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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节

      姜锦年翻开箱子,找到自己偷藏的一包烟。她按开打火机,点燃烟头。烟雾与火星骤然迸发,她浅浅含着吸了一口,提神醒脑。
    傅承林一出门就看到了姜锦年。他一把夺过烟卷,掐灭后扔进垃圾桶:“别抽了,女孩子抽烟对身体不好。屋子里有水果,要不你吃点儿水果?我给你切菠萝和甜橙。”
    姜锦年只问他:“我们什么时候回国?”
    他蓦地顿住,她静静等待。
    良久后,他才说:“对不起。”
    姜锦年不由得笑了起来,挥袖向他摆摆手:“千万别跟我说对不起,你也不希望发生这种事。将来我们有无数次的度假机会,你到时候再补偿我吧。”
    月色下,她抱住他:“我去整理行李箱了。”
    傅承林拉紧她的手腕:“明天早晨八点半的飞机,你别急。现在机场的航班停飞,我们的飞行员还在另一座岛上,他赶也赶不回来。”傅承林讲完这个句子,又进门去接听电话,同时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姜锦年知道他忙得要命。
    她顺便帮他把东西都收拾了,衣服一件一件翻折整齐。他的帽子、工具、鱼竿、手表……当她叠裤子的时候,裤兜里掉落一只镶金嵌玉的精致钿盒。
    姜锦年打开一瞧,是一枚珍贵的钻戒,静卧在深红色天鹅绒里。
    凭她的鉴宝知识,她断定这枚戒指……不是凡品,估值百万。
    他想求婚吗?在海岛上。
    姜锦年被乍然袭来的猜测吓了一跳。
    紧要关头,谈情说爱算什么?她将盒子塞回裤兜,并把裤子放在最表面一层。她检查每一个房间,清点一切遗落的物品,确认自己没放过任何边边角角,随后她洗澡上床睡觉。
    半夜,傅承林摸黑进屋。
    他看不清路,膝盖撞到了床柱。
    “砰”的一声轻响,他仍然一言不发。
    卧室被卷入漫无边际的黑夜。压抑、孤寂、风声缠绵。
    他坐在床沿,悄然缓慢地俯身,搜查白天遗留的衣服。
    他没找到。
    他开灯了。
    姜锦年其实已经醒了。但她装睡。她背对着他侧躺,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微声音。灯光黯淡,落下渺茫虚影,她察觉他终于掀起行李箱,寻回了他的戒指盒。
    不知怎么,她暗地里揣测:这枚戒指会被他送给未婚妻。但那个女人,不一定是她。
    她脸颊挨着枕头,揪住床单一角拽得严实。别的期待都没有了,截至目前,她仅盼望他能安然度过公司内部危机。
    在她的背后,傅承林借光打开盒子。钻石闪耀一如清晨露珠、午夜星辰、白无垢的江雪,但他只瞧了一眼就没再看。放下戒指盒,关灯上床。
    室内一切归于平静。
    *
    第二日回程,姜锦年在飞机上补觉。
    傅承林偶尔和她搭话。更多的时候,他都在忙他自己的难题。港交所不容推诿、态度坚决,他准备了几年的计划将于一夜之间泡汤。
    那些涉事的同僚们大多是上一辈领导者,见多识广,目光长远,吃过几十年的苦。按理说,公司临门一脚时,他们不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脑袋。傅承林觉得蹊跷古怪。他召开一场视频会议,散会后,单独和刘秘书沟通进展。
    刘秘书汇报自己的见闻:“香港廉政公署突然行动,拘捕了王总和陈总,起诉他们当年拿地皮,串谋提供贿赂千万元港币……还有台湾合作的项目里,财务的底细不干净。”
    傅承林沉默不语。
    他左手握着电话,右手搭放于键盘,快速扫视一系列材料。
    刘秘书觉察他的心不在焉,快速叙述道:“缅甸仰光那边,咱们也惹了麻烦。但没王总和陈总的事态严重……”
    缅甸仰光?傅承林一听地名,心下了然。他早已知晓——他先前联系了缅甸华裔,亲自选中一块招标的地盘。到了开标时间,行政部专员郑重地寄出了标书。
    原本呢,他们的中标概率是百分之百。然而行政部寄标时,正值中秋节,老员工们都准时回家了,负责填录地址的人是个小年轻……他刚接完一个顺丰包裹,以为自己还在国内寄快递,想当然地写下了中文地址。
    ems将标书发货到缅甸,被对方拒收。
    投标延误,过期不候。
    缅甸项目的发展暂时推停。
    山云集团的驻外负责人回国之前,与缅甸仰光的一些朋友小聚。他的职业生涯因为别人的过错遭遇转折,许是内心惆怅,就去了不该去的地方,一时没把持住自己,沾上高纯度(99.99%)海洛.因的毒瘾。
    这人就废了。
    家属有苦难言。
    他们主动上报,请求公司出钱善后——在媒体与警方介入之前。
    几件事情撞在一起,傅承林分身乏术。但他一个字都没向姜锦年透露。他仍然希望,姜锦年把他当成最坚定的倚靠。哪怕他自己站得也不是很稳。
    下了飞机,傅承林送她回家。
    他们在姜锦年的家门口道别。
    姜锦年叮嘱他:“我跟你说三件事,第一,再忙也要按时吃饭。第二,别忘了吃药,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药。第三,你什么时候有空,请给我打电话,我去找你。”
    傅承林点头表示同意。
    他左手揣进口袋里,摸索几秒。
    那东西是个方形盒子,做工精巧别致。
    姜锦年联想到昨晚的钻戒。不过傅承林送的是一条手链,吊坠上刻着“fj”,正是“傅”与“姜”的拼音字母。她接过他的礼物,戴在自己腕间,紧邻着他们的情侣手表。
    她说:“我送你的都是不值钱的糖果和贝壳……”
    傅承林却道:“我喜欢得很。”
    他握住她的手指,渐渐放开,直到指尖相离:“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姜锦年目送他走入电梯。其实情侣、朋友、夫妻、都不可能永远结伴,浩浩荡荡的岁月汪洋里,大多数人都要独自漂行,她想。
    她进门回房。
    家中地板整洁,亮得反光。
    许星辰摘下耳机,从沙发上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喊道:“年年!”细想之下,她又后怕:“你和傅承林没闹别扭吧?今天才是10月2号,咋不玩了?”
