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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节

      佃户们被磋磨,一辈子劳作可能四十都活不到便死了。官府也管不了,因为佃农都死于饥饿和劳作,是自己累死自己的,不关地主家的事情。而地主可以便宜向人贩子买来农人,更是不愁无人耕作。
    同为地主的劝他们,熟悉当地地力的老庄稼把式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可这些地主不听,那也没办法了。
    顾县附近,就有三处“知名”吃人不吐骨头的庄子。这三处庄子,表面上都与廖家并没有任何联系。可是,当他们查到第二处太平庄的时候,有人在牛尾巴上点了火,跟在牛后头,冲出了庄来,直接跑进山里了。
    冯铮如今已经带着人在山里搜寻了有一段时日了,可几次发现对方的线索,又几次与对方错身而过。
    现在,两边就是在对耗!冯铮不相信,对方仓促进山,身上各种补给能带的齐全,尤其现在是冬日,他们为了躲避搜索,连火都不敢烧,要不了多久,那些人就要生病了。尤其是廖伯毅,养尊处优哪里吃得了这种苦?
    “将军!发现了一具尸体!”前头突然有人嚷嚷,冯铮赶过去时,就见一具一丝不挂,又血肉模糊的男尸。
    这尸体的脖子、上臂都被划开了不大却极深的伤口,且伤口周围有明显的啃咬痕迹,不用仵作,冯铮都知道,这是尸体在活着的时候,被人吸血了。还有尸体的大腿、腹部,被割下来了一条一条的肉,不远处还有一小滩呕吐的痕迹,呕吐物里有没有嚼烂的碎肉。
    看来廖伯毅几人虽然躲藏得极好,可他们进山时的准备比冯铮想象的还要差。他们不只是吃不了热食,是根本没有食物了。现在是冬日,植物衰败,动物……经过这段时间无常司来来回回的梳理,附近的猎物大多被惊走了,即便有少数留存,那几位也不能正大光明的打猎。更要紧的是,他们缺盐了。
    这山上水源并不稀少,且地上还有积雪,如此贪婪的吸血,不是因为缺水,是因为少盐。
    “继续!”
    搜寻继续,且不久之后,仵作来了,又从尸体上发现了新的情报——死者是个病人。死者的鼻腔里有鼻涕,喉咙里发现了大量的痰液,这人死的时候怕是正在风寒的折磨中。
    要不然他的同伴会把他杀掉,饮血食肉,因为他已经成了拖累了。不过,这种情况固然给其余的人增加了体力,但怕是也会让那个现在只剩下四个人的小团体分崩离析。比如……那个呕吐了的。
    冯铮果然是料事如神了一把,这天黄昏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一个“投诚者”。
    满脸络腮胡子的高大汉子,哭得一脸鼻涕眼泪,但不是为了他肩膀上的伤,而是因为他被吓坏了的:“他们吃人!他们吃人!”这人被救下来之后,只会缩在火堆边上,说这句话了。
    “去,给他……端一碗热水来。”其实有姜糖水的,但是想想姜糖水的颜色,还有这人的状态,冯铮觉得还是干干净净的水吧,“放点盐。再烤一张饼来,不要塞肉。”
    “是。”
    热水来了,冯铮亲自接过碗,先不给他,而是浸湿了自己的帕子,用温热的帕子给这人擦脸。
    这人一开始吓了一跳,瑟缩了一下,但热水擦脸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舒适的,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把脸凑了过来。冯铮要把帕子拿来的时候,他惊恐的睁开眼,叫道:“别走!”
