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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夜下无月,火光并未给山谷中森冷长夜添上几分温暖,却在明倾的身上镀了一层和暖的颜色,他轻扶着宴夏,待其站稳了身子,这才叹了一声,轻轻浅浅地抬眸看向方泽众人,一眼之下便换来了满山肃静。
    “好了。”明倾的语气不甚明显,只淡淡为这一场喧哗作了个结。
    他甫一出现在众人面前,整个山谷便似又回到了先前的平静,只除了不远处那越来越近的妖兽啸声不住传来,让已经安静下来的人群陷入无声的恐慌。
    明倾回眸,视线穿过浓重的夜色,到了那火光所不能及的远处,定立稍许,方才浅声道:“跟我来。”
    话音落下,也不待众人回应,便已转身往一方行去。
    最先跟随而去的是宴夏,她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索,紧随在明倾身侧便往前去。而其余众人听到这话怔了不过一瞬,脑子里还没有思考出个结果,脚步已经先随着那人走了出去。
    自出现在人前起,明倾便一直是轻言浅语,跟随在她身侧的宴夏自然知晓缘由是明倾如今有恙在身,然而旁人不晓,却也依然对其言听计从。眼前的情形让人不禁觉得古怪,众人万般防备不敢靠近的人是明倾,但到了这种时候,他们所最相信的人,也是明倾。
    习惯许多时候深入骨髓难以改变,尤其是在生死关头。
    人们静默的跟随在明倾身后,看着那道背影,心头有着眸中不为人言的羞愤,但远处传来的兽吼很快将这种情绪给淹没了下来,少年弟子们变了变脸色,不自觉地加快步子往明倾的背影跟去。
    相较于此间众人,宴夏的心思却与之全然不同,她不甚认真的看着前路,更加浓郁的不安笼罩她心底,让她看起来显得有些失神。
    她的担忧不在这山谷内越来越靠近的妖兽之上,也不在阻碍他们前路的那堆巨石之上,她所担忧着的,不过是身旁的明倾。
    方才明倾自方泽掌风中救下宴夏,纵然是宴夏后来站稳了身形,两人却也依然牵着手未曾松开。起初是宴夏心绪不宁,所以明倾一直牵着她是要她安心。但一行人谷中另一方行去,宴夏才感觉到身旁的人指尖凉得可怕,不论怎么也暖不回来。
    宴夏就走在明倾的身侧,她不时抬眸去看明倾的侧脸,在那苍白的脸上读不到任何让人动摇的情绪,却分明能够看清他越来越不见血色的面容,感觉到他越来越慢下来的脚步。宴夏知晓明倾如今的身体状况,也知晓如今这事不该让身后众人知晓,所以她悄然朝着明倾靠近了些,动作仿若不经意的扶住明倾,替他稳住了身形。
    明倾自然能够感觉到身侧人的动作,但他依然平静往前,没有让任何人看出端倪。如今妖兽便在眼前,玄阳派的年轻弟子根本没有能力去面对如今的状况,更想不出其他的任何办法,如今人们虽安静不曾多言,但却早已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明倾的身上。
    在他们看来,身为曾经的天罡盟之主,整个中原最为强大的存在,他必然不可能败给区区妖兽。然而只有宴夏知道,如今的明倾,根本就连走路都是勉强,又要如何与人们口中那拥有着千年修为的妖兽交手?
