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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节

      岁末的寒风迎面吹来,江漫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程骞北见状,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你身体还没完全好,别再受凉了。”
    这一刻,江漫明白,他答应和自己离婚,正是因为爱自己,才给她选择的机会。
    她转头看了看他,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想说我其实不怪你,但又觉得没有任何意义。无论是他,还是她,都应该回到原点,重新打量这段关系,绝不能再陷入混乱和畸形。
    他抬起手腕看了下表:“你去忙吧,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
    程骞北点点头,目光瞥到旁边一辆正在驶入公交站的公车,忽然又道:“你陪我坐一段公交吧!”
    “啊?”江漫不明所以。
    程骞北指了指那辆车:“七路车,我以前有段时间经常坐,好多年没坐过了。”
    江漫看了眼那辆刚刚停下的公车,心中虽有狐疑,但还是点点头:“嗯,好啊!我小时候上学也坐过,如果没改线路的,应该和我公寓离得不远。”
    车子停留不久,两个人不好耽搁,快步走了过去,登上了公交车。
    江漫乘公交的经验很少,小学时,学校就在附近,步行就能回家。上了初中,父母为了让她接受更好的教育,花钱将她送到市区内最好的重点中学。学校是住宿制,每个星期才回一次家,一开始也都是父亲开车接送,直到升了初三,她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大了,才自告奋勇每周日坐公交去学校。坐得正是这趟七路车。
    这会儿还没到下班时间,公车上没几个人,两人找了个居中的位置坐下。江漫将身上的外套还给他,轻笑道:“我上初三那会儿,每个周末往返都要坐七路车,没准儿咱们以前还遇到过呢!”
    程骞北不置可否,英俊的脸上神色平静,看出什么情绪,过了片刻,才淡声开口道:“我妈是我刚上高三那年查出绝症的,在人民医院住了大半年。我每天傍晚会坐着这趟车去医院陪她。”
    江漫听到他提起母亲的事,笑意敛起,安静下来,认真地等他说下去。
    程骞北继续说:“那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一段日子,本来因为马上要上大学,眼见着要迎来曙光,但因为我妈的病,生活一下又跌入了低谷。十八九岁的年纪,在面对至亲生离死别时,还远远做不到从容。我每天都很痛苦,睁开眼睛看到我妈还活着,都会庆幸。每个傍晚坐在公交车最后排的一段旅程,是唯一让我放空的时间。”他略微顿了一下,“在长宁路那一站,每个周日会上来一个穿着常雅中学校服的小女生,她总是坐在前面,偶尔人多没位子的时候,就握住拉环站在下车的位置。她背着一个很漂亮的书包,不是在看漫画就是在听歌,一看就是那种家境优渥成长幸福的孩子。虽然并不认识,可是日子过得太苦,就会不由自主会羡慕人家。每次看到她上车,就会想这个女孩儿一定有爱她的父母,有无忧无虑的生活,一定过得很快乐。”
    江漫皱眉看着他,问:“你不会告诉我,那个女生就是我?”
    常雅中学、长宁路站上车,她用脚指头想想也能联想到曾经的自己。
    果不其然,程骞北点点头:“没错,就是你!”
    江漫好笑地摇摇头,觉得很是荒谬:“你不会是那时候就记住我了吧?因为羡慕我?”
    她当然不会以为那时的程骞北就喜欢上了她,一来是她才十四五岁,二来是一个每天都活在痛苦中的十八岁男生,不可能还有心思去想这种事。
    程骞北道:“嗯,记住了。不过真正让我记住是后来五月份的时候,那时我妈的医药费已经欠了很多,医院准备停药了,我揣着街坊邻居凑的几万块去医院缴费。可能是那段时间太累了,整个人有点浑浑噩噩,下车时又有点挤,揣在书包里的钱被人偷走也没觉察。直到下了车后,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大叫‘小偷’,转头一看,便看到穿着常雅校服的女孩正在和一个男人争夺一个牛皮纸袋,我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钱被偷了。”说着,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轻笑一声,“我真没想到,一个初三的小姑娘胆子那么大,旁边也没人上来帮忙,她一个人边抢东西边拿着书包狠命砸那小偷。也不知是不是那小偷被她的凶悍给吓到了,竟然没抢过她,然后灰溜溜跑了。”
    虽然他的语气略微调侃,但对于正在经历母亲重病、倾家荡产、得知身世上门问生亲要救命钱却被两千块钱羞辱的少年来说,那个凶悍的女孩,是他那段灰暗的生命中,唯一打进来的一道光。
    如果不是那道光,也许在母亲过世后,他就会自暴自弃走上一条不归路。
    是十五岁的江漫,将他从边缘拉了回来。
    这也是柒基金名字的由来。他用这个名字告诫自己,无论人生多么黑暗困苦,总会有光照进来,所以要坚定地继续往前走,不能放弃自己走上歪路。
    江漫听他这么说,从回忆里搜索了一下,隐约有点印象,初三那年好像自己是在公交车抓过一个小偷。当时年纪小,不知世道险恶,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凶悍,看到这种事想都没想就上了。后来回家跟爸妈一说,还把二老给吓得不轻,毕竟小偷这种职业,通常都是团伙作案,很多身上都带有凶器,她一个小姑娘单枪匹马抓小偷,也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点。
    她已经记不清当时的小偷长什么模样,更不记得被偷的人。因为将牛皮纸袋还给人家,就马上回到公交车上离开了。
    原来程骞北之前说在寺庙里许愿,是给帮自己追回过救命钱的恩人祈福,并没有说谎。她确实是因为无意间的一次见义勇为,帮他抢回了母亲的医药费救命钱。
    而她一直的疑问也有了答案——程骞北为什么会喜欢自己,追根溯源原来在这里。
    她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失落,笑着捂了捂眼睛,道:“所以你喜欢我其实是为了报恩?”
