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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节

      屏幕上是一张超声结果的照片,傅教授发来的。
    一团黑乎乎的阴影里,两个状似椭圆的轮廓挨在一起,上面还有红蓝双色的点状光亮。温以宁看到结果提示,异卵双胎,活胎,约10周+2。
    她眼泪一下子又流了出来。
    唐其琛端起一碗汤,伸手越过桌面,盛了一勺送到她唇边,平心静气的说:“两个孩子,念儿,辛苦你了。”
    这是他第二次对她说辛苦。
    从始至终,他第一记挂的都是温以宁的感受。为人父的喜悦,对未出世孩子的关切都不足以替代,十月怀胎,他明白,最苦的还是他姑娘。
    长篇大论的劝慰不用多说,温以宁不是拎不清的人,一句“辛苦”已够让她有所动容。沉溺悲恸情有可原,但肚里还有两个小生命,他们鲜活存在,他们与她血脉相承,理应被好好对待。温以宁抬起头,泪眼斑驳的望着唐其琛,在他包容安定的眼神里看清自己。
    她顺着勺子把汤咽下去,然后主动接过碗,继续把剩下的吃完。
    良久,唐其琛发自内心的笑了。
    餐桌顶上一盏欧式琉璃灯晶莹璀璨,把两人的影子交融在一起不分彼此。
    温以宁恢复了足够理性谈事的状态,唐其琛才放心的跟她谈话。
    “我的确比你早发现你母亲失踪的情况,两周前,李小亮就联系过我,说他连续三天上门,你母亲都不在家。当时事态并未完全清楚,他也不敢随便跟你说起,怕平白让你担心。”
    温以宁点了点头,声音嘶哑,“小亮老师一直替人着想。”
    唐其琛说:“后来我托那边的朋友去落实确认,你母亲确实是离家出走了。她生了病,我猜是不想拖累你。”
    温以宁沉默的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
    “后来去调了高铁站和汽车站的主要监控,都没有见到你母亲。本来是想循序渐进的告诉你,但你那时候正好查出了怀孕。”唐其琛喉结咽了咽,坦诚道:“这是我的私心顾虑,顾着你的身体,怕你出事。以宁,这是我的过失,我向你道歉。”
    温以宁摇摇头,不肯放过一丝希望,她心存侥幸的对他的说法提出质疑,“她和我的微信是有联系的!”怕他不信,温以宁急急拿出手机,手指都在颤抖。屏幕点了好几下才调出界面,唐其琛一把握住她的手,用力的紧了紧试图让她冷静。
    温以宁心底空虚绵软,像一脚踩空摇摇欲坠,她看着他,眼神苍凉而创痛,一字一字的说出那个她并不愿意相信的事实,“她是骗我的对吗?跟我联系的,其实不是她,对吗?”
    唐其琛思量片刻,还是决定让她知悉真相,“对。她的通讯方式其实早就断掉了,她随便找了一个人,说给他点钱,只要你发消息过来,就让他看着回复,手机都不要了,直接留给了那个人。”
    温以宁忍了又忍,手肘撑着桌面,掌心狠狠揉自己的额头。
    她已经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了,悲伤过了头,真相触了底,一切听起来是荒谬之谈不可思议,但细想之下,任何一个谜团都能串出答案,江连雪一直就是这样洒脱的性子,当年十八岁生孩子,跟家里反目成仇狂热的追求爱情,哪怕最后只是一场黄粱美梦也无忧无惧。她随性的活着,每一分每一秒,千金难买她乐意。她从不揽功夺名,一直以来就明明白白的告诉所有人,她是个失职的家长,告诉所有人,温以宁能活成现在的模样,无论优秀还是堕落,都跟她没有半毛钱关系。
    她的生命从来都是自己的,只要她愿意,连离开都悄无声息,不留下半点踪迹。
    第二天,唐其琛让老陈过来了一趟家里。尽管他已了解的够全面,但还是由一个专业的医者来跟她阐述会更让她信服。
    老陈坐在沙发上,公文包放在一旁,那瓶从h市带回来的药搁在桌面上。老陈告诉温以宁:“现在一般的恶性肿瘤都不太泛滥的用这个药,它最显著的功效就是抑制癌细胞的增殖,主要是辅助治疗急性白血病。这个药一定要长期吃,足量吃才能发挥效果,一旦停药,会加速病变。”
    温以宁语气发酸,“陈医生,其实这个病还是能治的对么?”