    “我不走……来,喝点热水。”冯铮放柔了声音,把碗递给他。
    这人虽然喊出了别走,但依然有些戒惧,冯铮递过热水,他躲闪了一下,但终归还是接住了。
    冯铮看他端着热水,也不喝,就是两手捧着,把鼻子凑在碗边上闻着,便道:“你是个聪明人,与其惺惺作态,不如与我直言。你也该知道,我们现在距离廖伯毅越来越近,而你越是不说,你的情报也就越可能失去意义。”
    冯铮虽然做出温和的样子,但他并不相信这个人就真的如同他表现的这样恐惧。他可是让廖伯毅一直带在身边,不久前更是和廖伯毅分食了同伴的人。可能,他是那个呕吐的人,但即便是呕吐的,他最终必定也是吃进了肚子里。
    而且,这个人虽然受伤,但也是大体完好的从廖伯毅的身边逃了出来。恶人只有恶人能磨,他若是个好人,骨头怕是都烂光了。
    “……”端着碗的大汉看了看碗中因为他颤抖出现的水波,突然,波纹消失了,大汉的眼中没了恐慌,只剩下凶悍与冷静,“不瞒将军,小人能说的不只是廖伯毅此时的状况,还有蓼仲谨的。”
    冯铮道:“头一具尸体,是他让你们布置的?”两次都杀人意图转移视线,不过,头一回的死人,可是比第二回精明多了。
    且第一回 的尸首明摆着是富裕家庭出来的,身上的皮肤紧绷干净,肌肉均匀。因为尸首已经破损严重,卢斯还让仵作查验了对方胃袋里头的东西,有未消化的鸡肉和羊肉,这绝对是富裕人家。可附近的富裕人家,或者路过的商人都没有失踪的,所以这个死者到底是谁,无常司一直都不清楚。
    大汉点点头,又点点头:“确实是他吩咐的,而且那尸体其实就是他。”
    “!”
    冯铮那一瞬间露出的惊讶让大汉略微有些得意,但他没多说什么,他知道,自己的小命如今还掌握在这个年轻将军的手上:“那兄弟俩都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被掀了起来,两人仓皇出逃,谁知道竟然逃到了同一个地方。这无常司便紧跟着寻来,他俩只能凑在一起想法子。却是廖伯毅技高一筹。”
    冯铮的惊讶其实并非是蓼仲谨被廖伯毅杀了,这陶国公府里,确实全都是疯子,疯子做出什么来都是有可能的。他意外的是这兄弟俩竟然在一块,其实冯铮对于还没见过的蓼仲谨的戒心可是比对廖伯毅更深多了,
    聪明谨慎的疯子,可是比莽撞痴傻的疯子可怕多了。
    不过让大汉误会了也好,因为冯铮对他也存着戒心,他所说的话,冯铮觉得自己只能信五成。
    大汉又道:“蓼仲谨除了注意,廖伯毅说也说好,就干脆让蓼仲谨当了替罪羊。”
    “既然是替罪羊,何不干脆布置成来此的就是蓼仲谨,他身边侍卫叛逃,这才被杀的场面?非要多此一举布置成他自己呢?”
    “将军说得倒确实是个好法子,可惜,廖伯毅当时没有想到,他杀了蓼仲谨,却也觉得蓼仲谨的提议是个好法子,便照着去做了。”
    “蓼仲谨来到顾县,身边就没带着其他人?”
    “带是带了,他死后,就让廖伯毅给杀了,人剁碎了,喂给了庄子里的猪。”
    “这护卫为何不跟着一起抛尸呢?”
    “原本是想的,看那些护卫没有蓼仲谨好对付,蓼仲谨是个文人,按倒了捂上口鼻,不到一会就被憋死了,身上没有太明显的痕迹,手脚割了口子,塞进猪圈,家猪啃的跟野猪啃的也没太大差别。那些护卫则不然,身上、背上、乃至于脸上都有刀伤,如今谁不知道你们无常司的仵作验尸的功夫很是不凡?自然是不敢将那些尸体一起扔掉。”
    第249章
    大汉的一番说辞,倒也解释的通, 可冯铮还是觉得不低, 但看这汉子的样子, 冯铮也知道他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且说一说,廖伯毅现在在何处吧?”
    “将军!山上又有人下来, 还拎着廖伯毅的脑袋,说是愿意认罪。”
    “将军!小人还知道廖伯毅的几处秘庄!将军!小人可是第一个下山的啊!”大汉一听,赶紧站了起来,他那凶神恶煞的模样,让边上的无常立刻抽出刀来, 横在了他的脖子上。大汉的脖子上多了一条血痕,他不敢再上前,却也并不收声, 而是依旧朝着冯铮大声嚷嚷。
    “再说吧。”冯铮无所谓的点点头, 去见带着廖伯毅人头的来降之人了。
    原来是四个护卫, 一个死了,一个先投诚一步,下来的就只剩下两个人了。这俩人也都是胡子拉碴一身狼狈,冯铮见着他们的时候, 他们已经被无常用锁链捆扎结实了。冯铮接过一边无常递来的人头, 是个新鲜人头,脖子上的血迹摸起来还是潮的。廖伯毅的双眼大睁,面目扭曲,嘴唇上还有一层生前起的燎泡。
    摆弄了两下, 冯铮把人头递给了无常,口中道:“继续搜山。”
    “是!”
