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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节

      她女儿回府了,大房那头也不过来了叶氏身边的几个仆妇迎候,竟是没来一个主子。陆文瑞父子不在府上也就罢了,陆听溪回来了却也不来迎她四姐,还有那叶氏,虽说没有长辈合该迎候小辈的道理,但她怎就偏生赶在此时去了老太太那里?还不是不想瞧见他们三房得势。
    不过这事儿躲是躲不过去的,总还是要相见的。
    孟氏思及自己往后腰杆就能硬起来了,心绪又舒畅不少。她女儿竟要嫁入宗室了,她如今想起仍觉做梦一样。
    只是她与女儿去老太爷与老太太处请安时,却并不见这两位多么热络。
    陆老太爷见孟氏似面有不豫,淡淡道:“怎么,四姐儿得个世孙次妃,你还不满意?”
    孟氏堆起笑来,忙道不敢。
    陆老太爷打量着陆听芊。
    虽然只是个侧室,但确实不算委屈陆听芊。王世孙就是将来的亲王,先前还有不少公侯之女被立为亲王次妃的,公侯之女尚会为亲王侧室,何况一个陆听芊?陆听芊的父亲不过是个正六品的国子监司业,实质上若非背靠陆家这棵大树,将三房单独拎出来,是不够瞧的。
    只是将孙女嫁入宗室,他总是不放心的。何况这个孙女眼皮子浅,脑子又不够使,异日真入了楚王府,还不晓得要如何被人拿捏。不过,若她得世孙爱重庇护,这倒也都不成问题。
    只要楚王一系没有造反的心思,这桩婚事其实也可。
    陆老太爷问起沈惟钦出的那个对子,陆听芊低头默了默,只道是自己从前看到过一个差不多的对子,这才反应这样快。陆老太爷皱眉,这么说,她还真是碰巧捡了个世孙次妃的位置。
    陆听芊与孟氏出来后,被孟氏拉着手好一番教导。
    “这位置既落到你头上,那便是你的福分,谁也抢不走。虽是个侧室,但只要你在世孙跟前得脸,肚子又争气,为王府多多添丁,将来不怕压不过那正室。”
    陆听芊被母亲说得满面羞红,推说要看看五妹妹,转去了物华院。
    见到陆听溪,寒暄不多时,陆听芊就说起了那个对子的事。
    “关于那对子的事,五妹妹千万帮我保密。我在祖父面前隐去了那对子是妹妹说与我听的这件事。”陆听芊嘴角紧压。
    她不想让此事外传,否则回头众人怕要议论她是靠着自己妹妹才得以嫁入宗室。
    陆听溪并不在意这些,她比较关心结果。
    如果沈惟钦无法推掉婚事,那这事想来也是无法了。她似乎也只能祈祷宁王和楚王将来势强之后,不要生出谋逆之心了。
    三日之后,内官来陆家颁布册封圣旨,陆家众人神色各异。
    陆听溪又等了五六日,见仍无转机,渐觉此事大约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这天,她蹲在兔子窝前给长毛兔喂食时,谢思言的密信到了。
    他说他行事尚算顺利,只是如今被些事情绊住了,大概还需大半月才能回京,让她这阵子有事的话嘱托杨顺去做。
    她未曾多想,正要照例将信烧毁,却忽又觉得不太对劲。
    谢思言的那个翰林编修一职虽事情不多,但他若是离京日子太久,总是难免惹人注意的。除非是遇上了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否则他是绝然不会延期回京的。
    她低头,又仔细将信看了一番,终究放心不下,借着出门采买胭脂水粉,跟杨顺见了一面。
    杨顺起先只道世子确实一切皆好,后头被她追问不休,犹豫再三,硬着头皮道;“小人如今若说了,回头被世子知晓,就是个死……陆姑娘莫问了。”
    陆听溪闻言越发笃定个中有内情:“你放心,回头我会帮你说话。”想了想,又补充道,“你若不说,现在就是个死。”
    杨顺心里苦,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俩人横竖是不想让他活。
    “其实小人知晓得也不周详,小人只是听闻世子循着那图,发现了些了不得的东西,回程途中又遇到了点麻烦,这才耽搁了归期。姑娘莫忧,世子还能与京中这边书信往来,说明应当没甚大碍。”
    陆听溪知杨顺所言在理,心中稍定,问谢思言如今人在何处。杨顺道:“世子前几日在永平府蓟州,如今却不知是否还在那里。”
    永平府在京师东面,与顺天府紧邻,东边临海,遍布卫所,四通八达。但那张舆图上的终点在京师西边的保安州,他去京师东面的永平府作甚?两地根本南辕北辙。
    她思想半日,让杨顺也去搭把手,杨顺却道:“世子临行前特地交代了,要小的留在京中照应着您,您别为难小的。”想了想,又道,“小人多嘴说一句,世子真是时时刻刻都惦记着姑娘,每回出门,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姑娘。世子为姑娘、为陆家殚精竭虑,希望姑娘多少感怀在心。”
    陆听溪缄默,须臾,点头:“我知道。”
    永平府卢龙,阳山。
    谢思言一路纵马疾驰。他做寻常富户公子打扮,身后缀行一众身着利落劲装的护卫,浩浩荡荡,一径西行。
    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后头一队人马迅疾逼近。谢思言往后瞟了眼,陡然调拨马头,又转行西北。两刻钟后,身后那队人马仍未甩脱。他眸光幽沉,突然勒马,命身后护卫也勒马停下。
    众人不解其意,但仍是即刻照做。
    谢思言坐在马背上,望着身后飞快近前的那拨人,笑道:“从蓟州一路追我到卢龙,诸位好耐性。”
    那队人马最前头,一个佩刀的大汉一骑当先。他最先到得近前,扯辔勒马:“我等也是奉命办事,还望阁下配合。”
    “那我若是不配合呢?”
