”说着,她便敛袖施礼,娇脆地喊了声:“大王——”
    白水部笑着伸手一扶:“爱妃,免礼。”
    这时,牛车被树枝挂住了,车子一颠,他身子便向前晃去。李昀羲一把将他扶住,手上寒光一闪,将两条树枝击折,近处的雀鸟见之惊飞。
    白水部笑道:“果然是‘美人挟银镝,一发叠双飞。飞鸿惊断行,敛翅避峨眉。’”
    少女笑睨他一眼,将他鬓边散落的发抿上去:“君王顾之笑,弓箭生光辉。”
    凤清仪手里的橘子都忘了吃,呆了会才反应过来,咬了一口,道:“还没到台上呢,楚宫戏怎么就演上了?”
    李昀羲一扭头,脆生生道:“我们教学相长,要你管!”
    白水部笑了笑,正经解说起楚地旧俗与诗中意思来,又告诫说:“你这几年读的书极多,基础是厚了,多注意融会贯通,可掌握得更精微些。”
    李昀羲点头,认真问起问题来。
    凤清仪哈哈笑着,放下帘子不理他们了。
    晚上演出时,果然是楚歌楚舞,楚风楚韵。台上遍集香花香草,女巫们羽衣华裳,唱着《大司命》和《少司命》,表演剑舞。剑器被众女抛上抛下,抛左抛右,满台剑光飒飒,看得让人屏息。不多时,众女踏剑飞起,在空中舒袖舞蹈,宛转飘摇,若流风回雪。台下人都瞪大了眼睛,远远近近一迭声叫起好来。白水部戴了鹿角、傩面,穿了件玄底织金的祭服,被凤清仪一推,踉跄赶上台去。
    恍然又回到了几年前的湖边斗法。他微笑起来,舒臂作揖。
    踏剑而飞的女孩们展开一卷卷白帛,他挥动一支巨大毛笔,在翻卷舞动的白帛间快速穿行,在帛布上留下龙腾云海的图影。渐起的掌声中,云海从帛布上弥散开来,光影变幻,霹雳雷电闪烁其中。人人都不错眼珠看得入神,连爱玩爱闹的小孩子们都瞪大了眼睛,安分地瞅着,不时发出惊叫。
    一场剑阵幻术演完,精彩的表演还在继续,白水部下场,除了外头衣衫。李昀羲笑嘻嘻地说:“真好看。”
    白水部耳朵微红,问:“什么真好看?”
    李昀羲认真地说:“人好看,演得也好看。”
    白水部笑着揉了揉她的头顶:“你又淘气。”
    他拿着傩面,和她来到人群之中,立刻就有许多小孩子围了上来,好奇地想看看他,摸摸他。李昀羲掏出纸包的饴糖块儿请他们吃,没几句话就和他们混熟了。白水部拿出几张纸来,和蔼地问他们想不想画像,不要钱,就画个乐,孩子们的小胳膊就争先恐后地举了起来。
    白水部就在一块青石板上铺开画纸颜料,数笔下去便画了个活灵活现的小孩子。那孩子接过画像,笑得合不拢嘴,他的伙伴们立刻把他挤到了身后,指着自己嚷嚷:“先生,画我画我!”“先生,先画我!”
    “不急,都有。”白水部一一满足了这十几个孩子的要求,又拿出一张女童画像。画上的小女孩儿圆圆的眼睛,嘴角翘起,正是京中那只小狸猫变幻的模样,据说长得很像薛蓬莱的小外甥女。他装作漫不经心地问:“这孩子是我以前路过这里时画的,你们有谁认得吗?”
    孩子们把脑袋凑过来看,几个五六岁的摇摇头表示不认识,但很快便有两个十岁左右的叫了起来:“这是府河北岸蔡家的弩儿!”
    没想到一问还真有相似的。白水部问:“府河北岸蔡家?离这远吗?”
    “不远。”最大的那个孩子指了指西边,“穿过这条街再过河,就是开珠子铺的蔡家。”
    李昀羲问:“真的长得像?你没认错吗?”
    这孩子又转头看了看画像:“没错!大眼睛,梳三个抓髻,很像蔡家死了的弩儿。对吧?”他问周围同伴。
    白水部惊道:“她死了么?什么时候死的?”
    “两年前,弩儿和她哥哥弓儿一夜之间就不见了,后来在树林里找到的。弩儿死了,她哥哥也丢了,一直也没找到。”
    白水部与李昀羲沉默地对视了一眼。
    白水部将画像放在膝上抚平,问他:“你能带我去蔡家看看么?我还答应过,画好后要送给她。她不在了,赠予她家人也是一样的。”
    蔡家是开珠子铺的,伙计们在台前忙碌,帘后隐约有个妇人,抱着孩子在拍哄。四五个孩子带着白水部和李昀羲进来,嚷嚷道:“蔡叔,蔡婶,有人找!”