    老陈点点头,也没瞒着,很客观地说:“接受系统的治疗方案,白血病也没那么可怕,很多病人都能维持稳健甚至有可能痊愈。除非患者本人是自己不愿意去磨这个过程。毕竟治疗期间还是很痛苦的。以宁,这是我给你打印的一些资料,应该能解答你的所有疑问。我想跟你说,我从医十多年了,见过太多生离死别,也就在这种关头,你会更加明白生命的独立性,它本来就是一张纸,在人世间走一遭,被画上了无数的颜色。让生命归还生命,无论当事人作出怎样的决定,都是生命本身的意义。”
    医者仁心,老陈这番话说得坦荡大气又心怀慈悲,温以宁忽然掩住面。
    唐其琛的手无声的搭在她肩膀上,轻柔爱怜的拍了拍。
    温以宁这一次没有哭。
    她只听见心底空旷的回音,一声一声的告别,一点一点的接受这个事实。
    她不是拎不清的女人,冷静之后,是非对错,轻重缓急都在心里门儿清。连唐其琛都找不到的人,她再闹再逞强又有什么用?生命苍白纯净,江连雪有她不想受的苦,这一生已经够潦草了,何必还要雪上加霜。温以宁似理解又不理解,她唯一知道的是,江连雪这个名字,很久很久之后,可能都只会是一个过去式了。
    唐其琛留下老陈吃晚饭,都是司机从唐宅带过来的。保温壶大中小号都快抵得上一个外卖箱。摊在厨房一尘不染的台子上,唐其琛笨拙而缓慢的把他们倒进碗里。老陈看不下去了,挽着衣袖干脆自己动手,“唐老板,你还是比较擅长赚钱。”
    老陈是懂生活的人,比唐其琛活得闲适滋润。单身汉却精神精致,处理家务活来也得心应手。摆好盘,三个人坐在一起吃饭。菜肴的味道没的说,荤素搭配全是费了心思的。雪里蕻都是嫩的尖尖儿和着肉泥,一层蒸蛋浇上去,周姨怕她觉得腥,还挤了几滴柠檬汁。但温以宁胃口不佳,动了几筷子便食不下咽。
    老陈问她:“以宁吃不下吗?是反应大还是不合口味?”
    温以宁礼貌的笑了下,没说话,只摇了摇头。
    老陈对唐其琛说:“你工作那么忙,留以宁一个人在家里也不放心。余叔还每天往返两处给送饭,等她孕周再长一点,很多事情更得有人照顾了。”
    唐其琛嗯了声,“我知道。”
    走的时候,老陈和和气气的开解温以宁,“当妈妈了,心情开阔一些对宝宝们也有益处。生下来就带笑。”
    温以宁起疑的看着他。
    老陈笑着说:“不信你试试,你多笑,以后他们都有酒窝。”
    陈医生是好人,面善心热,一番哄人的话也说到人心坎里去了。
    唐其琛这段时间把行程空出了很多,基本保持住了正常的工作时长,这些年许多不必要的应酬他已经很少出席,如今一缩再减,一周最多两个局。虽然消息没有对外公布,但都成了心照不宣的秘密。唐其琛能出席的应酬局已经到一定的级别,共餐的也是身份贵重的宾客,偶尔几声贺喜也是发自真心。
    知道亚汇集团的唐总家有喜事,却无从知晓夫人的任何。那些网上流言亦真亦假,虚虚实实谁也摸不透彻。
    除了核心项目的决策权仍由管理层把控掌握,其余的工作,唐其琛在有意的缓慢放权。柯礼是最累的一个,好在他在亚汇任职要位十年有余,已有足够的能力独当一面,有他在,唐其琛是放心的。
    五月中旬一过,初夏彻底催走春日的尾巴,阳光酝酿,风卷云动。
    温以宁满三个月的时候去进行了第二次产检,傅教授亲自帮她看了b超,欣慰道:“宝宝发育很好,能看到小手和小脚了,在右边的宝宝趴着的不给我看正面。下次做四维的时候,你跟他们多说说话,让他们乖一点,还能留个照片做纪念。”
    傅教授慈祥温和,探视头在温以宁的肚皮上轻柔缓缓的滑动,耦合剂很凉,一丝丝的触感刚刚好,温以宁躺在床上一边听着,心里一边泛起暖潮。而始终陪着她的唐其琛站在傅教授身旁,哪怕屏幕上是一片黑乎乎的画面,看不出个所以然,但他的嘴角仍然上翘,神情温柔的无以复加。
    产检回来的路上,唐其琛开车很缓慢,从内环线的高架桥下来时,他说:“念念,我们商量个事儿。”
    温以宁竟也同时开口:“我有件事想对你说。”
    前方车流大,车速越来越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