    “那我等只好不客气了。”
    谢思言把玩着手中马鞭:“却不知是要我配合什么?”
    “见我家公子。”
    谢思言沉吟许久,道:“可以。但得是你家主子来见我。”
    那大汉皱眉想了片刻,道:“我家公子不一定答允,我给我家公子传信问问——在我家公子回信之前,阁下都不能离开。”
    “可以,不过我也有言在先,你们若要耍花样,也别怪我不客气。”
    两厢去了附近的客栈暂且住下。两日后,一个青衫公子领着几个从人敲响了谢思言客房的门。
    谢思言身边的小厮开了门,那公子入内后,朝谢思言一礼:“此前只得匆匆一回谋面,眼下竟是再度相见了。”
    谢思言瞥了来人一眼:“真是你——怪道我一直瞧足下不顺眼,原来是有缘由的。”
    齐正斌笑道:“阁下瞧我不顺眼,难道不是因着我先前曾与美人议亲?至于我那桩亲事为何没成,我想阁下比我更清楚。”
    谢思言道:“这个我还真不清楚。”
    他所言非虚。陆听溪与齐正斌议亲时,他人还在扬州江都的抱璞书院。真正搅和了这门亲事的,是另一个惦记着陆听溪的人。也是因着他笃定有此人在,陆听溪的婚事决计定不下来,这才能放心大胆地去抱璞就学。
    齐正斌倒有些意外,一顿,旋轻笑:“这样说来,觊觎美人的人可真不少。我义母是希望我能重拾这段姻缘的,我自家也觉当时有些可惜……”
    “那也要看人家姑娘愿不愿意跟你重拾,”谢思言冷笑,“足下大老远过来,莫非是让我帮着参谋婚事的?”
    “这自然不敢,让阁下帮我参谋婚事,我怕阁下把我带沟里去。”
    齐正斌吩咐小厮上茶,对谢思言道:“足下让我过来,我已来了,不知足下是否可以告知,此番出京目的为何?”
    陆听溪等了两日,没等来谢思言的消息,反而等来了来陆家拜会的沈惟钦。她不想瞧见沈惟钦,以身体不适为由,没去见客。但片刻之后,沈惟钦身边的长随厉枭就差了个丫头来请她了。她几句话将之打发了,不多时,厉枭亲自过来。
    “陆姑娘,我家小爷说,让姑娘过去一趟,有要紧事要说。”
    陆听溪只道不去,厉枭皱眉:“姑娘最好还是去见见。”
    陆听溪瞥眼:“世孙现在这样闲?”又问沈惟钦要见她作甚,厉枭道并不知晓,只让她速速过去。
    她见厉枭竟是一副她不去就要一直耗着的架势,带上两个丫鬟,随他去了花园里的凉亭。
    “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
    沈惟钦命人给陆听溪看座,却听她道:“不必,世孙有话直说便是,我听完就走。”
    “你不让我称你表妹,那我便称呼你为‘陆姑娘’了——陆姑娘倒也是快人快语,”沈惟钦抬眼看她,“我叫陆姑娘过来,是想让陆姑娘帮我个忙——陆姑娘帮我画一张沈安的肖像。我自然也不会让陆姑娘白画,画好之后,我可以满足陆姑娘一个要求。”
    陆听溪眼眸一动:“什么要求都可?”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这也不是绝对。话说回来, 陆姑娘还记得沈安的容貌?”
    陆听溪道:“这一条,世孙不必担忧。”心里忖道, 我画得不对你也不知,横竖你也没见过沈安。思及此,又疑惑,沈惟钦要沈安的画像做甚?
