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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

      贺从泽在理清来龙去脉后,第一反应便是愤怒。
    怒她仍旧不肯信任他,怒她过分逞强不够自珍,怒她每次都是闯得遍体鳞伤后,才让他得知她的难处。
    而那份愤怒,在江凛虚弱倒下的瞬间,在他心底被扩至最大化。
    却不是对她,而是对自己。
    正如此时,江凛面色苍白的躺在病床上,他满心自责,胸腔隐隐作痛。
    他明明可以将她保护得很好,可他更不愿意太拘束她,从而折了她的翅膀。
    他是希望她不要被世俗磨平棱角的,可眼下这种情况,他还真不见得比她好受。
    贺从泽阖眼,本来被气得头疼,现在见她这副模样也通通化为心疼,只希望她能早些恢复。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无比珍重。
    二人十指相扣,贺从泽将自己掌心的温热徐徐渡给江凛,防止因为输送的营养液太过冰凉,而使她的手发冷。
    江凛睡得很沉,坠落在梦境中,挣扎不出来。
    举目空旷,浓稠的暗色阴沉沉的,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一步一步向前走,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
    很快,江凛望到了光,明媚绚烂,似是春景。
    她继续走,才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庭院。说是庭院,其实占地面积足矣媲美小花园,五彩缤纷,香氛四溢。
    这个环境太过熟悉,江凛心底警铃大作,因危机感而浑身紧绷。
    有个小女孩蹲在前方,巴掌大的脸,五官精致动人,唇角正噙着笑。
    江凛有些恍惚。
    ——那时候,其实父母已经秘密离婚,不过是表面做着夫妻的样子,实则形同陌路。
    但那时的她还是过得挺开心快乐,还没被彻底打垮,还能有至纯至真的笑。
    女孩偷偷摸摸地观察几眼四周,确认没有人后,她才从花坛后挪出个纸箱。
    江凛眼中有某种情愫迅速喷涌,她僵硬地想要移开视线,却发现自己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动弹不能。
    女孩小心翼翼地打开纸箱,稚嫩的犬吠声响起,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乖顺地蹭上她手心,柔和且温暖。
    女孩甚是惊喜,托起小狗抱在怀中,在它脑袋上亲了口,随即她轻笑,欢喜得迟迟不肯放小狗下来。
    江凛这时才隐约想起,其实自己最初,是特别喜欢小动物的。
    这只小狗,是她偷偷捡回来的,因为男人很久才回一次家,所以她有幸养了大半年之久。
    一个没有童年,又缺乏家庭温暖的孩子,对这种温驯可爱的小生物,从来没有分毫抵抗力。
    江凛迫切的想要醒来,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才更不愿面对。
    可她身陷梦魇无法自拔,情景倏地转换,鸟语花香散尽,无边黑夜悄然笼罩。
    轰鸣雷声响彻耳畔,噼里啪啦的雨滴声杂乱无章,吵得人心慌。
    大宅内只有寥寥灯光亮起,昏沉沉的,江凛沿着楼梯向上走,每步都像踏在了刀尖上。
    江凛妄图控制自己的身体,然而却是徒劳。直到站定在那无比熟悉的房门前,她浑身巨震,压抑的情绪终于尽数破碎,恐惧席卷而来,勒得她喘不过气。
    江凛颤抖着推开门,站在原地,屋内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屋内没有开灯,光线晦暗,女孩身体绷得笔直,低着头在瑟瑟发抖。
    在她面前,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西装革履,气场强势森冷。
    江凛记得清清楚楚,那是男人时隔数月后的第一次回家,却意外撞破她抱着狗玩耍。
    小狗颤巍巍地趴在地上,不动弹也不作声,似乎也被吓到。
    男人看着地板上毛茸茸的一团,淡声问女孩:“这东西哪来的?”
    东西,他将生命称之为“东西”。
    女孩低声回答,有些发怯:“我捡到的。”
    “养了多久?”
    “大概半年……”
    闻言,男人笑了声,意味不详。
    他慢条斯理地拎起那小狗,笑着看向女孩,“哦?你很喜欢小狗吗?”
    女孩不敢回答,抬眼看了看他,又迅速低下头去。
    “回答我。”
    她嘴唇翕动,嗓子干涩:“喜欢。”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开口,女孩舒了口气,继而道:“爸爸,我可不可以……”
    那“养它”二字还未出口,男人便已将窗户拉开。
    恰在此时,闪电与惊雷同起,映亮了男人冰冷阴鸷的脸,也映亮了女孩因惊恐而紧缩的瞳孔。
    光点沿着那团孱弱的阴影跌出窗外,于是,两条生命同时止息。
    ——与幼犬一同死去的,还有年幼的江凛。
    “现在呢。”男人言笑晏晏,逐字逐句地问她:“还喜欢吗?”
