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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楚襄睨了她一眼,俊容浮起明亮的悦色。
    最近这张小嘴儿是越来越甜了,不枉他费心教导这么久。
    酉时中,两人乘坐双辕车出了宫,十里长街一片空荡,唯有檐下夜灯投来大块光晕,骏马飞驰而过,将暖光幽影搅碎了一瞬,又在远去的蹄声中恢复如初。
    夜家本家位于城北,从皇宫过去并不算远,只不过他们走得晚,进门的时候人都已经到齐了,所以遭到了夜思甜的嗔怪。
    “今年姑姑和姑父不在襄哥哥就不守规矩了,来得这么晚,故意让我们饿着肚子等你是吧?”
    “全家上下让谁饿着也不敢让你饿着。”楚襄无奈,见她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只好又道,“好了好了,我先自罚三杯还不成?”
    “这还差不多。”夜思甜凑过来挽住他的手臂,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满含希冀,“有没有带御厨做的蜜汁桂花糕?”
    “你要求的事我哪敢忘?”楚襄斜了她一眼,神色颇为宠溺。
    “我就知道襄哥哥最好啦!”夜思甜笑弯了眉眼,抱住他的手臂和他一同向里面走去。
    后头的岳凌兮却是半天都没挪开步子。
    这哪里还是她认识的楚襄?摒弃了尊称,放下了威严,俨然已非高高在上可望而不可即的帝王,与普通人家的大哥无异,任妹妹扮痴耍赖缠着他闹始终充满耐心,予取予求,而随侍在旁的家仆也没有露出丝毫异色,仿佛已经司空见惯,只有她,惊奇得不知所措。
    行至一半,楚襄发现她没有跟上来,于是停下步伐唤道:“兮兮。”
    这两个简单的字从他嘴里吐出来是那么温柔,就好像她与夜思甜一样,是他真正的表妹。
    岳凌兮睁着迷茫的双眼朝前看去,他侧着身子伫立在廊下,澹衣素履,眉目舒朗,纵然卸去了一身光环仍然十分耀眼,此刻却纡尊降贵地等着她,她连忙紧赶几步追上了他们,生怕让人看见了不好。
    宫外不比宫里,更要礼数周全才是。
    夜思甜何等机灵,一下子就看出她的局促,遂笑着宽慰道:“凌兮,到了这里就没有什么君臣之别了,这是夜家的规矩,你如今也姓夜,自当与我们一样,不必拘束。”
    “是,顾夫人。”
    岳凌兮垂首敛目,看似极为顺从,内心的城墙却没有因此垮塌半分,依然坚守着最后的防线,楚襄心知肚明,却也没有揭穿她,由得她跟在身后一起朝大厅走去。
    多来几次夜家早晚能治好她这个惯性卑微的毛病,他不着急。
    两人心思各异,脚下步子却齐得很,不一会儿就到了宽敞又亮堂的大厅,凝目望去,正中央有张雕花檀木桌,周围放了十来把椅子,棱角边缘都被磨得发亮,沉香依旧,看来是有年份的东西了。
    清一色的绿衣婢子似流水般从两边退去,菜正好上齐,珍馐玉馔摆满一桌子,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每个席位上都布有粉彩西番莲的碗箸杯碟,整整齐齐,干净得几可反光。
    一切准备都已做好,就等他们入席了。
    主位空着,侧位上坐着夜言修,连裴昭和顾靖夷也来了,都是她见过的熟面孔。
    夜言修率先出声:“表兄,凌兮,你们可算到了,甜儿都惦记许久了。”
    “她惦记的是那盒子桂花糕吧?”楚襄一边调侃着一边入座,顺手把酒杯往边上一递,立刻有人前来斟满,“得了好还怪我来晚了,不说罚酒都不让进门。”
    说罢,他仰头连饮三杯,放下酒樽之后挑起剑眉看向夜思甜,夜思甜捂着嘴吃吃地笑,也不解释,反而满脸得意,仿佛真就是想使坏灌楚襄喝酒,夜言修见状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额头,轻斥道:“你啊……”
    语调似尽未尽,但也说不出其他责备的话了,没办法,夜家这一代就她一个姑娘,这么无法无天都是他们自己惯的,况且现在还怀了宝宝,谁敢凶她半个字?
    顾靖夷已然习惯娇妻这般胡搅蛮缠,眼观鼻鼻观心,淡定得很,只是不动声色地看顾着她,避免她动作太大撞到桌角。
    兀自停留在门口的岳凌兮看着这众星拱月的一幕,心头无端涌起羡慕之情。
    身为月亮的那个俏人儿却不自知,在楚襄叫岳凌兮过去的时候反而冲她招了招手,半途截胡:“凌兮,来我这儿坐,别跟他们男人挤在一块。”
    闻言,楚襄顿时瞪了她一眼——这小丫头片子,又想使什么坏了?