    就在宴夏怀着复杂心思担忧着明倾能否应付眼前状况的时候,走在身旁的人终于缓声开口道:“距离除魔之战已经过去很久了,你们或许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
    众人凝神听着明倾的话,不敢稍有分神,这才听得他道:“这里叫做七海深渊。”
    这话并未让人们有太大的反应,多数人的脸上依旧满是茫然,似乎对欲这个地方并未有任何印象,然而明倾接下来的话却让众人面色大变,甚至不禁寒了脊背。
    “这里是魔君消失的地方。”
    魔界或许曾经有过许多任魔君,但人界只要说到魔君,所指的必然只有一位。
    那位魔君的名字叫做和英,三千多年前,魔君和英带领魔众自魔界大门入侵中原,带来了一场涂炭生灵的灾难。那场灾难虽然早已被制止,但它所留下来的火种依然在人世不断延续,并且延续至不远之前,那场灾难便是人世的魔门。
    而关于那位魔君,因为时间已过去太过久远,如今的人们对其的印象已经十分模糊,但关于他的传说,却依然不时被人提起。
    那是整个天上地下,最为可怕的存在。尸山血海,荒野白骨,于他来说不过一念之间。
    相传为了能够对抗这位魔君,神界四极大帝亲自出手,最终两死两伤才终于换得将魔君封印。直至数十年前,方才彻底消失于这世间。
    而数十年前见证了那位曾经不可一世的魔君消散于世的人,其中便有明倾。
    想到这里,玄阳派的弟子们脸上的神情变得五味杂陈起来,人群继续往前,林间叫人心惊的妖兽声响却依然没有止息,甚至变得更加逼近,仿佛就在耳边,不过顷刻之间,便将跃至眼前。
    也在此时,明倾终于带着众人在山壁某处停了下来。山壁之上爬满了藤蔓,若不仔细很难去自其中辨认出什么,然而明倾抬手拨开其中一处枯藤,人们这才借着火把的光芒发觉其中玄机,人们看了明倾一眼,很快上前开始扒拉四周的藤蔓,不过片刻之间,便拨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口来。
    洞内照不进火光,漆黑一片难见其中情形,人们僵在原地,唯有方泽看了明倾一眼,艰难地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明倾毫无隐瞒,答得坦然轻快:“魔君死的地方。”
    人群:“……”
    “进去避上片刻吧。”明倾轻描淡写道出了自己的打算。
    “……”
    玄阳派弟子们相互觑着各自的脸色,都从对方脸上看出了些被惊吓过后的惨绿。
    纵然外面的妖兽可怖,但要去往那位占据了数千年传说的魔君的丧命之处,依然让他们觉得寒毛直竖。
    玄阳派弟子们犹豫着没人敢往前首先探进那漆黑的山洞当中,但他们很快就失去了选择的机会,因为就在他们犹豫之间,一道阴沉冷风突然之间掠过枯树荒林,刮过众人周身。紧接着山林间传来倏然响动,不待人们有所反应,那漆黑的枯树林间,微弱火光的照映之下,突然之间出现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只巨大得超乎人们想象的——眼睛。
    那眼睛自林间缝隙探出,在火光下闪烁不定,赤色的瞳仁左右探视片刻,最终定在了人群身上。
    玄阳派弟子们如今正挤在那山洞入口处,瞬间像是失去了反应的能力,或呆愣或茫然,甚至易雁儿已经捂着唇尖声叫了起来。
    这时候已经没有了再轻言细语劝说的时间,人群前方的明倾似轻叹了一声,旋即上前一步,声音也随之冷肃下来,毫不多言道:“进去。”
    同先前的口气截然不同,若说方才是温声劝慰,如今便是习惯之下的命令。人们大抵对于温声劝说丝毫没有感觉,面对这等毫不客气的命令却纷纷惊醒过来,随之由方泽带头,一众玄阳派弟子们匆匆往那山洞里面而去,不过多时,便尽数进入其中。
    只除了一个人。
    明倾在与那妖物对峙的间隙别过视线,看着依然静立于自己身侧没有任何离开打算的少女,再次轻叹起来。
    少女微微仰着头,紧握双拳,神情显得坚持而固执。
    作者有话要说:  理了一下大纲,觉得后面的剧情非常喜欢,然后自己陷入了莫名的兴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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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但不知为何, 在这种关头宴夏听到身侧的人似是轻笑了起来。
    一瞬之间宴夏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就在那不知名的妖兽气息越来越强大, 眼见便要降临两人所在处之际,宴夏竟情不自禁回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人。
    然后她迎上了明倾带着明亮笑意的眸子, 她很难去形容对上那眸子一瞬心头的触动,就像是于万里无光的沉暗夜晚中突然之间见到了星星,天下间最璀璨绚丽的那颗星星。它遥远而静谧, 如今却又近在咫尺, 仿佛伸手便能触及。
    下一刻,深林中传来呼啸风声,属于妖兽的巨大的爪牙随着风声轰然而至,正落在宴夏与明倾所在的山洞入口处!