    “他们俩,和之前的那个,关押在一起。”无常领命押着两人下去了。
    方才一起听审的一名百户道:“将军,为何还要搜山?不是廖家的余孽已经都归案了吗?”
    “蓼仲谨八成还没死。”
    “您的意思是……廖伯毅与蓼仲谨一起逃亡,蓼仲谨说服了廖伯毅的手下出卖廖伯毅,且向我们投案?这……”没道理啊。
    “我怀疑,那些人根本就不是廖伯毅而是蓼仲谨的,廖伯毅一直在他的控制之中。”
    百户思考片刻,脸色也是一变:“将军所言甚是!”
    “你将这些话也都传下去,莫要让弟兄们松懈了。再分派些人手,继续搜村。”
    “是!”
    若蓼仲谨真的还活着,且策划了这一切,冯铮觉得他虽然有些可能跟着一起逃进了山里,但更可能他并没亲身犯险,而是一直呆在安全的地方。出现变故的太平庄和没有搜到的柳条庄其实都不太符合“安全”的这个定义,但是其它地方……冯铮还真是有些一筹莫展。
    “二位!有空吗?!”冯铮在廖老虎和玄凌的“豪华”牢房门外头扬声喊着,实在是没办法,玄凌这道士太不知道什么叫修身养性了,每天有点精力就拉着廖老虎耕耘!耕耘!还是耕耘!
    廖老虎到现在还没死,都多亏了无常司请来的大夫手段高明。
    里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一会,才听见玄凌的回应:“卢将军!请进!”
    卢斯让打开了牢门,站在门口,就让无常们都退远点,他自己一个人进去后,牢门也是依然未关:“二位,尤其是道长,还是悠着点吧?否则真有个好歹,那你可就后悔莫及了。”卢斯语速挺快的说完,不等玄凌再说什么,继续道,“知道顾县吗?你两个哥哥,在那有没有认识的人?”
    卢斯是越来越觉得玄凌的表现是装疯卖傻的可能更大:“适可而止吧,戏已经做够了,你别真是把人弄死了。”
    玄凌自己都面颊凹陷,脸色发青,眼底发黑了。廖老虎……他从那天跟着玄凌去“招供”后,到现在就没能下的来床过,现在卢斯就能看见他一张侧脸,依然是凶,可明显消瘦得厉害,有一种油尽灯枯的恐怖感。
    “真把人弄死了?”玄凌舔了舔嘴唇,“用他的骨头当差,头盖骨做锅,用他的血、肉和心肝熬一锅汤。”
    这人不信任,卢斯也不再多说,摆了摆手:“行了,说你两个哥和顾县的事情吧。”
    这是冯铮传来的信,卢斯看他在信上所写的内容,也跟冯铮有着相同的怀疑,无奈顾县虽然小,他们虽然有那个人力,但也不能把所有人都从家里拉出来排排站,那么做,就算是抓着了蓼仲谨,就算是这件事涉及到开阳诸多大臣,文官也得因扰民把他们上书告个好歹的,且皇帝在这件事上也不能包容。
    “顾县……”玄凌咬着嘴唇有点发愁,那个家他是能不回就不回,家里的人,他是能避着就避着。若不是那两个人闹得越来越厉害,到处抓帮手,也不会拉上他,若不是他见失态越发严重,再不知道点事情,怕是他自己也要被连累得折进去了,他也不会跟他们虚与委蛇。可是,玄凌了解的真的不多,更何况,按着如今的情况来想,顾县怕是那两个人给自己安排的最后的退路,如何会说给他听?
    “若想不起来你那两位兄长与顾县有什么联系,就想想你爹,你两个哥哥跑到一个地方去,绝对不会是个单纯的巧合。”
    “我爹?他一直都……”
    “想到什么了?”
    “我很小的时候,顾县听说挖出来了温泉。又有大夫建议,说是在温泉庄子里疗养,对他的身体很有益处。他便在那边花大价钱买了庄子,可是,后来又说,那温泉的泉眼极小,在附近挖,也挖不出其余泉眼来。所以,我爹那大价钱,等于是白花了。”
    “后来那庄子呢?”