    程骞北好笑地摇摇头:“我要为了报恩,就不会算计你了!”
    江漫放下手,不解地看向他。
    程骞北道:“那天去了医院之后,过了一个星期,我妈就过世了。我没再坐过这趟车,再见到你就是三年后在大学,虽然你已经长大了很多,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你。至于什么时候对你动了心思,我也不是太清楚。”
    他的成长之路和大部分同龄人都不太相同,对于感情这种事自然也后知后觉。唯一知道的是,等自己反应过来,就已经非她不可了。
    江漫神色复杂地看了看他,又看向窗外。她曾经和程骞北那么近过,只是那时的人生却是南辕北辙。
    她脑子里有点乱,凡事有因就有果,她无意中种下的因,得来了这个果。
    有些奇妙,又有些伤感。
    两个人没再说话,直到人民医院站到了,程骞北起身。
    “我走了!”他对犹坐在座位的江漫说。
    江漫点点头,猜想他大概是要故地重游。十年已过,当年的痛苦大概也已经消弭散尽,只剩一个娓娓道来的故事。
    程骞北低头看她,勾了下唇角,低声道:“你自由了!”
    江漫朝他笑了笑,没说话。
    两人对视了片刻,程骞北终于转身,高大的背影穿过公车的走廊,从后门下了车,随着车子启动,渐渐消失在站台。
    *
    因为临近年底,节目组也没什么事,江漫干脆把年前的几天都请了假,在家里修生养息等过年。
    程骞北果然没再打扰她。
    她没告诉父母自己和程骞北已经离婚的事,二老见女婿过年都没上门,奇怪地问她,她找了个工作忙的借口给敷衍过去了。
    江爸江妈也没怀疑,因为程骞北跟投资的一家公司在国外做上市路演的新闻,网上随处可见,女婿能干是好事,江家二老很体谅。
    过了正月初十,江漫回到了工作岗位。对她来说,不管将来自己和程骞北会如何,现在一切都已经归零,她回到了原本属于自己生活的正轨,成为了一个年轻的未婚女性。
    无论如何,这种感觉是很好的。她就是她,是江漫,是人生由自己做主选择的江漫。
    开年栏目组在做招商。这事儿本来跟江漫无关,但有两家正在商洽的公司,程骞北柒基金有股份的,栏目组倾向于这两家公司,然而这两家公司所接洽的栏目,又不只他们一家。
    那天总监找到江漫,把这事跟她说了,言下之意,是想让她请程骞北搭个线把这两个赞助拿下来。
    她背景的用处,终于在这时候体现出来,江漫只觉得有点好笑。
    略微思忖之后,她如实道:“总监,有件事因为是个人隐私,我还没来得及公布。”
    “怎么了?”总监客客气气问。
    江漫说:“我和程骞北年前已经离婚了,我们现在没有任何关系,这个忙我爱莫能助。”
    总监一时愣住,似乎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和语言应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
    江漫道:“我自认工作尽职尽责,做得也不错,我希望我在栏目组,无论是工作安排还是职位升迁,都跟之前和程骞北没有公开关系时一样。一切用工作能力和表现说话,而不是因为和谁谁谁的关系。”
    总监回过神,笑了笑,朝她摆摆手:“行行行,别搞得这么如临大敌似的。在咱们栏目组,本来看得就是实力,你有实力,加点背景无非是锦上添花。锦上花没了,也不影响你是一匹好锦缎。你去忙你的吧,赞助不是你分内的事,我还是让广告部的人继续跟进。”
    江漫如释重负般松口气,站起身道:“谢谢总监。”
    一切归零的感觉还不赖。
    只是她总还是忍不住想念那个人。
    第61章 六十一章
    当初江漫和程骞北的事情曝出来,因为叶家争产以及王昊天案子的关系,她很快就停职,自然不知道单位里对她的流言蜚语是什么样的。事情解决后,回来再上班,面临的都是一众羡慕嫉妒恨的眼光。
    但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现实,如今和程骞北离婚的消息传开,因为没有人知道内情,大多自动认定她是攀高枝失败。虽然不至于有什么落井下石的遭遇,但同情怜悯和幸灾乐祸还是不少的。不过都是其他部门不相熟的同事,她倒也不是太放在心上。
    她自己办公室的人,还是跟以前一样,甚至因为她从资产阶级重归人民群众当中,先前冒出来的那点生分和隔阂也消失了。
    虽然工作上不会再有领导的额外关照,副主编这个职位也暂时轮不上她了,但总体来说,工作起来更坦然更踏实,二十多岁的年纪,未来还长着呢,她也不着急。
    开春有个市商协举办的大型酒会,他们栏目组是受邀方之一,老王拿了几张邀请券,带着他们几个下属,去蹭吃蹭喝去了。
    酒会设在市内最大的五星酒店,宴厅足以容纳上千人。行业内的酒会,难免会遇到各路熟人,到了酒会,大家很快就走散,各自去找乐子。比如章笑笑就被某个青年才俊勾搭走,残忍了抛弃了同伴江漫。
    江漫倒也无所谓,拿了杯香槟和一碟点心,自己找了个角落的沙发坐着看热闹。
    哪知吃了没两口,旁边忽然传来一道轻佻的男声:“美女,一个人啊?”
