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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节

      “也不一定是一条路。”
    燕绥之一直在看手里的一份文件,借此掩住按着胃的手。
    一阵不适缓过去,他才抬眼抖了抖虚拟纸页,面色如常地说:“我在最后那沓里,找到了这么一样东西,勉强算得上一个好消息吧。”
    “什么东西?”
    那两人靠过来,从燕绥之手上接过纸页。
    “你的手怎么那么凉,很冷?”顾晏一手拿了纸页,另一只手又在燕绥之的手指上握了一下试温度。
    “还行,有点。”燕绥之说。这其实是因为刚才那阵胃痛的缘故。现在略好一些,他便没提,而是顺着顾晏的话说:“早上温度毕竟低一些,你先看文件。”
    “我在看。”顾律师嘴上这么应着,却已经站起身,去玄关的衣架上把自己的大衣摘了下来。
    单身狗龄很长的房东一脸麻木地出声提醒:“恕我直言,我认为在温控板上点两下,直接调高室内温度,比什么情侣大衣都管用。”
    顾晏坐回沙发上,客客气气地说:“也恕我直言,天亮前我就点过两下。就目前看来,停工十多年的温控板应该是坏了。”
    房东:“……多么不争气的东西。”
    燕绥之抱着大衣,他的胃痛和头痛虽然不像之前那样剧烈,但余味绵长。顾晏的大衣被他压在身前,刚好能抵着胃,有种莫名的踏实感,又慢慢被体温焐暖,没一会儿居然真的让那种不适感舒缓不少。
    他顺从地把自己包裹在这种舒适的感觉里,心里又不禁失笑:顾同学的大衣哪有如此神效,绝大部分都是他的心理作用而已。
    房东和顾晏翻过前面的几页,才知道燕绥之究竟找到了什么东西。
    这同样是一份手术协议,单看格式和绝大部分内容,跟当年燕绥之那份手术协议一模一样。唯独不同的是接受手术的人。
    姓名一栏里,清清楚楚地显示着一个名字——
    多恩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名字,简单到甚至没有姓氏。上大街上随便叫一声,会有很多人因此回头。
    但不论是挑出这份文件的燕绥之,还是正在看文件的顾晏,包括皱起眉头的房东默文·白,都清楚地知道这个名字代表谁。
    “清道夫?”顾晏低声说。
    “应该就是。”燕绥之双手捂在大衣里,懒懒的没有伸出来,而是抬了抬下巴示意:“看尾页的日期,是清道夫离开云草福利院一年左右,19岁吧,老院长自那之后就失去了他的消息。”
    两人抬头看向房东。
    房东神色复杂地翻完文件,说:“如果不是看到这份文件,我都差点儿忘了,研究所还给这场手术协议签过字。这甚至比你那场手术还要早。”
    看末端的日期,那确实比燕绥之和他父母的那场手术还要早一年。
    “这场手术我印象不太深。”房东说,“……其实大多数手术我印象都不深,因为我们是不会参与的。对我们而言,只是把研究成果许可出去就没什么事了,手术是医院的活。你父母那次算个例外,我刚巧在医院碰见过他们,机缘巧合常常聊天,算是朋友。这位——你们称他为清道夫?”
    房东改换了称呼继续说:“这位清道夫我只见过两回,印象里他没有父母家人,但医院那边对他格外关照,也很谨慎。现在想来,那时候曼森应该就挑中他做棋子了。”
    从这份文件中可以看出来,19岁的清道夫入了曼森兄弟的伙,接受了这样一场基因手术。
    只要手术成功,他就能彻底摆脱过去种种,换一个全新的模样,全新的名字,全新的身份,还有……全新的人生。
    顾晏仔细看了其中几页,皱起眉问房东:“这几段是什么意思?如果我没有记错数据,他这场手术所用的基因源……也包含有那个片段?”
    房东点点头:“对,你没理解错。这位清道夫跟燕院长所用的基因源虽然来自于不同的人,但经过实验处理,都增加了那个基因片段。”
    在当年默文·白以及一部分研究员的理解中,那个基因片段就像一个万能膏药,如果手术之后出现排斥状况,这个基因片段就会转化为活跃状态,起到缓和以及补救的作用。
    简而言之,就是用来增加手术成功几率的。
    “知道我最初为什么没有怀疑研究目的吗?”房东说,“就是因为清道夫的这场手术看上去太成功了,以至于我信了研究所那些鬼话。直到你父母出事,我才真正意识到问题。”
    燕绥之垂了一下眼,问他:“我刚才在想一件事,需要跟你确认一下。”
    房东:“什么?”