    行李箱瘫放于地板。
    姜锦年懒得收拾,只说:“没事。我身体不舒服,我去床上躺一会儿。”
    一连几天,姜锦年心乱如麻。
    她和傅承林每天都打电话。但也仅此而已。他在香港和北京两地来回奔波,所做出的最大贡献,就是延迟山云酒店上市失败的消息——迟早要公布,他比谁都清楚。
    被扣押的两位高管分别姓王、姓陈。他们很久以前就认识傅承林。傅承林一直称呼他们为“王叔”和“陈叔”,到了自己这一任掌权,他也没想过要改口。
    王叔告诉他:“叔叔对不住。香港回归那几年我们头一次运作这边的项目,不问手段,只求做完,现在都十几年了,陈年老底料被扒得干净……”
    傅承林莫名想起他的母亲。
    他准备了公关稿,委托了律师团队,调整公司管理层和事务安排,他做到了尽人事听天命。
    郑九钧打电话劝他:“承林,你积极点儿处理,找人啊,托见香港行政的官员,你要脱罪洗罪。”
    傅承林却说:“然后我的罪名就加了一条:妨碍执法,妄图行贿。”他翻查日志,袒露道:“我总觉得自己被人盯上。奇怪,我一没赚大钱,二没招摇过市,三不乱搞男女关系,你说谁对我有这么大意见?姚芊自杀以后,酒店的工作从没顺利过。兴许下一个处理对象,就是我们的资产公司。”
    郑九钧蹙眉思索,手背上汗毛微竖。
    他不相信有人明知傅承林是块硬骨头,还要张嘴呲牙,跑去狠狠啃一口。啃不到肉,牙齿会崩。
    当天夜里,郑九钧一个饭局都没去。
    他平时一晚上赶五个场子都不在话下,今日仿佛转了性,端正地坐在办公桌前,埋头苦干研究资料。
    他求爷爷告奶奶问遍了几位长辈,可是人家说:香港那边的事远着呢,你管东管西,管得着么?
    郑九钧又解释:傅承林是自己的合伙人,傅承林要是全盘崩溃,郑九钧也要变成无业游民。而且这几年傅承林很照顾他,起先是教他炒股,做出300%的回报率,帮他发了一笔横财,后来大家合伙开公司,傅承林从没让他吃过亏。
    伯父笑话他一惊一乍:美国有个商人,叫弗里埃瑞,做大了房地产诈骗,骗过了美国总统,就是因为他的合伙人是天主教教会高层神职人员的侄子。傅承林同你合作,能挡掉多少麻烦?
    伯父还说:公众的记忆一般维持七日,最长不超过两年。傅承林没有大事,你不必出手。况且,傅承林今后做不了酒店,还能心无旁骛地辅佐你。
    郑九钧心知家里人不愿趟浑水。
    他只能自食其力。
    夜里十一点十三分,郑九钧收到一封新邮件。他点开一瞧,是个网页链接地址——他打开了。
    笔记本屏幕上跳出一段视频。
    视频中,有个模糊的动画角色,正在碎碎念地说道:“傅承林,你可以去死了。法国送来的药好吃么?你心理有病,何苦强撑着,不如一了百了,死了算了。”
    那人指一指地下黄泉:“姚芊都比你有勇气。”
    郑九钧毛骨悚然的一点是,这个动画角色的措辞和语气……都和他自己很相似。
    但他从没说过这种混账话。
    从没往这个方面,动过一点点念头。
    人的心理很诡异。明明他没做过的一件事,种种暗藏的箭头指向他,他竟然就有了做贼心虚之感。
    他并不知道,傅承林在同一时间收到了邮件。
    发件人是郑九钧。
    邮件里,没有任何外部链接。
    仅有一个作为附件上传的视频。
    傅承林启动vpn,再转发这封邮件,转到了自己的小号上。然后他打开电脑的虚拟机,在一个磁盘干干净净的沙盒中断网播放视频。
    他面无表情地看完了。
    第50章 投机
    办公室里,钟摆悄无声息。
    这台摆钟产自1895年,法国工厂制造。虽然是19世纪的古董,但它一直运行完善,计时精准,缺点是每周都要上发条。
    傅承林正在给它上发条,郑九钧的电话就打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