    果不其然,岳凌兮一听见她这么说就自动开始联想,之前在书里看过,楚国的世家贵族规矩甚多,可能这就是其一,她初来乍到怎能坏了人家的规矩?思及此,她二话不说就坐到夜思甜边上去了,楚襄看了差点没气死。
    平时在宫里没见她这么听话!
    首计得逞的夜思甜朝楚襄投去一个胜利的眼神,然后开始与岳凌兮咬耳朵。
    “凌兮,想吃什么东西就自己挟,千万别客气,今天长辈都不在,没人管我们。”
    “嗯,我省的。”岳凌兮乖顺地点点头,又学她一样小声问道,“长辈们平时也不跟你们同席?这也是夜家的家规吗?”
    夜思甜噗哧一笑,摆手解释道:“不是啦,夜家没有那么多规矩要讲,今年是例外,姑姑姑父去了西宫避暑,我爹又陪着我娘回嬴国看我外祖父去了,而叔叔和小姑姑怕我们几个小辈拘束,也就不过来吃饭了。”
    “原来如此。”
    岳凌兮在心里把她所说的人一个一个对上号,花了不少时间,随后就见她端起酒杯扬声道:“值此花好月圆夜,只顾聊天吃菜多煞风景,我们何不共进一杯佳酿?”
    裴昭笑道:“我们?你是说除你之外的人吧?”
    “哎呀,你们要照顾一下孕妇嘛。”夜思甜脸不红心不跳地换了一杯茶,又把酒杯塞进顾靖夷手里,然后对他们道,“让我夫君陪你们喝总可以吧?”
    几人摇头失笑,却不约而同地遂了她的愿,齐齐举杯畅饮,岳凌兮不想做那个例外,于是眼一闭头一仰,一杯黄汤就这样下了肚。
    甜丝丝的,好像是桃子味的米酒。
    从没喝过酒的岳凌兮对此感到十分新鲜,忍不住让婢女又斟了一杯,然后抿了一小口含在嘴里,香醇而甘甜的口感在舌尖化开,伴着淡淡的酒味,就像在喝果汁一样,简直教人欲罢不能。她不好意思当着众人面频频饮酒,便假装在认真吃饭,吃两口就悄悄偏过头去喝一点,自以为掩饰得天.衣无缝,却不知楚襄早就把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真是没人管她就要反了天了。
    他眯了眯眼,正准备让婢女撤了她的酒,谁知夜思甜忽然凑过去跟她说了些什么,她的注意力霎时被转移了。
    “凌兮,你知道么,这酒是我婆婆酿的呢。”
    “真的吗?”岳凌兮完全没有被人发现的羞涩,反而真诚地夸赞道,“顾夫人,你婆婆好厉害,我原以为那些诰命夫人都不会做这种事的呢。”
    夜思甜露齿一笑,同她细细解释道:“本来是不会的,但我们这里有个习俗,就是在女儿出生前酿几坛黄酒埋在院子里的桃花树下,等她出嫁那年再打开喝,我婆婆对这个孩子看得很重,所以就干脆自己动手来酿酒了,说是喻意更吉祥,后来醪糟剩了一些,桃树又结了果,就酿了这些米酒放到中秋节喝。”
    说完,她抚了抚肚子,满脸都是将为人母的喜悦,岳凌兮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不知怎的也对那小小的弧度有了兴趣。
    几个月前在天阙楼的时候她还跟顾长安爬上爬下地闹,现在肚子里竟然就装了个宝宝了,真是奇妙。
    夜思甜见她甚是好奇,索性抓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腹部,一同感受着生命的力量,她眼中划过一丝惊慌,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见状,夜思甜笑着安抚道:“没事的,她才四个月,没那么敏感,你别害怕。”
    “她……确实好小。”岳凌兮喃喃道。
    “是的。”夜思甜抿了抿唇,非常自然地抛出一个提议,“你今天摸了她就是她的长辈了,我们要不要喝杯酒来祝贺一下?”
    岳凌兮连连点头:“应该的,祝她玉雪可爱,健康长大。”
    说罢,她主动喝光了杯中酒,夜思甜眼神微微一闪,抬起玉手取来了右边的茶水,笑得人畜无害:“那我就先替她谢过小姨了。”
    两人又聊了一阵,非常投机,以至于频繁举杯,另一头的楚襄看得心里直冒火。
    这个臭丫头,她是想灌醉兮兮!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字数都很饱满,有木有!不用表扬我,就当做是对你们营养液的报答!
