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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节

      如今锦衣卫已分散至京城各处寻找苏姑娘, 而至今几个时辰过去了,还是未有任何有用的消息传回。
    谢正卿冷着一双幽暗的眸子端起眼前酒杯,一旁的庆怀王见状忙端杯欲陪,谢正卿却根本未有在意,顾自仰头一饮而尽。
    没寻得对饮的机会,王爷被下了面子却也无法再扔下那杯,只得将错就错的负气将之饮下。
    放下酒杯,王爷抬头看看勾阑之上,突然那股子憋火沉下,一抹诡笑浮于嘴边。有了今天这个安排,先前谢正卿的那点失礼他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苏妁也时不时往主位这边窥探,王爷她见过了,那么今日坐在王爷上位的定是谢首辅无疑。只是那人总低着头不肯看她一眼,加之勾阑四角各有一盏大烛塔,晃得她两眼也看不分明。
    不过她感觉得出,那个人对她和她的舞,皆没半点儿兴趣。
    想到接下来便要去到他身边,她额间那朵凤纹莲心花钿不由得蹙了蹙,带了几分纠结。
    他看她,她慌。他不看她,她更慌……
    笙音渐起,苏妁在羽扇的遮掩下幻化出一支鸢尾,众人惊叹之际,她踏着玉砌的台阶,垂眸往主位走去。
    身子软如云絮,足下步步生莲,裙裾飘飞,玉袖生风。她往白玉石地面上柔雅一跪,玉臂轻舒,那支鸢尾便献到了当朝首辅的眼前。
    等了片刻见他不接,苏妁才缓缓抬起眼帘,怯生生的望向谢正卿。这一望,似受了一股子巨大的冲力般!她身子往后歪去。
    若不是两只手本能的撑在背后,怕是这一歪便要狼狈的躺倒在地了。
    谢正卿眸色清冷,带着不屑一顾的倨傲。
    外界皆传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先入为主的觉得他该面目狰狞,甚至该有三头六臂。故而每个初见他之人,皆会为他清隽如玉的容颜惊住。
    眼前这个卑贱的舞姬,想来亦是如此。
    “滚。”他削薄的嘴唇轻启,淡淡一个字却似带着雷霆万钧的威压。
    苏妁浑身抖着,艰难的翻转过身子往回爬了两步才敢站起身,之后便浑浑噩棣月噩的回了勾阑里,迈台阶时还被绊了一跤,险些又要跌倒。
    睨着她的颤颤巍巍的背影,谢正卿不由得眉头微蹙。方才他思绪万千,眼盯在她身上心却没在,待她转身爬走了,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那张半遮的脸竟有几分相熟。
    新荔似白腻的肌肤,和那面具下露出的一双剪水烟眸,当然最为熟悉的还是那饱满如桃瓣的嘴唇。不论施上何种口脂,皆是被他占有过的味道。
    他眸色清冷依旧,只是那两汪平静无波的幽泉之下,却有炙烈的火苗蹿动。似是只需稍待些时候,那两股子炽热便可成了风气,将潭水焚尽,将天地吞噬,让炙火滚抚她的每寸肌肤……
    好在四周的巨大烛塔照得苏妁两眼昏花,才难看清台下。不然就凭着下面坐的那个人,她便再也无法跳下去了。
    他……不是礼部尚书张茂么?怎么突然竟成了当朝首辅!
    上辈子便是他,一道旨意定了苏家三十六口人的生死!可这辈子他又似个恩人般的,一连几次施恩于她,帮她收集一本又一本的《鹊华辞》。
    想到此,苏妁蓦地恍然!若他便是谢正卿,那岂不是一早就知道了爹爹文中对他的诟谇!那么苏家如今下了狱,便是因着他?
    难怪明明十册书都偷了回来,却还是落了罪名。
    可他这么做又是图什么?若是想追究,又何必一次次佯装好心的帮她?
    她真恨不得冲下去当面问问他,到底想要什么!若还是像上辈子一样不肯放过苏家,又为何一而再的逗弄她!
    当然,这也仅是在心中想想,她不敢去问,因为他是谢首辅。
    一阵编钟声切入进来,舞姬们悉数退下勾阑四散在一边,只余苏妁一人留于台上。苏妁抬头看向穹顶,那悬在上面的布包果真一个接一个的敞开了口。
    可当第一个布包里的东西抖落下来时,苏妁已顾不得再思虑先前的杂七杂八。落下的并非花瓣,而是一颗颗鸟蛋般大小的石子!
    见此情景,退的最远的两个舞姬相视递了一个似有若无的诡笑。
    那些石子一波一波的坠下,如同冰雹雨般砸在苏妁的身上!她吓的早已失了理智,完全辨不清该往哪处逃,只抱着头瑟瑟缩缩的蹲在勾阑上。
    奈何随着布包打开的越来越多,坠石大小不一,几颗鸡蛋大小的砸在苏妁的背脊上,她本能的身子往后倾去意图藏着背,却使得身子失衡,瞬间躺在了地上!
    那薄罗妆花裙本就轻薄,只如身上覆了层纱,石头砸上去轻易的冲破了好几处。艳红的曳地裙褴褛的遮在身上,分不清哪里是衣,哪里是血。
    这些也不过只在片刻间,苏妁仓惶的躺在地上,面具早已不知去处,她两手捂着脸准备承受接下来更为猛烈的攻击,可就在她闭跟之后,时间却似止了般,没有任何东西落下砸在她身上。
    只是她仍能清楚的听到,那些石子砸在玉台地面儿上发出的骇人声响。
    许久,她终是移下双手张开眼,可眼前却是黑漆漆一片……
    台下的众人一个个目睁口呆。
    就在方才,第一波石子自那布包抖落之际,谢首辅便一脚踩上酒桌,飞腾起身踏着几个舞姬的人头就跃上了勾阑!
    他一撩斗篷,双臂撑在苏妁肩侧,将人整个罩在了自己身下。
    因着远去潮洲一路艰险,他身上穿了软甲,加之肌腱本就强壮,故而这点儿石子雨落在身上也无甚了不得的。不似苏妁,皮娇肉嫩的,落哪儿哪儿破一层皮。
    黑漆漆的,苏妁看不到什么,却能感觉到逼近的危险,而这危险不压于那阵石子雨。
    紧接着她便感到腰间一热,似有一只大而有力的手将她一把托起!她这就么迷迷糊糊的站了起来。而当那斗篷自她眼前滑落的那刻,有人将面具重又戴回了她的脸上。
    幸好。不然因着上回千秋节大出风头,朝中不少官员皆认得她是苏明堂的女儿,若是当众被人认出,日后爹娘纵是出来了,又有何颜面再见人了。
    苏妁伸手整了整面具,眼前突然清明起来。她还未看清,就见一条披风飞铺而来,越过她的脖颈披在了背上。她这才看清,眼前站着的竟是谢正卿。
    先前为她遮挡落石的竟是他?可苏妁又心忖着谢正卿应该不知自己的真实身份。
    先前面具掉落时她藏在他斗篷下面,而斗篷移开时他已将面具还给了她。那么他并没看到她的脸,而仅是凭着对舞姬的怜惜做出的这一切?
    她垂下眼帘惊魂未定的拽紧了那斗篷,使劲儿往身上裹了裹,生怕半点儿皮相露出被他窥见了似的。
    只心中暗道,传闻果然不假,这人还真是笃爱会跳舞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