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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傻孩子,我和你父亲最大的荣誉又不是这些个爵位,”定国公失笑,目光渐渐幽远,叹喟,“我们最大的荣誉是在西北击败了百年外敌突厥,天降神将,楚家一门。这些才是武将留在青史上最重要、不可磨灭的功劳,无论多少年后,百姓提到咱们楚家不是说咱们楚家做了国公做了侯爵,而是守卫边疆驱逐外敌的种种事迹,这才是楚家最大的荣誉。”
    楚言怔住,抬头看到祖父站的笔挺,巍然如山,那种由内而外的自豪傲骨侵染了四周,武将的荣誉?金戈铁马,马革盛尸,生为人杰,死为鬼雄。
    她忽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铺天盖地而来的羞愧令她抬不起头。
    定国公没有哄她,只是垂眸静静地看着她,眼睛里满是悲凉。
    “郡主明河所出次子可继承关内侯一爵”这句话是圣上亲口许诺,但它就像是一个魔咒一般,从小就缠绕着她,爵位爵位爵位……孙女还小的时候他只认为她听不懂这些,谁知潜移默化,久而久之她便将爵位放在了第一位,忽略了太多,而他确实不会教导女孩,舍不得打舍不得骂。
    他忽然记起她小时候听到别人议论孩子的事,回来之后,她就问:“为什么他们都看中长子?次子才重要嘛!”
    为什么?
    “因为次子要继承关内侯呀!”她理所当然。
    当时只觉她是童言天真,后来才知这就是她的认知,她被大人们的话深深影响。不少人都说他没教好孙女,才会让孙女对赵怀瑾纠缠不休,可没有人知道,他觉得这样很好,能让孙女不再纠结于爵位一事,有自己的追求才是好的。
    好好想想吧!这世间有几人的命能重来一次?既然有幸,就得好好把握。
    他走出了湖心亭,曾以为赵怀瑾是孙女最佳的良配,而孙女又正好倾心于他,但是……他摇摇头,恐怕一切并不如他所愿,只是孙女知道他太看重赵怀瑾,不想让他知道赵怀瑾对她不好,所以才以赵周氏作借口。
    他的眼神渐渐冷厉,这次绝对要让茜茜过得如意。
    楚言掩面哭泣,她确实忘了根本,忘了楚家真正的荣誉是什么!她从小到大最看重的就是爵位,前世死前最不甘心的亦是这个,所以她才会想着随便找个寒门入赘就是,阿翁……她着实辜负了阿翁的期望。
    **
    初八的一大早,阮家就派了马车过来接楚言一起去往孙家。早在楚言小时候,去往各府的宴席就是和阮母林氏一块去的。
    楚言一想到要面对阮珍就有些头疼羞窘,因为赵怀瑾,她们二人闹崩了,今年过完年后就有点不相往来的意味,虽然长辈们都希望她们和好,可是那时候她太倔,也拎不清,再后来发生了太多事,也让她无颜再去跟阮珍重归于好。
    “郡主,到阮府了。”青婷道。
    楚言微顿,刚下马车,林氏就过来笑着道:“快来,四娘都等你许久了。”
    “茜茜见过伯母。”楚言微微一笑,觉得面对阮珍还有些赧颜。
    阮珩在马上朝她打了个招呼,在一旁笑得贱兮兮的,碍于林氏在这里,倒是没有说什么。
    楚言进到阮家的马车里,阮珍见到她,面色严肃了一瞬,撇开了脸不看她,也不打招呼。
    林氏无奈的扫了女儿一眼,对楚言道:“你们两个丫头呀,脾气都一样倔!”
    楚言看向她,轻轻唤了句:“阿珍。”
    阮珍紧抿着嘴不出声,气的林氏拍打了她一下,问起楚言的身体。
    马车行驶起来,阮珍看似扭过头不理会楚言,但耳朵却在听着她们的对话,听到楚言说自己没大碍后,面色稍稍放松,继而又敛了眉头,一副生闷气的样子。
    林氏注意到女儿的小动作,不住的摇头,两个小孩子,有话也不肯好好说。
    到了孙家,楚言见到门口宾客如云,一时有些恍惚,在赵家她深居简出,这样热闹的场景很少见了。
    进去后,林氏带她们先去问安,一屋子的贵妇们见到楚言后都止不住的打量她,听说她从瑶光殿摔下来却没有受伤,看来是真的,那张脸还是光亮动人,不可方物,真是令人又羡又妒。
    赵周氏看见楚言就不高兴,自家儿子那么优秀,却偏偏被这么一个品行不端的郡主给缠上了。
    孙家主母章氏站了起来,先跟林氏说了几句话,然后拉起楚言的手,眉间疼惜,问道:“身体可还好?老夫人惦记多时了,还说等你来了,要带你进屋给她瞧瞧呢!”