    “如果他的基因源里也添加了这个片段,那么现在的清道夫,是不是很可能跟我一样出现了残留?”燕绥之问。
    房东点头:“对。”
    “如果他也残留有那个基因片段,那么用那台高端检测仪,是不是可以检测出来?”
    “是。”房东说,“而且会跟你的那段图谱完全重合,一模一样。”
    “还有类似的人么?”燕绥之问。
    “没有了。”
    说到这个,房东回答得斩钉截铁。“清道夫是第一个接受这种手术的,你跟你的父母是第二场。而在你们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医疗协会查得很严,曼森兄弟那边谨慎了一段时间,研究所也再没签发过任何基因手术协议,安分了很久。而我辞职的时候,那个基因片段已经发展到了第二阶段,正处于试验中。我想,再之后如果有什么手术,也不会倒退去用原始版本了。”
    他想了想,肯定地说:“所以,你们两个应该是这世上仅有的证明了。证明那段原始基因的存在,证明所有一切的起点。”
    闻言,顾晏忽然说:“换一条路呢?我们现在握有清道夫的手术协议,这同样能证明这种问题基因跟研究所乃至曼森兄弟的联系,如果能找到清道夫本人,检测出他身体的基因片段。那么……证据环同样能扣上。”
    “不仅如此,一旦清道夫跟曼森兄弟之间的环能扣上,那他背着的那些命案,曼森兄弟也躲不掉了!”房东想到这些,居然隐隐有些激动。
    那些被断定为意外的命案,那些在过往三十年里牵连进去的人——那位因为用药过量死去的医疗舱商人贝文,巴特利亚大学医学院的周教授,掌握着两条矿线最终却横死狱中的卢斯女士……等等。
    他们之中,或许有曼森兄弟的弃子,或许只是因为不肯合作或是别的原因,平白受了牵连,就像燕绥之的父母一样。
    如果清道夫那条证据环真的能一一扣上,那他们也算终能瞑目了。
    “但那位清道夫先生究竟在哪里呢……”燕绥之轻声说。
    第174章 卷毛(四)
    整理好的旧资料被燕绥之他们一并带去了春藤医院。
    林原实验室的那帮人同样一夜未休,全靠浓咖啡和醒神剂续命。他们上一回这么拼命,还是赶制流行病疫苗的时候。
    早上8点,第一个瓶颈期刚过,林原催着研究员们去隔壁休息室抓紧时间补眠,所有反应进程都切换到加密模式,只留了一个研究员看门。
    大楼这层空间很大,但其实只有两位主任医生研究核心——林原和卷毛雅克·白。除此以外,都是实验室和休息室的地盘。
    他们两人年纪相仿,级别相仿,医院给配备的环境也基本无差别。
    办公桌头对头,独立休息室一个在走廊东侧,一个在走廊西侧,还各有两间为助理研究员们准备的休息间。
    这么多年下来,林原都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今天却是个例外。
    因为卷毛的养父默文·白来了。
    默文·白出现在休息室门口时,林原一口咖啡呛了个半死,咳得撕心裂肺。
    “干什么?我有这么吓人?”默文·白没好气地咣咣拍他后辈。
    说实话,真的吓人。
    这对曾经关系很好的父子已经有太多年没见过对方了,一直在刻意回避一切可能相遇的场合,尤其是这家春藤医院。林原一时间居然算不清这种状态持续了多少年。
    虽然很可惜,但他真的以为这种状态会一直持续下去,没想到今天默文·白居然破了例。
    他这位辫子叔居然主动踏进了这家春藤医院,主动上到了这一层。
    可不就是青天白日活见鬼嘛!
    如果这时候卷毛碰巧出现,再碰巧跟房东撞上,那就是名副其实的鬼见鬼!