    然而宴夏还未来得及去担忧, 明倾已一把将她揽过, 她眼前晃过一抹亮色,今夜第二次在明倾的帮忙下站稳身形,待再往前方望去, 才发觉自己方才见到的那抹亮色究竟是什么。
    那是一盏灯。
    一方不大的四角灯笼,此时正拦在他们的身前。
    那灯笼不知从何而来, 闪烁着浅薄的金色光晕,于夜晚中摇摇晃晃,像是随时将因这狂啸的风而熄灭。
    但它毕竟没有熄灭,相反它挡在明倾宴夏二人的身前,却是出人意料的阻挡了那妖兽爪牙下落的轨迹。妖兽的嘶鸣声再次传来,释放在爪上的力量似乎更加用力, 猛然踏碎四周树木再次进攻而来,紫灯摇晃着便也立即换了角度,再次稳稳地拦在宴夏二人身前,灯身不断旋转,消耗着那妖兽的力量,最后依然稳稳停在两人近前不远处。
    妖兽之爪亦停至此处,再不得进。
    宴夏睁大眸子看着那灯,旋即终于像是明白了什么,视线扭转重新回到了明倾的身上。
    明倾脸上的笑意已经敛了下来,只是眸底依然有着浅浅的让她为之心颤的光芒,他没有多言,便在宴夏发怔之际,带着对方闪身进入山洞之中。紫灯在他们的身后盘旋半晌,再拦住几次攻击,终于也幽幽地随着进入山洞当中,最后于明倾身侧化作点点光晕,消失不见。
    此时若是中原各方前辈在此,必然能够认出方才那灯究竟是何物,那是正道八大世家当中明家家传至宝,钧天灯。
    这天底下很少有人知道,纵然已经离开明家,但明家的至宝,却早已经在许久之前,就被明家老家主传予了当初身为少主的明倾。
    山洞里面有些暗,宴夏眨眼准备适应这阴暗的幻境,然而不过片刻,光亮便再次自山洞中扩散开来,宴夏很快便看清了正执一张符咒于掌中的明倾。不过一眼,宴夏就认出了这符咒应当就是小爹故事里经常出现的,修行之人在黑暗中用以照明的光符,此时明倾一手托着光符,莹莹的柔光自他掌间扩散开来,竟照得山洞中的情形不甚真实起来。
    沉默之间,明倾轻咳两声,轻靠在身后山洞石壁间,终于笑道:“你刚才的样子,好像要和那妖兽拼命。”
    明倾的话音带着浓浓的笑意,宴夏心中微惊,却知道他并没有说错,当时的情况容不得她多想,她回忆当时,所能够想到的念头,也只有拼命。她已经失去了干爹干娘们,她从那时候起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若再有南河镇中那样的情形,她一定,一定不能再那般无能为力。
    宴夏不答,心间已有了答案,然而明倾却道:“可我只打算阻拦它片刻,并未想跟它拼个你死我活。”
    看着两人如今所在的山洞,宴夏明白了明倾的意思。
    明倾声音总是柔和,直至现在也是,他道:“你要记住,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以命相搏。”
    宴夏微微颔首,虽是应下,但对他这话却是一知半解。
    这时候山洞外的动静已经小了下来,明倾朝着山洞漆黑的洞穴内中望去,再次开口道:“这处山洞狭窄,那妖兽应该无法进来,我们暂且躲在这里,等天亮之后再做打算。”
    “嗯。”宴夏点了点头,心中亦觉得这是一个最好的办法,不论如何,至少也要等到明倾的身体。
    ·
    这处山洞极窄,但甬道却极长,明倾身体未曾恢复,由宴夏扶着走了许久才终于找到山洞的尽头。
    早先进入其中的玄阳派众人已经在方泽的带领下在这处暂且休息了起来,宴夏四下望去,才发觉尽头处竟是一间不大不小的石屋,屋内四处墙上写满了字,然而这些字却并非她所见过的任何一种文字,它们爬满墙面,就像是某种古老的符文,即将进行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某种仪式。
    “这是魔族文字。”似乎知晓宴夏的心思,身侧明倾突然开口,答了宴夏心中的疑惑。
    玄阳派弟子们虽然各自坐在石室内休整,但注意力却似乎都分到了明倾的身上,此时听见明倾开口,其余人说话的声音骤然止住,山洞内瞬时变得安静起来。
    明倾应是早已经习惯了旁人对自己的这种特殊对待,神情并未有任何改变,宴夏看了看四周,问道:“这个山洞究竟是什么所在?”
