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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裴昶然的王府有好几进的宅院,当初是他亲自画图找人建的,王妃曲玲珑住在后院的第一进东边厢房,他自己就包下了整个前院。
    前院有独立的厨房,洗衣的小院,下人房,大厅,他的卧房,两间待客的客房,另外就是紧靠在他卧室边上的书房了,书房的边上还有一间专门用来放置兵器的房间,很大,放置着他历年来收藏的各种各样兵器。
    书房和兵器房门口都有他的亲兵站着,曲玲珑从来没有试图走过去,她也清楚自己在夫君心里是个什么份量,大概百分之百会被拦下来。
    平常,她只在大厅和厨房之间走动,就连他的卧房也没有进去过,新婚的当晚开始就在东院住下了。
    今日,裴昶然打心底里不高兴,大理寺卿府上接着死了三个家丁,曲建章在朝堂就开始怼他,说他对京城的治安不上心,才会让颜大人府中接连死人。
    他越想越觉得憋屈,堂堂一个大将军,什么时候起连别人家后院死不死人都要操心了?外面的鞑子不去打,专门弄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这事要不是曲建章捣鬼,打死他都不信。
    怀着一腔郁结,他走进府里就看见曲玲珑穿着一身红裙,戴着他前几天送的金步摇笑脸如花的上来说:“王爷回来了,臣妾已经叫人准备好了午膳,这就端上来?”
    他的心情可想而知,却也没当即发作,冷脸道:“那就吃饭吧。”
    曲玲珑没发现他和平常有什么不同,这位爷大部分的日子都是面瘫,很少表现出自己的喜怒哀乐,因此两人坐下来安静地吃饭,吃完饭她斟酌了一番,措词道:“王爷,臣妾自从入府至今,还不曾去你的卧房瞧瞧,不知今日是不是可以去看看,不然去您的书房转转也行?”
    裴昶然登时就怒了。
    第17章 鸟宿池边树
    裴昶然怒极反笑,站起身来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曲玲珑呆住一旁,一时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王爷明明在笑,却让人无端得心头发冷,难不成是她说错话了?
    抬眼看着满满一桌的饭菜,她沉默叹息…独自一人也没什么胃口,浅浅吃了一些,就准备回自己的院落,这会子也犯不着巴巴追上去请人吃饭,这点眼色她还是有的。
    这才走几步,内室里就传来砸东西的声音,听着像一只瓷器被主人拿来撒气了。
    接着“乒乒乓乓”传来了更多的声音,她心头打了一个哆嗦,赶紧走了。
    这一年的这一天,二十二岁的裴昶然在心头和自己暗暗发誓,这曲建章总有一天要被他踩在脚下蹂.躏,非如此不能解今日被屈辱之恨!
    珍珠却在大夏天里感受到了冬日的凛冽,袁宝山一连数日卧床不起,那个大哥从京城请来的太医也束手无策,她爹连喝药下去都会呕吐出来,更别说吃粥和饭菜了。
    她守在病床上,屋里弥漫着难闻的恶臭,大夏天里袁宝山整个人瑟瑟发抖,他已经高烧了几天没有醒过来了。
    太医上前给他诊脉,转头看着小脸已经瘦成尖尖瓜子脸的珍珠说:“小姐,我看您还是节哀顺变,袁大爷怕是过不去这一关了,不如准备后事。”
    珍珠转头满脸都是泪水,盯着太医道:“你胡说,我爹怎么会丢下我不管,你再去开方子,你倒是去啊,不吃药怎么会好呢?!”
    无奈之下,太医依旧出去叫人煎了药进来,珍珠一碗一碗坚持着给她爹吃药,奈何袁宝山牙关紧咬,竟是一滴都没有灌进去。
    天色渐渐黑了,月上中天的时候,珍珠扛不住趴在床沿闭上了眼睛,隐隐约约中听见有人喊她:“珍珠,珍珠…”
    她看见袁宝山站在她的面前,还是之前好生生的模样,他伸手摸摸她的头顶微笑:“可怜我家珍珠,爹走了,你一个人可如何是好,你可要好好的啊,该吃吃,该喝喝,莫为爹难过,爹这一辈子有你这样一个闺女,真是心坎里的一颗珍珠啊!”