    楚言道:“有劳夫人记挂,明河并无大碍。”
    “好了就好,”章氏拉起楚言的手,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五娘她们都在花园里,你和四娘也先去那里玩吧!等会儿寿宴开始,坐到老夫人身边给她仔细瞧瞧,免得她惦记。”
    楚言点头称是。
    林氏看着走向外面的两个小娘子,有些担心,她们的这个别扭从过完年到现在,还没有和解,也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冰释前嫌。
    阮珍和楚言一前一后走着,前者双手绞着帕子,后者默默无言,想着要怎么开口比较好。
    “阿珍、茜茜!”一旁有人叫她们,声音清脆悦耳。
    两人转头,一个穿着鹅黄色裙子的少女走过来,上下看着楚言,嘴里不客气的说:“今天看着气色好了不少,先前去你家见你迷迷糊糊的样子,还以为你傻了呢!”
    楚言自动忽略后一句,前世也就福灵长公主和武阳县主跟她还有联络了,她轻笑道:“阿秀,好久不见。”
    “久吗?上个月才见过,”武阳看向还在闹别扭的阮珍,忍不住捏了捏她气鼓鼓的脸,“都多大的人了,还闹小情绪!你们两个真是小孩子气!”
    阮珍拍开她的手,嚷道:“你捏疼我了,混蛋阿秀。”
    “是是是,”武阳欣然接受了这个称呼,并笑道:“你也是小混蛋,之前叫你一块去看茜茜,你耍性子偏不去,可不比我还混蛋?”
    阮珍的脸颊被她捏红,没好气的说:“为了一个男子做事乖张的女子,我才不喜欢呢!一点儿也不像自己!”
    楚言想了想,为了赵怀瑾办出的那些荒唐过分的事,确实不像以前的自己,现在想来也一样觉得不可思议。
    武阳担心两人吵起来,张口欲说话,就听楚言笑道:“以前是我不知天高地厚,净爱惹是生非,所以才让四娘疏远了我那么久,现在我不闹笑话了,四娘当如何?”
    这话让两人大吃一惊,具都带着三分不可思议的神色看向她,只见楚言笑容坦诚明亮,没有半点扭捏。
    阮珍上下看着她,一见面就觉得她怪怪的,现在又说了这番洗心革面的话……难道摔坏了头?她眼中浮现担心,刚想问怎么了,就见孙结香过来了,同行的还有普安和赵望月。
    第10章
    楚言面上平静,武阳也收了嬉笑,倒是阮珍面上闪过怒色。
    面对面碰上,楚言三人先向普安行了礼,普安点点头,往楚言身上扫了一圈,面色不太好看,撇开了脸看向别处。
    孙结香上前一步,笑盈盈的说:“好久不见,茜茜。”
    楚言微微一笑,回道:“确实好久了。”
    孙结香是太后的曾侄孙女,孙老夫人的五孙女,被封为清源县主,太后一直希望赵孙两家结亲,以此来提拔娘家。
    但偏偏楚言死皮赖脸的追求赵怀瑾,而赵九翎居然有同意的意思,让太后心生不悦。
    孙结香拉着她的手,道:“来,亭子里备了茶点,咱们先去休息一会儿,十一娘和十四娘都在那里。”
    赵望月朝楚言投去嫌弃的一眼,转身先走了,普安再次瞅了楚言一圈,跟上赵望月一道走着,留下两个背影给她们。
    孙结香一脸无可奈何,朝楚言等人歪了歪头。
    到了园子里,众人看到她们一前一后走来均有些惊疑兴味,谁不知道瑶光殿的事情?当下都偷偷的往普安和楚言面上瞄了一圈,普安面色一般,楚言笑容浅淡。
    嗯……笑容浅淡?明河郡主怎么会是这样静婉的神态?遂又都奇怪的朝楚言看去。只见楚言双手置于身前,下巴微低,落步稳重,神色专注的听着阮珍她们说话,礼貌而雅致,活脱脱一副大家闺秀的举止神态。
    襄城见到众人的讶异,笑着微微摇头,就知道大家见了楚言会感到惊讶。
    入座后,相互打了招呼,襄城率先开口,道:“五娘,之前听闻二郎和三郎去了江浙,说是给姑母找一份独一无二的寿礼,但到今日了还没回来?”
    孙结香蹙了眉:“是啊,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都去了大半个月了,二哥还没有回来,这可是阿婆的寿辰,也太不像话了。”
    楚言听到江浙,蓦然想起来在扬州的韩表妹,前世表妹生了病,不到一个月就病逝了,她要不要把表妹接进京城,看看京中的医官是否能治好?能否改变表妹的命运呢?
