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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节

      九宁闭一闭眼睛,浑身力气都被抽尽,软倒在座椅上。
    来前线的途中,因为坐骑跑得太快,多弟不小心摔下马背,把手摔折了。
    怀朗很快帮她接上。
    九宁没有感觉到疼痛,哪怕多弟当时疼得冷汗直冒。
    曾经困扰她的东西,就这么消失了。
    他问她疼不疼。
    那他呢?
    他肯定很疼了。
    不然他不会问她。
    九宁眼前模糊一片。
    大帐内静悄悄的,周嘉暄、多弟和怀朗默默站在她身侧。
    她放开那一份战报,抹去泪水。
    他一定还活着。
    她要找到他。
    第149章
    雁阵惊寒, 寒风萧瑟。
    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身着皮甲的精骑扬鞭策马, 如离弦的箭一般, 直奔位于大泽边的小城,身后烟尘滚滚。
    九宁头戴毡帽, 一身蛮毡厚袄, 站在临时加设了女墙的城墙之上, 远眺城外一望无际的旷野。
    岁岁金河复玉关,朝朝马策与刀环。三春白雪归青冢, 万里黄河绕黑山。
    北方的冬天总是来得早, 天色阴沉,隐隐有风雪之势。
    这几日, 她循着大军追击的踪迹一直找到边地,再往前走, 就要进入胡族盘踞的草原了。
    周嘉暄反对她继续这么找下去,河东虽然平定了,北边仍然在胡族控制之中,而且这个季节河水封冻, 气候恶劣, 正是胡族喜欢南下劫掠的时候。
    九宁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也没有对外公布周嘉行失去踪迹的消息。
    河东平定,李昭和雪庭按照她之前留下的手书, 正和朝臣商议将朝廷迁去陪都的事。
    京畿之地没有足够广阔的土地来耕种,产出的粮食供养不了太多人口, 以往皇帝经常需要带着文武百官和世家豪族去其他陪都就食,浪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而且长安水质咸涩,容纳不了数十万臣民,已经不适合作为都城。
    多年战乱,北方人口不断南迁,带去先进的生产技术和多种多样的粮种,南方发展迅速,粮食产量节节拔高,不论是人口还是经济都正在慢慢追赶北方。
    新的都城将作为陪都,仍然定在中原,但会选一座交通发达、能够以运河贯通整个南方水系从而连通南北的府城。
    经过战后的休养生息,北方会慢慢恢复它往日的繁荣。
    朝廷一边以大军压阵,一边以荣华富贵利诱,迫使各地节镇纳土归降,以钱氏为首的当地强藩选择归附,南方免于战乱,毫无疑问将持续蓬勃发展。
    如今河东也平定了,河北重镇纷纷归降,中原一统。
    一切井然有序。
    唯独少了整个青春年华都在戎马倥偬中度过的周嘉行。
    苍凉风声呼啸,精骑疾步登上城墙,抱拳道:“并未发现大军踪迹。”
    九宁皱眉。
    先锋军的几千精骑个个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不可能说没就没了,李承业绝没有这样的本事……周嘉行到底去哪儿了?
    她回到屋中,对着长案上展开的舆图沉思。
    心急如焚。
    但是她不能慌乱。
    周嘉暄从外面走进来,眉头紧皱,道:“边地不太平,你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我派人送你回陪都。”
    九宁摇摇头。
    周嘉暄眸色暗沉,有些动怒的迹象。
    这时,楼下传来一片喧哗声。
    “报——”
    紧急战报送抵,一骑飞骑快马加鞭穿过长街,奔向望楼。
    楼下几位部将听传话的人说了几句话后,个个神色大变,不住发抖。
    怀朗冷汗涔涔,推开房门:“契丹人打来了!有牧民在大泽边放牧时看到大批契丹骑兵!”
    九宁瞳孔一缩,耳边嗡嗡一片响。
    顷刻间,冷汗湿透重重衣衫。
    是了,难怪她总觉得不对劲……难怪周嘉行追击李承业一去不回……之前他们讨论过契丹人会不会趁河东大乱时南下,那时契丹国王继位不久,似乎不急着发兵,没有任何动向,他们派了兵马严密监视对方,料想河北几大重镇在他们的控制之下,契丹人肯定找不到南下的路径……
    但他们忘了,契丹人可以和李承业合作!