    林原忍不住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觉得有一点点刺激。
    可惜他往电梯方向张望了好几回,卷毛也没有出现。
    “别看了。”默文·白对他的那点儿心意了如指掌,嗤了一声,“楼下大屏幕滚动播着值班表呢。”
    林原这几天晨昏颠倒记不清日子,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按照一贯的排班,卷毛今天休息。
    他妈的为什么今天休息?!
    林医生少有地在心里骂了人。
    辞职二十来年,曾经的专业性内容默文·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研究过程中的一些重要细节,他依然记得很清楚。
    林原灌着咖啡,一边跟他聊一边在那些研究稿上写写画画,密密麻麻记了很多。原本模糊的关窍被打通,茅塞顿开。
    他们连聊天带争论,拟出了两种方案。林原翻出各种数据对比了半天,最终拍板走第一套。
    “这套方案规矩稳妥,从人到人,只需要依靠分析仪自带的模拟器进行虚拟实验就能有结果。因为过程可控性强,虚拟实验的结果跟活体应用几乎零差别。”林原解释了理由,“一旦在仪器里成功,就能立刻用到那些老人还有柯谨身上,成功率一致。至于第二套方案……”
    第二套方案来源于默文·白的原始研究稿。
    他们在构建基础基因片段的时候,留过这么一个切入口,以防今后需要。后来研究越来越复杂,参与的人越来越多,分工越来越细致,互不相干。以至于这个切入口几乎被人遗忘了。
    就连默文·白自己,也是重新梳理研究稿时才想起来。
    “这个方案灵感来源于灰雀。对,就是随处可见的那种最普通最不起眼的鸟。”
    默文·白回忆着他们当年的设想,“众所周知这种鸟虽然不起眼,但生命力和适应力强得惊人。我们早年做过研究,不同星球的时间流速和环境都千差万别,如果频繁切换,大多数生物都会有不适反应,在这其中,人已经是适应力极强的一种了。但体弱的也多多少少会有点症状,比如恶心晕眩,反复发烧,比如血压不稳,免疫力下降。就算适应力强的,也是后天磨炼出来的,比如像你们这种能办飞梭机年卡的——”
    房东说着,看向燕绥之和顾晏,开了句玩笑:“谁小时候去别的星球没吐过呢!我15岁之前,听见飞梭机三个字就开始找洗手间,先吐上五分钟再说。”
    燕绥之笑说:“我倒是没吐过,但总发烧,上了飞梭机体温就开始往上涨。”
    他说着便好奇地看向顾晏,“你吐么?”
    顾晏回想了一番:“最初会晕机,但不会吐,只是晕的时候不喜欢说话。”
    燕绥之:“这跟不晕有区别?”
    顾晏:“……”
    顾律师瘫着脸看了他片刻,转头示意房东继续。
    “总之,只要是个活的,几乎都会有不良反应,唯独灰雀是个例外。这种小东西能适应一切变化,因为它自带一种平衡机制。它的身体就像一台随时在备份的设备,一旦运行不畅,就会自动退回上一个备份点,回到最健康的状态。这使得它们大多数时候都生机勃勃,寿命非常长。当然,这种平衡机制每次运作都要消耗极大的能量,所以它们特别能吃还不胖。”
    他们所设计的第二套方案,就是借用灰雀的这种特质,移植到病患身上去,让他们身体机能自己调节,退回到“健康”的状态点。这样一来,那个问题基因片段就会遭到拒斥,这时候再借助正常的基因手术,就能安全地把它清除掉。
    但这种方案的前期危险性很高,因为灰雀和人毕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物种,副作用和排异反应很可能非常激烈。单靠分析仪的模拟器做虚拟实验还不够,必须有一定次数的活体试验才行。
    正规医药的活体试验,都得经由联盟审批公开招募志愿者,他们需要提供完整的危险性说明。
    有虚拟实验辅助,活体试验需要的人其实很少,但审批过程很严格,短则一个月,长则半年。医院里那些全身脏器衰竭的老人们根本等不起。
    所以林原把这个方案撇开了。
    他们的讨论持续到了中午。
    医院后勤往这边送了两推车餐盒,研究员们没歇多久,梦游似的爬起来扒了几口,又钻回休息室继续睡。
    房东用完午餐,拍拍屁股就想离开,被燕绥之他们拦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