    问出这话的瞬间,宴夏就后悔了,因为她借着人群中光符与火把的光线,看清了明倾毫无血色近乎透明的脸。她方才好奇问出这话,明倾便须得分神去回应自己的问题,这个时候她不该说这许多,该让明倾好好休息才是。
    但现在后悔已经迟了,其他人本也都在疑惑这个问题,听宴夏问出来,他们登时也凝神静听起来,明倾看了众人一眼,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只转身道:“你随我来。”
    这话虽是对宴夏说的,但却也没有避讳众人,人们跟着明倾往石室后方走去,来到那角落当中,这才发觉在石室某处乱石堆砌的角落中,竟还隐藏着一扇石门。
    石门后方,是另一间更大的石室。
    与外面的石室不同,这间石室当中显然有着许多打斗的痕迹,地面,墙上,四处皆是刀剑痕迹与干涸的血痕,无一不昭示着这里曾经有过一场惊天动地的战斗。人们看着这些情形,不禁再次往明倾望去。明倾道:“六十多年前,无忧谷就是在这里开启法阵,试图召唤三千年前被封印的魔君降世。”
    这个故事许多人都听过,宴夏也听过,魔君当然没能够踏出这个山洞,因为他方才苏醒,就被当初赶来此地的中原众人所制止,彻底消失在这山谷之中。
    当初带领中原群侠赶来的人,正是身为天罡盟盟主的宿七。
    宴夏不知道当时这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但看四周的痕迹,也知必然不会是简单的战斗,她抬手轻轻抚过壁上一处明显的剑痕,感受着指尖触碰剑痕时的粗糙触觉,喃喃着道:“我听小爹说,魔君是不会死的。”
    “但人们必须让他消亡,才能止了灾祸。”明倾淡然道。
    没有再说话,人群都安静极了,宴夏深深看了明倾一眼,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让他好好休息了。于是他们便在这石室内休息下来,而玄阳派弟子们都默契的与明倾保持着相当的距离,到最后便成了其他人都去了外面,而宴夏与明倾两人则占据了这间大的石室。
    里外两间石室一边冷清一边热闹,宴夏却并不讨厌这份冷清,她抱膝坐在角落里,光符便被置于一旁,她借着符咒传来的光芒,不时以目光细细描摹明倾的轮廓,小心翼翼地不让那休息的人发觉,然而就在她打算第二十八次偷看明倾的时候,那边原本闭目休憩的人突然开了口。
    “你若累了,就先睡会儿吧。”
    宴夏见明倾开口,当即以为是自己偷看的事情被人给发现了,慌乱了一瞬正打算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却在片刻之后又反应过来,眨眼怔道:“我不累。”
    她顿了片刻,又道:“我在这守着,需要睡觉休息的是明倾公子。”
    明倾应是在笑,但他的笑容在符咒微弱的光芒下显出几分朦胧,他若有所思地轻声道:“有时候睡觉不一定是最好的休息。”
    石室内安静异常,外面却渐渐传来了玄阳派弟子们的声音,大抵是在山洞内暂且安全了下来,人们很快便不再沉默,不过多时就有了说笑的力气,颇有几分随遇而安的意思。宴夏觉得这群人乐观得显得不可思议,明倾却跟随着他们的笑声浅浅笑了起来,对着宴夏解释道:“天下从来都不会一片太平,中原正道之所以能够长久的维持下去,不是因为百战不胜,而是因为败而不颓。”
    宴夏若有所觉,禁不住也跟着往那连接着两间石室的窄小门洞看去,然后她听见了自那方传来属于方泽的低声的笑骂。
    暖光自那门洞流泻而入,晃动着的影子也被传递了进来,宴夏听见明倾的声音又道:“这样很好不是吗?”
    是啊,败而不颓,纵然是置于险地,也从不会失去任何希望。
    而最了解他们的人,正是明倾。
    似乎是看懂了宴夏所想,明倾听着外面众人的话声,符咒的浅晕映在他的身上,他的眉眼如被绢笔细绘而出,精致雅然,秀美如画,他没有注意到宴夏专注的视线,只低声又道:“我记得方泽。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才十二三岁,第一次下山被派来天罡盟办事的时候,连路都不会认。但他很认真,不管做什么事都很认真,那时候我便与风青青谈过,他这个弟子,将来必能挑起玄阳派一方大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