    还喜欢吗?
    喜欢吗?
    站在门口的江凛身形不稳,她呼吸紊乱,颤抖着阖上眼,此时才惊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老天是个吝啬鬼,他精打细算每一寸光阴,不容许任何人的幸福比痛苦多。
    ——是了。
    她的棱角早被经历磨平,嚣张也被洗尽,余下不过是支离破碎的躯体。
    她早就放弃追光,命运在她诞生时便刻下凶狠一刀,从此注定道路苍茫。
    后来,在那个雨夜,幼时的她不管不顾地冲出大宅,去花园翻了个底朝天,最终寻到了小狗的尸体。
    泪水和雨水混杂着滑落脸庞,她哭得声嘶力竭,最终绝望到发不出任何声音,便麻木的将尸体埋葬。
    她浑身被雨淋湿,跪坐在地上,手脚尽是泥泞,狼狈不堪。
    男人从容不迫地撑伞站在旁边,衣冠楚楚,矜贵如人上人。
    “孩子,你没资格怪谁。”他开口,语气温柔,极富耐心似的:“它是你杀死的,我们这种人,生来就不能去喜欢任何东西,如果有软肋,那就要自己折断。”
    疯子……
    江凛疲倦至极,黑暗铺天盖地的压下来,她不断下沉,下沉。也不知过了多久,隐约间有人温柔地揽住她,向上,向上。
    那是无边荒凉中不请自来的希望,是她还尚存期许的,光。
    江凛蓦地睁开双眼,呼吸急促,心脏狂跳。
    入目漆黑浓重,江凛险些以为自己是跌入了另一重梦境,然而感官带来的不适与阵痛都在告诉她,这是现实。
    江凛吃力地眨眨眼,逐渐理清思路。
    哦对,她当时好像晕倒了,如果不是梦的话,那贺从泽的确是赶来救场。
    所以……她现在在a院?
    意识到这点,江凛眯眼,肢体这时才有了知觉,她抬手想坐起来,动动手指却发现,自己正和人掌心相贴。
    她茫然地侧首去看,贺从泽稍显疲惫的脸便这么出现在她视野里。
    他就这么握着她的手,在床边等到现在。
    一贯极其讲究仪表的贺公子,此时衬衫领口发皱,脸色也憔悴彷徨,哪有半分平日里的光鲜。
    看到江凛苏醒后,贺从泽如释重负,捏了捏眉心。
    他似乎有太多话想说,但一时整理不过来,倒还沉默良久。
    最终,贺从泽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道:“江凛,你摸着良心问自己,这是你第几次在病床上见到我了?”
    江凛听到这个问题后,还颇为正儿八经的回忆起来,似乎是第三次。
    她想了想,回他:“无三不成礼。”
    “……”   贺从泽一肚子火顿时消散,他被气得有些好笑,叹:“你真是——你知道你差点猝死吗?”
    “知道,我是医生,有感觉。”
    “那你还这么拼?”
    江凛不咸不淡道:“我们为医者,很敬重生命。”
    “是吗。”贺从泽笑了两声,“那看来,你是唯独看轻自己的命了。”
    江凛自知理亏,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为:“我晕倒后呢,发生了什么?”
    “还是得靠我给你摆平。”贺从泽眉梢扬了扬,道:“下周去上班吧,别的不用管。”
    这个回答在江凛意料之内,毕竟以贺公子的身份,就算是光明正大护短,也没人敢说什么。
    她颔首,一本正经地发出感触:“看来偶尔靠个大树也不错。”
    “毕竟关系还不到位,现在这样容易遭人非议,所以我不介意你名正言顺的靠着我。”
    “想得挺好。”江凛极其敷衍地予以评价,“其实我以为,我今天离开a院,就再也没机会进来了。”
    司莞夏和秦书雅,是真的要整她。
    回避是解决事情的最好办法,可每每遇到这种事,回避反而会助长他人威风。
    贺从泽闻言嗤笑,道:“说到这个,你那时倒看得开,他们让你走你就走?”
    “不然呢?我还赖在这里?”江凛扯扯嘴角,淡声:“人家的地盘,我可刚不起来。”
    “人家的地盘?”贺从泽仿佛听到了什么国际笑话,“先不说其他地方,在京城,只要你报上我名字,就绝对没人敢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