    沈惟钦一眼就瞧出了陆听溪的心思, 道:“前次听你提起此人, 我就着人去查了他, 却发现他已死了。往深了查,发现此人父母亲眷不可考, 遂起好奇。金刚寺的大德高僧听闻此子与他的字迹相似,连道有缘, 为他超度一场,又想瞧瞧此子面相。只是死人难活, 这便想让陆姑娘画一幅他的画像出来。”
    这个陆听溪倒是记得。上次在扬州时, 沈惟钦就说他护身符里的那张字条是金刚寺的高僧所书。沈惟钦近来莫非当真一心向佛,对一个大德高僧的话这样上心?
    “陆姑娘可千万莫要乱画诓我,”沈惟钦倾身端视她, “我会拿着陆姑娘的画去让沈安生前相熟的人辨认。而且,沈安当初在衙门里代人做了小半年的书办,留有画押文书和影图肖像, 我已着人调了出来, 届时会做比对。”
    陆听溪觉着好笑:“世孙手里既已有了沈安的确切肖像, 为何还要我来画?”
    “这个不便相告, 陆姑娘只管画便是了。”
    沈惟钦见陆听溪沉默着不接话,又道:“我给陆姑娘的可是一个许愿的机会,待遇从优,陆姑娘千万想好,机会难得,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我这人不轻易许诺。”
    陆听溪又忖量许久,道:“那我的要求是……”
    “现下不急。我方才已说了,是‘画好之后’,我可满足姑娘一个要求。陆姑娘先画着,也好生思量着,看究竟提什么要求最好。等画成,拿了画来与我做交易。”
    陆听溪觉得这人不去经商可惜了,句句慎重,句句算计。
    她斟酌着道:“我大约两日画好,届时世孙着人来取……”
    “不必,我亲自来——那便这样说定了,两日后,我再来。”沈惟钦本想趁势跟陆听溪闲谈几句,瞥眼间,却瞧见陆听芊趋步朝这边来。
    陆听溪行礼告退,沈惟钦尚未说甚,陆听芊先叫住了她。
    陆听芊到得近前,跟她耳语:“淘淘略等,我不好一人与世孙相处,何况……我心里慌,多个人,我能踏实点。”
    陆听芊留住了堂妹,回头朝沈惟钦一礼后,果然手脚就不知该往哪里放了,一时蹙蹙靡骋,胁肩累足,好不局促。
    沈惟钦端量陆听芊几眼,容色微沉。
    这个陆家三房的姑娘,身为陆听溪的堂姐,却反而不如年纪更小的陆听溪举动落落,真是处处小家子气。
    他思及一事,开言问道:“那日在寿皇殿前,你为何接对那样快?”
    莫说那对子并不好对,纵然不难,也没有应对那般敏捷的道理。何况他并未听闻这个陆家四姑娘有什么了不得的学识。他当时愤懑,后头冷静下来,也渐渐回过味儿来了。那日那么一幕看在咸宁帝眼里,必是令他认为他早已属意于陆听芊,所谓出对择婚,不过是事先计议好的双簧罢了。咸宁帝为了离间他与楚王,也是煞费苦心了。
    陆听芊手心沁汗,垂头将自己先前在陆老太爷跟前那番说辞又说了一回,她眼角瞥见沈惟钦眉头直蹙,也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忙转向陆听溪,以目光求助。
    陆听溪眼观鼻鼻观心多时,见此刻连装死都装不下去了,上前对陆听芊耳语道:“圣旨已下,姐姐如何应对都不打紧,不失礼便是。”言罢,朝沈惟钦一礼,溜之大吉。
    沈惟钦沉容看向陆听芊:“你方才所言,句句属实?”
    莫名的,他并不相信那下联是陆听芊自己想出的。他当时出上联时,本是想临场想出一个的,但脑中灵光一现,想到了那么个上联——那上联兴许是他从前在哪里见过的,也兴许是失忆前的他自己想的。他隐隐觉得,知道那对子的人应当很少,却没想到最后弄巧成拙。
    事实上,他自混沌中醒来这一年多来,渐渐想起了些东西,只是这部分慢慢回归的记忆多是些无关紧要的碎片,譬如那日脑中突然冒出的那个对子。
    倒也是个好兆头。
    陆听芊硬着头皮只道属实,然而她那点道行到沈惟钦跟前根本不够瞧的,沈惟钦不必猜也知她没说实话。若他揣度不错的话,这对子应是陆听溪告诉她的。
    沈惟钦懒得与她继续缠磨,没作理会,领着一众从人迤逦而去。
    陆听溪回到物华院后,就带着甘松和檀香两个丫头转去沈安的故居。时隔一年半,她其实早已经记不清沈安的样貌了。莫说一个沈安,就是她爹娘,若是一年半不见,她也不可能精准地描绘出对方的容貌。
    所以她一开始就没打算当真老老实实地给沈惟钦画沈安的肖像。她打算诓他一回。揽下这件事也不过是冲着沈惟钦的报酬去的,回头他践诺最好,若是不践诺,她也不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