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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

      对于李爹,清水县衙不认识他的人可少。
    毕竟,李爹太有名了。
    因此, 对于李爹的身份没有核实太久,倒是对李爹的考篮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个遍。李雁回精心为李爹准备的吃食没有一样逃过去。药丸子全部砸扁、肉饼全部切成碎块、两个包有面片和咸菜的油纸包也没能幸免,被拨得乱七八糟,鸡蛋更是惨不忍睹的被切成了鸡蛋渣……最后, 确定什么也没有后, 才把李爹放进考场。
    可把李爹给心疼得, 连齐松昌在考场外向他躬身施礼祝他旗开得胜, 都只是草草的还了个礼。
    这可是雁回精心准备了好几天的成果,都被这些粗人给糟蹋了,李爹直到坐到了他的号间,还心疼得直大喘气呢。别人到了号间都是先把东西放下,擦拭一下书案上的灰和凳子上的灰什么的……
    李爹一坐下,最先做的事情就是买炭盆和热水。
    此时,人员都还没有进齐,更没有发下考卷,确实是可以买炭盆和热水的……可是,这是不是也太早了?!别人草草的收拾完之后,都是正襟危坐,满面严肃焦灼的等待开考时间的到来,往常这个李修竹也是这样的,甚至那紧张比其它人还要严重,脸都透着青白……
    今年这是怎么了?!
    这状态可不错啊……
    离李爹最近的几个负责看守学子们的衙役互相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然后,其中一个黑口黑面的衙役走了过来,接过李爹递过来的沉甸甸的铜钱走了,很快就给李爹端来了一个燃得正好的炭盆和一壶热水。
    然后,这些衙役们就眼睁睁的看着李爹像一只勤劳的工蚁般的一样一样将吃食从他那个模样古怪的黑粗陶罐里掏出,然后,倒半罐开水,下面片、下鸡蛋碎、下肉粒萝卜条小酱菜,用长长的竹筷搅了搅,将陶罐盖子反盖上,又将已经被切成了小碎块的肉饼放了上去,最后,将这个黑粗陶罐坐在了炭盆上。
    炭盆桔红色的火舌愉快的舔着陶罐的罐底,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
    “咕噜……”
    不知是哪个早上没有吃饱的衙役肚子发出了饥饿的肠鸣音。
    这是还考试来了?!还是来春日游来了?!
    李爹浑觉未觉自已的表现已经惊掉了一地的眼珠子,尤自忙乎着,擦桌面、擦凳子……将号房擦了个遍,观察了一下号房环境,还不错,没有分到臭号,亦没有分到破败的考号,虽然二月里的寒风还是会透过考号单薄的板缝拼命往里钻,可是他穿了一层又一层,将自己裹成了个粽子,号房里还放了炭盆,盆上还煮着鸡蛋肉粒面片……
    李爹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冷,心里热呼呼的。
    在干净的案面上摆好笔墨纸砚,磨好了墨、舔饱了笔……
    等一切都忙完了,考场里学子们也进得差不多了,每一个人在匆匆收拾完号房,摆上笔墨纸砚之后,就都静待开考的时间,盼着考题发下来的那一刻。
    收拾擦拭的声音、纸张翻动的声音、买火买水的声音……当这一切细碎的声音由小到无后,紧张忐忑焦灼的情绪就慢慢的遍布考场的每一个角落,考场内压抑无比,静得连一根针掉落的声音似乎都能听得见。
    而这一切随着考题的下发而达到了顶点。