    甜儿20岁,兮兮18岁,所以暂时是叫小姨辣~
    喝醉的兮兮会闹出什么事,请期待下(gao)一(neng)章
    第30章 中秋(下)
    饭后,一群人来到空地上放天灯。
    虽说这是王都的习俗,但家里也就夜思甜喜欢玩这个,男人们不过作陪罢了,她点了夜言修做帮手之后其他人就坐到两边的亭子里去了,赏着无边月色,喝着雨后新茶,倒也格外的惬意。
    岳凌兮一直捧着茶杯乖巧地坐在楚襄斜后方,看着他们时而在灯纸上写画时而迎风高举,竟不知不觉入了迷,半天都没说话,楚襄回过头来,一下子就看见水眸中闪烁的橘光,随着夜风明明灭灭,逐渐融化成一汪暖泉,煞是动人。
    他不由得开口问道:“想去玩吗?”
    岳凌兮犹豫了下,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
    趁着八角亭内光线晦暗,楚襄旁若无人地把娇躯卷到怀里闻了闻,呼吸喷洒间依然掺杂着酒气,甚是香浓可人,见此情形他弯起嘴角道:“还认得我是谁么?”
    “陛下,我没有喝多。”岳凌兮几不可见地噘了噘嘴。
    “好,那你就去吧。”楚襄一阵轻笑,替她拢紧了衣襟又道,“别让香烫着手。”
    她乖乖应了,起身走到空地上加入了他们。
    夜思甜见她来了颇有些意外,远远地望了眼楚襄那边,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若无其事地把天灯和画笔塞进岳凌兮手里,道:“你先写愿望,一会儿让修哥哥来帮你放。”
    岳凌兮从没玩过这东西,这才知道是要在上面许愿的,一时竟不知要写些什么,跟灯罩上面的鲤鱼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然后才提笔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小字,正巧夜言修走过来,瞥了一眼之后不禁失笑。
    “你们俩怎么回事?一个大如斗,一个细如蝇,存心不让人看顺眼是吧?”
    夜思甜娇嗔道:“还不都怪你占地方,我这愿望一大半都是为你许下的,喏,早日升官发财,娶妻生子……”
    “你快消停消停吧!”夜言修哭笑不得,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索性回过身去跟岳凌兮讲话,“写好了吗?我帮你举着,你来点灯吧。”
    岳凌兮愣愣的点头,伸手把天灯交给了他,只见他依次展开四角的骨架,然后借着风势一拢,整个灯立刻就鼓胀起来了,他抬手举高,露出底盘上盛着的松脂,岳凌兮便顺势钻进他的臂弯之中,拿着香踮起脚去够引线。
    从背后看去,这姿势实在太过亲密。
    楚襄拂着茶盏的手有点发僵,不过幸好,还未等他做出下一步动作岳凌兮又回到边上站好了,静静地看着那条赤红色的鲤鱼摇着尾巴飞入云霄,脸上尽是满足之意。
    “凌兮,还有好多别的样子的,挑你喜欢的放。”
    夜思甜又拎了几个灯来,全都往她这边堆,她看着她那副风风火火的模样不禁捏了把汗,连忙把灯都接过来在地上放好,再直起身子时,眼前所有的景物突然都开始转动,她晃了晃,不受控制地朝地上栽去。
    “凌兮?”
    夜言修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其他几人发觉不对也都从亭子里赶过来了,她甩了甩脑袋,待眼前场景恢复正常才低声开口:“我没事。”
    楚襄微微抿唇,凝视她片刻之后忽然问道:“兮兮,我是谁?”
    这次她没有立即回答,歪着头瞅了他半天,人都快倒进夜言修怀里了,楚襄耐着脾气把她拨正,俊脸被摇晃的灯火照得轮廓分明,她这才瞧仔细了,轻声吐出两个字:“襄襄。”
    还说没喝醉!
    夜思甜不合时宜地笑出声来,楚襄黑了脸,瞪着她道:“这下如你意了。”
    她立马扭过头冲夜言修装可怜:“修哥哥,你看他凶我……”
    夜言修大概明白她干了什么好事了,也顾不得训斥她,只道是米酒后劲颇足,岳凌兮这会儿想必是上头了,于是朝后面吩咐道:“去把客居收拾一下,再拿件披风来。”
    说罢,他抱起岳凌兮就往后院走,岂料楚襄突然说道:“不必了,正好我们也该回宫了。”
    他脚步一顿,道:“也好,那我送你们上车吧。”
    就在这时,仆人送来了一件薄薄的丝光绵披风,夜言修给岳凌兮搭在了身上,以免酒后受风着凉,楚襄凝着脸没有说话,径自迈开步子朝府外走去。
    待三人的身影陆陆续续消失在视线里,夜思甜回身偎进顾靖夷的怀抱,若有所思地说:“靖哥,怎么办,我这一颗水雷好像炸出两条鱼了……”
    顾靖夷为她罩上披风,未置一词。
    夜府大门前,车轮已经开始缓缓转动,两人踏上了回宫的路。
    此时的岳凌兮已经不甚清醒了,但潜意识里仍然能感受到身侧散发出的寒气,她疑惑地睁开眼,发现楚襄就坐在她身旁,只是俊容隐没在阴影下,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她莫名不安,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缩进他怀里。
    从来没有这般主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