    “阿楚,喝茶。”武阳递了茶碗过来。
    楚言接过,抿了一口。
    “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武阳问。
    楚言摇头,虽然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但是她对于改变命运这件事,还是有些没信心,尤其表妹是生病而亡的。
    “这次见你,感觉变了不少。”武阳小声地说,但还是被孙结香听到了。
    “是啊!今次你穿的衣裳也不如以前那样鲜艳,不过茜茜天姿玉质,穿什么衣服都好看。”众人一开始就发现了,随着孙结香说出来,这才大胆的朝楚言看去。
    浅紫色的窄袖上襦,群青转深蓝色的齐胸褶裙,裙面上绣着银色的蝴蝶,绛紫色的绳带长长垂下,浅紫灰的披帛上绣着暗色的纤草花朵,颜色深浅有致,端雅中带着一丝清冷,与以前大不相同。
    楚言道:“这些布料放在家中没有其他人用,我觉得积压在库中可惜,便让下人拿来做了衣裳。”
    “不过,这裙子的颜色与青郎平时所着衣裳一样呢!”坐在普安身边的一个少女说道。
    只是这少女却是姓楚的,便是仁和坊的楚家人,按辈分得管楚言叫一声堂姊。
    楚言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她低下头不敢再多言,眼中却闪过幸灾乐祸。
    她的这句话立马让人心中了然,只怕楚言是为了赵怀瑾所以才特地选了这身衣裳,总是用各种行为来与赵怀瑾牵扯些关系。
    普安面色愈加难看,张口欲说什么,襄城就对楚言道:“这布料染色由浅至深,很是均匀,也不知染坊费了多少心力才染出来的,若放置不用,确实可惜,以前没见你穿过颜色深的衣裳,但还是亭亭玉立,别具风姿。”
    襄城先说了话,普安没能及时发作,又被她在桌下牢牢的按住手,虽有愤恼,但没有再急着出言讽刺。
    楚言没说什么,她没有想那么多,前些日子让青婷把这些布料拿出来,去让绣娘做了几套衣裳,她选择这身衣裳时,完全没有想到赵怀瑾。
    赵望月冷哼了一声,道:“整日自作多情,也不想想别人的感受,真是不胜其扰。”
    阮珍听到这话,再看楚言的打扮,心里大感失望,明明之前还说不再胡作非为了,原来是骗人的!
    武阳也不知该怎么替楚言说话,实在是以前楚言行事惊人,前头刚帮她说了好话,后面她就能让所有人都咂舌,只能安抚似得拍了拍楚言的手。
    楚言淡淡的笑了笑,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赵望月讨厌她不是一天的事,从小赵望月就不喜欢她,在她说要嫁给赵怀瑾后,更是经常冷言讽语对她,以至于不少人都私下调侃道:还没过门,未来的小姑子就这般讨厌她,以后的日子精彩了。
    是啊!精彩了。赵望月今年才十二岁,出嫁后又时常回娘家,每次回来都要找她麻烦。
    见无人说话,气氛有些僵,孙结香赶紧道:“对了,我家园子里培植了三年的黑牡丹终于开了,大家一起去看看吧!除去黑牡丹,其他的品种,若谁喜欢,尽管摘了去。”
    “好呀!”立刻有人附和,“等了这么久,难得能一睹珍品。”
    众人纷纷起身,跟着孙结香去花室,楚言有意的落在后面,渐渐跟她们拉开了距离。这点小动作一开始就被阮珍和武阳发现了,两人都以为她是要去找赵怀瑾,虽叹她不争气,但也无可奈何。
    武阳看阮珍气呼呼的样子,道:“你呀,不要总是这么别扭,知道的都明白你是关心茜茜,不知道的人那误会可就大了。”
    “管他们怎么想的,”阮珍紧蹙着眉头,眼里尽是不争气,“我就不明白,她就不能想想别的,为何一定要缠着赵二郎。”最后几个字说的很小声,却是又恼又闷的。
    “诶?什么时候赵二哥变成了赵二郎?”武阳没想到她连赵怀瑾也不喜欢了。
    阮珍当然也气赵怀瑾,道:“就不叫他二哥了,他也真是的,要么干脆拒绝,要么就让赵相公去提亲,偏偏态度不清不楚的。”
    “二郎他也是没办法呀!想躲开又不能失了礼数,出于礼貌,也一样难办。”武阳觉得好笑,这两个人呀!
    便是因为赵怀瑾这样,楚言就觉得赵怀瑾对她不是无意,所以才那么大胆。
    阮珍憋闷的揪掉了一朵探出栅栏的牡丹在手里蹂.躏着:“就不能‘你若无情我便休’吗?”
    这道理不是人人都能懂得,就算懂,也不一定能做到。武阳看了眼后面,楚言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
    楚言当然不是去找赵怀瑾的,虽然以前肯定是。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裳,看来要与赵怀瑾撇清关系不是件易事,都怪她以前太招摇,今天就衣服颜色这么点事情,都能让人联想到她是故意与赵怀瑾相同,以后得注意了。
    她打算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等宴会开始时再过去,这般寻着却碰到了三个人,微感惊讶这三人居然在一块之后,她视线落在了一个月白色衣裳的少年郎君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