    紧张的情绪是会传染的……
    李爹由最开始的忙碌放松到渐渐紧张,当考题发到他时,李爹已经不自觉的手指微抖、脸色泛白、双目瞳孔放大有涣散的前兆……
    负责给李爹发考题的衙役心里满意,这才是李修竹正常的表现嘛……刚才的表现一定都是幻觉。
    这面片煮得也忒香了。
    衙役发考题的轻微声响听在李爹的耳里不亚于惊雷一般,将李爹混沌的大脑暂时劈出一丝清明,李爹紧紧的抓住这丝清明迅速翻出已经被砸扁的静气凝神、舒解缓压的药……饼,也管不得好看不好看了,直接扔进嘴里,连水都没喝,直接嚼嚼就吞进了肚。
    药一入口,苦涩的味道就盈满了李爹的口腔,真的是太苦了,李爹怀疑这药怕是加了整株的黄莲,苦得他舌根都麻了,就算李爹是一个如此注重形象的书生,也不禁脸色微微扭曲。
    但随后,一股清凉之意便直冲脑门,李爹顿觉神清气爽、耳聪目明,就连刚刚苦到舌根发麻的嘴里都不禁微微回甘。
    同场学子笔走龙蛇唰唰的答题声、试卷的翻动声、炭盆内火炭“噼啪”的爆裂、陶罐里面片在水中的翻滚声……空气中的墨香、面片香萦绕在鼻尖、火炭的温暖和水汽的湿润……
    这一切,李爹终于又感觉到了。
    真是没想到,自己在假号房里磨练了一个多月,可一旦进入了真正的考场,还是会被考场的气氛所影响,果然,假的就是假的,当不得真。
    如果不是雁回准备的这枚药丸子,不知他还要在紧张的情绪中挣扎多久呢。
    李爹顾不得苦笑,急急展开考题,定睛细看。
    这是第一场,是正场,也是最为重要的一场。如果正场出了问题,后面的初覆、再覆、连覆,答得再好也没有用。
    因为每年都会有年龄在十五岁以下的考生与他们这些大人同考,因此,为了表示公平公正,考题就会分为两成两份:已冠题和未冠题。
    李爹年岁已三十有一,自然是答的已冠题。
    已冠题考《四书》文一道,贴经文一道,五言六韵律诗一首,即要求考生写八股文一篇、填空题一道、一首五言六韵诗。
    首题:不以规矩。
    次题: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三(——),公会郑伯于垂,郑伯以璧假许田。夏四月丁未,公及郑伯盟于越.秋,大水。冬十月。
    诗题:赋得薄采其芹。
    李爹长出了一口气。
    这几道题对他而言,都没有难度。
    心里一轻,李爹觉得身上的压力陡然一消。他竟然会被这些他平时答都懒得答的几道题,弄得心神失守、接连败北?!真是不可思议。李爹自己都觉得奇怪,他怎么会怕考试怕成这样?!完全不需要!
    凝心静神,李爹拿出草纸,提笔破题。
    “规矩而不以也,惟恃此明与巧矣。
    夫规也、矩也,不可不以者也;不可不以而不以焉,殆深恃此明与巧乎?
    尝闻古之君子,周旋则中规,折旋则中矩,此固不必实有此规矩也。顾不必有者,规矩之寓于虚;而不可无者,规矩之形于实。奈之何以审曲面势之人,而漫曰舍旃舍旃也。
    有如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诚哉明且巧矣。
    ……
    何必以规?吾有不矩而矩者,何必以矩?而不然者,虽明与巧有出乎规矩之上,如规而不规何?如矩而不矩何?
    夫人之于离娄,不称其规矩,称其明也。人之于公输,不称其规矩,称其巧也。则规矩诚为后起之端。然离娄之于人,止能以规矩示之,不能以明示之也。公输之于人,止能以规矩与之,不能以巧与之也。则规矩实为当循之准。不以规矩,何以成方圆哉!”