    江漫掀起眼皮看了眼,皮笑肉不笑跟人打招呼:“师兄!”
    黎洛在她身旁坐下,一张桃花脸笑得忒欠揍:“听说你和我师哥离婚了?恭喜恭喜啊!婚姻那就是爱情的坟墓。当初知道你和他结婚的消息,真是让我捶胸顿足难过了好久,你说你这么年纪轻轻怎么就英年早婚了呢!”
    江漫木着脸看他,等待他继续表演。
    黎洛朝她骚气地眨眨眼睛:“幸好你迷途知返,我师哥有什么好的?整天只知道工作,半点情趣都没有,连我一个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江漫笑着点头:“那是!”
    黎洛一听更来劲儿了,伸手朝远处的人群一指:“你瞅瞅!俞欢是什么人他又不是不清楚,跟人聊得多开心!得幸好你跟他散伙了,不然还不得被他气死。”
    江漫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果然看到了西装革履的程骞北,正在和人谈笑风生,倒不是黎洛说得那样,是和俞欢在聊,只不过那群人里有俞欢,而且和他靠得最近。
    她神色平静地挑了挑眉头。
    黎洛悄咪咪仔细瞅了瞅她,没从她脸上发现什么,咧嘴一笑道:“看来你们这是真分了?太好了!我还担心要是我追你会被我师哥揍呢,现在不用担心了!”
    江漫无语地看向他,默了片刻问:“师兄,你平均多久换一个女朋友?”
    黎洛脱口而出:“三个月吧!”说完又赶紧补救,“当然,如果是你的话,那肯定不是这样的。”
    江漫笑:“如果是我的话,至少得有四个月是不是?”
    “那必须啊!”
    江漫当然不会认为黎洛是真对她有兴趣,但是想到当年在学校的痛苦经历,还是主动苦笑求饶:“师兄,你就饶了我吧!”
    黎洛哈哈大笑,凑近她小声道:“也行!那你告诉我,你和我师哥到底怎么回事?我前段时间去他家里找他,发觉他在抄心经,而且还吃素。他不会是婚姻受挫,要出家当和尚吧?”
    江漫:“……”
    不得不说,程骞北总是会做出一些让人一言难尽的举动。
    黎洛看她不说话,继续道:“是不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江漫真是哭笑不得,虽然在这段感情里,她确实是付出比较少的那一个,但她自认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她选择暂时分开,也无非是发觉他状态不对,给他一个平复下来的空间,也让自己能好好审视一下这段关系。
    “师兄,你想多了。”
    黎洛用肩膀撞了撞她,一脸好奇的八卦:“那他为什么这样?”
    江漫对这位师兄的自来熟很是有点无奈,挪开了一点:“你应该问你师哥才对啊!”
    她说这话时,下意识朝程骞北看了眼,恰好迎上他看过来的眼神,金色的灯光下,他的眉头显而易见的轻蹙了一下。
    黎洛还不依不挠地往江漫身旁挤:“我要能从他那里问出半点,我还找你?我多问两句只怕是会挨揍的。”
    江漫:“你不是说他吃斋念佛么?应该不会揍人。”
    黎洛点点头:“话是这么说,但他那个人别人不了解我还不了解?就一阴晴不定的蛇精病,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变脸了,我很怕怕的。”
    江漫知道程骞北在学校没什么朋友,对于他和黎洛交情匪浅,一直让她挺匪夷所思的。黎洛这种人来疯,她见了都怕,恨不得避开三尺,也不知道程骞北怎么受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