    “不知道。就连这消息,我也只是当时听了一耳朵。”
    这倒也是,卢斯点点头,且玄凌前头还说对家里不感兴趣,这要是把家里的事情如数家珍的说出来,那卢斯反而要多怀疑他两分了。这事情,看来就只能从当年发现温泉的事情上查,但陶国公买庄子,怎么说也是正规手续的,应该不难查。
    “另有一事要问过道长,道长可知道……那抛尸井的下头,还有一条密道?”
    “密道?”玄凌一愣,继而脸上满是恶心,“那地方还有密道?去看尸首怎么烂掉的吗?”
    这事情发生在玄凌出生之前,他不知道,也属正常。卢斯见状,也没再多问,站了起来:“其实,近日来还是要告诉道长,今日道长就能离开了。只是,廖老大的地方不能去了,且两位也不能离开开阳,但陛下要不了多久应该就回下旨,允许道长自建一座道观。道长日后虽然不能自由自在,但也是有了自己的一方天地了,恭喜恭喜。”
    玄凌那恶心的表情果然立刻就被惊喜所替代,他也对着卢斯点点头:“谢过卢将军。我俩既然你就能走了?”
    “对,外头已经给二位叫了马车。廖老大不方便行走,本官稍后也会叫人进来帮忙。”
    玄凌高兴的表情却沉了下来,他明摆着是犹豫着什么,卢斯站在那,也不多言或者催促,只等着他说话,片刻后,玄凌道:“卢将军……不知道那些从抛尸井里挖出来的尸首,无常司……如何处置了?”
    “那些尸骨,多数是被焚烧得只剩下枯骨,本官已经将之收敛在陶瓮内,准备葬在城北。”
    城北有一片地方,是乱葬岗,开阳城里的穷人或者官府找到的无名尸首,基本上都是草席一卷,葬在了那里。
    “不知道……可否让在下带走,日后供奉在道观内。也算是替家父赎罪。”
    替父亲赎罪?不,是因为那些骨灰里,很可能有他的母亲。
    这家伙果然是装疯;“自然并无不可。”
    卢斯也没再留两人,之前让他们在此,有安全的考虑在内。可是如今再留,真让玄凌把廖老虎折腾死了——虽然是他们自己折腾的——但那可就造就出另外一个失控的疯子了。
    这天晚些时候,两辆很是简朴的灰色骡车,一前一后驶出了无常司。
    玄凌和廖老虎就在后一辆车里,迥异于在无常司里头“用完了”就不管了的状态,在车上,玄凌紧紧的把廖老虎抱在自己怀里,脑袋埋在他的肩膀上,细看起来,他甚至是在发抖:“别死,别死……”
    廖老虎抓着玄凌的手臂,沙哑的声音,一声又一声的回应他:“嗯,不死……不死……”他终于得偿所愿,如何能够死呢?
    卢斯送走了这对狗男男,对着天空思念了一下正气小哥哥,继续投入了对案件的追查之中。
    陶国公多年前购买的温泉庄子,竟然没能在开阳府找到备案,问管理房地契的老文书,他们也都说记不得了。
    可卢斯知道,哪里是记不得?分明是不能记起来,否则如何解释没有备案的事情?即便卢斯表明了,不会怪罪,也没有人吱声。无常司不会怪罪没有用,虽然利用职权做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动作换取利益,是府衙里不成文的惯例,但终究这事情归根到底是不对的,说出来怕是就要丢了差事。
    卢斯也没资格把这些人都拘起来审问,他想了想,干脆直接去求见开阳府尹了。卢斯求见,府尹也没避着,让他花厅叙话,还挥退了左右,显然是有点明白卢斯要说的话不方便旁人在了。
    “老大人,都到了现在了,您还是一言不发吗?”
    “卢将军可是要问那老鸨的审问结果吗?老夫一时事忙,竟然忘了,真是险些误了大事。”
    “……老大人,您是个明白人,何必呢?”这两叫床上闹腾得有多厉害,别说卢斯这个不上朝的人,就是老百姓也能在吃饭的时候把各种“趣闻”手上小半个时辰算是给自己加菜。
    按理说吧,这个案子其实已经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造反、谋朝篡位了,毕竟那条连通到各家权贵的地道,就在那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