    如果李承业的大败只是一场诱饵,他故意引诱周嘉行去追击溃兵,把他带进契丹人的陷阱……契丹老国王几乎可以说是死在周嘉行手上,契丹人对他恨之入骨,岂能放过这次良机?
    九宁摇晃了两下,手扶住长案,脸色煞白。
    楼下的吵嚷声越来越响,部将急匆匆登上二楼,朝周嘉暄道:“契丹出兵了,使君得赶紧离开这里!”
    周嘉暄脸色阴沉,问:“契丹派出多少人马?”
    部将吼道:“足足两万骑兵!”
    满室寂静,风声呼呼吹过,所有人都如惊弓之鸟一般,魂飞魄散。
    主帅失踪,契丹主力骑兵来袭,他们根本没有胜算!
    唯有先撤离再说。
    “走!”
    周嘉暄心口突突地跳,出了一身冷汗,回过神,一把攥住九宁,扯着她下楼。
    得知契丹骑兵袭扰,城内已是一派风声鹤唳,不断有快马从草原方向疾驰回城,连发示警,信报如雪片一般发往各地,提醒沿途城池做好战斗准备。
    城中将士飞快回到各自岗位,预备迎敌。
    “报——”
    一名信使踉踉跄跄着跑进长廊,在楼下哭喊着道:“契丹发来战书,大将军……阵亡!”
    远方隐约响起雷鸣般的隆隆踏响声,整个大地似乎都在颤动,大风刮过,卷起枯黄的野草和沙粒,漫天灰尘,鹅毛大雪撒落下来。
    刹那间,天地间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
    九宁站在楼梯口前,手还被周嘉暄抓着,望着信使手中捧着的那顶熟悉的血迹斑斑的头盔,嘴唇张开,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不可能!
    多日来的坚强一下子被击溃,她仿佛又变回以前那个只想躲起来偷懒的小九娘。
    她浑身发抖,跌跌撞撞冲下楼,接过头盔。
    他出征那一日,这头盔还是她亲手为他戴上的。一束灿烂光束从殿外斜斜落进内室,透过金钩卷起的软帐,落在他脸上,他英俊挺拔,沉着稳重,站在她面前,任她调皮地勾着他铠甲上的带子玩,浅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明明是个别扭起来软硬不吃、一意孤行的大男人,却给她一种他很乖巧的感觉。
    她忍不住踮起脚吻一下他下巴。
    他低头,轻轻搂住她,让她的吻落在他嘴巴上,含住她的唇。
    手上冰冷的头盔唤回九宁的意识。
    她一言不发,抹去眼角泪花。
    周嘉暄紧跟在她身后,稳稳地搀扶住她。
    “回去。”
    他语气低沉。
    部将们围拢过来,看到九宁手中的头盔,登时都变了脸色。
    原来是契丹人!
    是他们设下埋伏,害了大将军!
    信使跪在地上,哽咽着念出战书上的内容:“契丹人要求我们退出河东,否则他们立刻攻打边城。”
    两万骑兵来势汹汹,这座边城虽然能守得住一时,但坚持不了太久。
    部将们面若死灰,开始讨论退兵的事。
    周嘉暄叫来心腹兵士,让他们预备马车,半扶半抱着失魂落魄的九宁,将她推进车厢,“为今之计,只有先撤离此地。”
    城内乱成一团。
    边城中一大半是将士,百姓大多是贩皮货的商贩和服劳役运送粮草的平民,进入警戒状态后,消息最灵通的一批人赶紧收拾家当,数辆马车奔出城门,向着南方疾驰而去。
    九宁呆呆地坐在马车里,听到外面传来的嘈杂声响,突然掀开车帘。
    “回城!”
    怀朗吓了一跳,回过头,眼圈微红,道:“契丹两万骑兵来袭,留下来太危险了!”
    他话音刚落,身后传来隆隆巨响,远处天际突然涌出一片暗色阴影。
    那不是低垂的阴云,是契丹的骑兵!
    那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恶鬼。
    对方还未靠近,隔着一座有士兵驻扎的边城,光是远远听到那奔腾的马蹄声,看到那遮天蔽日的尘土,就足以令人胆寒。
    仓皇大叫声此起彼伏,人人毛骨悚然。
    怀朗和多弟对视一眼,寒毛直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