    李爹运笔如飞,一气呵成。
    在写完之后,又严格按照八股文的专有格式细细的检查了一遍。
    八股文的格式分为:
    破题:点破题目要意。
    承题:承接破题,阐明题意。
    起讲:用简单的字来概括全题。
    入题:将文章引入正题。
    出题:点名题目。
    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四段是文章中主要的部份,每段要有两排比对偶的文字,故称八股文。
    落下(收结):即文章的结尾。
    确定没有一丝纰漏后,李爹随即又开始答次题。
    次题出自《春秋》《左传》,对李爹而言已经倒背如流,纯熟异常,大笔一挥而就。
    “年春王正月,公即位。三月,公会郑伯于垂,郑伯以璧假许田。夏四月丁未,公及郑伯盟于越秋,大水。冬十月。”
    最后李爹即兴又做出了一首赋得薄采其芹五言六韵诗。
    然后再将草纸上的内容眷抄到考卷之上。
    一气呵成,从未有过的畅快。
    ……
    第40章 一血前耻
    李爹出考场的时候, 谢越彦和齐松昌已经等在外面了。
    见李爹出来了, 齐松昌精神一振, 快步上前笑道:“恭喜子风!贺喜子风!”
    李爹连连摆手,虽然神态拘谨却难掩兴奋, “借了齐兄吉言,这次终于将题都答完了。”
    “说不定此次我与子风兄会同去乡试,也是一段佳话啊!”
    齐松昌是由衷的高兴, 连连拍着李爹的肩膀。
    “汗颜……汗颜啊……”,李爹满脸羞愧。
    他竟然会被如此简单的县考拦在功名之外多年,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满心羞愧, 真是妄读了多年的圣贤书啊。齐松昌能了解李爹的想法, 明明满腹经纶却凭白的得了个“白卷书生”的名头,想想都憋气窝火啊。
    “总算都过去了……”, 齐松昌安慰李爹。
    谢越彦就站在二人身后, 李爹从考场出来的那一刻,谢越彦就知道李伯父这是过了,神态前所未有的轻松和难掩的兴奋。谢越彦凤眸微眯, 真是没想到那小兔子还真把他爹的病给治好了,真是没白折腾。
    “李伯父,天色不早,我们尽快赶回去吧。”, 谢越彦上前一步对李爹说道。
    县考一般是考四到六场。
    具体考几场, 要看当地的知县所定。今年他们清水县知县定的是考四场, 这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儿。虽然县考是当天进当天出, 可是他们住的毕竟还是太远了,这大冬月的一来一回,还是要遭不少的罪呢。
    “对!对!早点回去养精蓄锐,应对接下来的初覆。”,齐松昌连连点头。
    本来做为保人,他在将保生送进考场后,就没他什么事了,也不必来此接保生出考场。只是他和李爹关系不一般,李爹此次的成绩,关系着他们能不能为清水书院一血前耻,因此,齐松昌在放场前早早就来这里等候了。
    谢越彦是第一个出考场的学子,齐松昌对于谢越彦的出现,一点儿也不惊讶,反倒有一种这才是谢越彦的感觉。
    “那就告辞了,今日辛苦齐兄了。”,李爹连连作辑,对于齐松昌在今日对他的维护和提醒感念在心。
    齐松昌连忙还礼。
    众人互相道别时,还在从考场不断陆陆续续的往出走人。有的人脸上带着兴奋、有的则是沮丧、还有抱着肩膀拎着考篮满脸迷惘的……真是众生百态。
    李爹心中唏嘘。
    想当初,他也是满脸沮丧迷惘的人之一啊。
    李爹和谢越彦往和赶牛车大爷约好的地方走去,半道上就看见李家小叔缩着肩抱着膀的迎面走了过来。
    “三哥……?!”
    李家小叔望着李爹欲止又止,冻红的脸上满是忐忑和期盼。
    一看就这知道不知已来了多久了。
    “你这是来了多久了?!看看冻得……”,李爹见小弟冻成这样,颇为心疼,掀开篮子上的粗布,将用汗巾包裹了几层的还温热的黑粗陶罐子拿了出来,塞到小弟的手里,“暖暖手……”。
    谢越彦发现李家父女都很爱照顾人。
    “三哥,你……你……”,李家小叔结结巴巴的看着李爹。
    往年三哥出考场都几乎是最后一个被衙役们架着出来的,魂飞天外的模样要一直到家里躺上几天才能有所好转,何时像今天这样不仅行动自如,而且,竟然还会关注到他有没有被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