    妇人疑惑地招呼了一声她汉子,一同出来:“谁啊?”
    白水部拿出画像,将应允过小芸、前来送画的借口说了一遍。
    夫妻两人落了几点泪,又问:“弓儿呢?可也有他的画像?”
    白水部摇头道:“不曾见过令郎,不知可否描述一下他的相貌,我试着画出来?”
    这对夫妻闻言果然欢喜,你一言我一语道:“他额头宽,脸盘子圆,又瘦又高。”“这小子文静,长得像个闺女,鼻头挺……”
    白水部依言画去,妇人看着纸上腰背挺拔、笑容清稚的男孩子,流泪夸赞:“像,真像,这就是我的弓儿。”
    起了这个头,李昀羲也陪着掉了几点泪,轻声细语地问起往事来。她游历世间,进出宫廷,已经人情练达,不是初入世间的懵懂模样,安抚他人也做得熟练妥帖。
    妇人抹泪道:“唉,都怪我今世没福,把这两个孩子拉扯这么大,还生生折没了。那时候弓儿九岁,弩儿也七岁了,唉。”
    “这小小子,是那之后才有的吧。”李昀羲逗了逗她手里的婴孩,叹道,“太不容易啦。婶子那阵子一定很艰难,家里可还有什么人能帮衬你么?”
    妇人眼圈红红地说:“唉,我婆家在邻县,也帮不上什么忙。娘家,在我父亲那一辈还是读书人,如今也……原本还有个兄弟,可打小就脾气怪异、猫嫌狗憎的,不肯读书,也不肯踏踏实实学门手艺,一心要拣高枝儿攀去。他十来岁就跟些奇奇怪怪的人混在一起,又离家出走,隔了好几年才回来过一次,帮我料理丧事。后来就再看不到他人啦。”
    这倒是越听越像薛蓬莱了。为免惊动她,白水部忍着不提,只笑问:“难不成出家去了?”
    妇人嗤了一声:“他能出什么家?拿了个别人的度牒,招摇撞骗罢了。他骗得再多钱,也不是我的。”
    套问出许多信息后,白水部和李昀羲越发确定这妇人的兄弟就是薛蓬莱了,便又好言安慰了这对夫妇几句,掏钱买了些铺子里的琉璃珠子,也不要找零,便匆匆告辞。妇人兄弟的名姓并不难打听,他们在街边的南食面店吃了碗笋淘面,便听到了答案:薛青云。卖面的老婆子还抱怨:“这泼皮不厚道,还欠我面钱没还呢,他大姊也不给。”
    “走,昀羲,”白水部低沉地说,“我们去查查‘薛青云’和当年的旧案。”
    离京前,他向鱼周询借了两个用熟的家人。如今,他便派了这两个人,借鱼周询的人情去县衙问薛青云的底细,和他外甥女被杀、外甥失踪一案的案情。
    晚上二人回摩合罗班来向他禀报,说薛青云确实是珠子铺蔡薛氏的兄弟,少时读书不成,游手好闲,常和安州几个道观的道士们厮混。又说两年前的案子,至今仍是悬案。而且不止这一桩,城南也有一户人家丢了男孩子,也是九岁。那一年,安州官员的考绩都受到了些许影响,因为除云梦之外,安陆、应城、孝感、应山都发生了类似的儿童失踪案件,却都未能侦破,成了悬案。即使有勉强结案的,也是让罪责重大的囚犯把案子给背了,证据上依然含糊。
    白水部沉吟片刻,命他们明日去那些道观打听道士“薛狗儿”。
    凤清仪听了情况,便着手安排明日去孝感巡演,方便他们调查案子。他想了想,又嘱咐:“你最好把他们都画下来,把生辰八字也一并打听了,其他情况也越细越好,看看有没有什么共同点。”
    白水部点头:“那是自然。”
    几天后,摩合罗班回到云梦休整,去打听“薛狗儿”的人回来,说打听出来了。原来薛狗儿是薛青云的族弟,自小出家当了道士,早就染病死了。薛青云和薛狗儿常来常往,也念得咒,做得法事,道观人手不足就叫他来帮衬。因此他就拿了薛狗儿的度牒,也作个道士装扮在道观里住了一年多,后来就不辞而别“云游”去了。
    白水部和李昀羲将九个失踪儿童的画像和资料都摆在了案上,与凤清仪商议。
    “共同点很明显。”白水部叹道,“失踪的七个小孩,都是九岁。”
    “不止。”凤清仪敏锐地指了出来,“你看,四个男童八字全阴,三个女童八字全阳。”
    “这是……”李昀羲惊诧地睁大了眼睛,一张张翻看着这些资料,“我在书上见过几种用八字特异的童男童女作法的邪术,难道这也是其中一种?”
    凤清仪道:“我也有这个推测。”
    白水部伸指戳了下弩儿的生辰八字:“可弩儿不是八字全阳,尸体还留在了林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