    隐隐绰绰中,袁宝山的身影渐渐变淡,直至消失不见了……
    珍珠大惊失色,伸手要抓人已经不见了,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扑上前去急急去探她爹的鼻息,袁宝山果然已经去了,她忍不住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这一年,珍珠十五岁,她送走了生命中最亲的人。
    几天后,裴昶然脸色发青,在书房中看见了这条消息。
    袁宝山跟他相处的时间也不短,足有一年有余,那是一个古道热肠的人,当初和他素昧平生就肯救一命,如今他唯一能回报他的就是对他的女儿好一点。
    袁宝山被安葬在田庄不远处的一个山腰上,那里可以看见白云悠悠,一山深幽的树叶长青。
    珍珠安葬了爹,沉默了好几天,刘嬷嬷眼看一个欢蹦乱跳的小丫头变成了一个沉静的姑娘,心里也有几分揪着,她给王爷去了信却迟迟没有回音,一时间手足无措却也不敢逼迫她继续奋起读书。
    她去了厨房,手把手叫人做了一盘枣糕,又一盘核桃糕来,形状做得小巧玲珑煞是好看,又亲自端到珍珠面前哄着她吃。
    可她也就是瞧了一眼,就罢了。
    照往常,还不得狼吞虎咽的把盘子都给吃了。
    第二日,刘嬷嬷又想法子弄了新鲜的菜式出来,也是色香味俱全,有荤有素,珍珠瞧了一眼菜盘子,那厨子大概是被刘嬷嬷活生生给逼出来的,好端端的一颗胡萝卜竟雕成了一朵月季花的模样,衬着一盘青菜炒香菇变得十分高雅。
    她抬眼瞧了一眼那位仍是万分严肃的妇人,终于感受到了她的热心,拿起碗筷把满满的一碗大米饭就着这盘青菜都吃了一个干干净净。
    半个月后,京城来了一个黑漆宽大的马车,还有五个王府的亲兵,带着刘嬷嬷和珍珠出发前往京城。
    珍珠第一次从家乡袁家庄出来的时候,因为和爹一起走的,又加上一路匆忙赶路,一路上都没觉出什么滋味来,这一次却是满心凄惘,陪伴她的只有一个清冷的老妇。
    一路上走走停停,翻山越岭,临近京城的时候,马车在一个大寺庙前的空旷地面上停了下来,亲兵们纷纷下马,刘嬷嬷也先行下了马车,接着珍珠也下了马车。
    珍珠看着山门肃静的庙宇,不免有些疑惑,却听见一旁的裴三走过来道:“小姐,王爷在前面等您了,请您过去一见,有事与您商谈。”
    珍珠走进山门,走到了大雄宝殿中,见一位高大男子站在佛主面前抬头仰望,一头乌黑的发丝垂落在后背,门外有风轻轻的吹了进来,她站在他身后的一角,心下有些忐忑,不知他要和她说些什么。
    裴昶然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却迟迟不见她开口说话,沉默了片刻便转过身来看她。
    数月不见,小丫头身量长高了,人却瘦了,当初一张红扑扑的圆脸,如今看来却成了苍白的瓜子脸,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益发打眼。
    他上前一步,低着嗓子道:“珍珠,我知道你爹没了,你不要太难过了,今后我来照顾你可好?”
    珍珠听了,暗暗在心里过了一遍,道:“大哥,这是想收我当你的义妹?”
    他的表情顿时就僵住了,两人在空旷无人的大殿中默默无言,他只觉许多话难以启齿,却不得不说。
    沉默,再沉默。
    他在当下只觉自己这点自私的心理,在这个地方是万万不能坦诚说出口了,便抬脚往外走,边走边道:“这庙中风景很是不错,不如你陪我走走,我们边走边说罢!”
    出了大殿的门,转左是一条曲径通幽的小道,裴昶然在前面走,珍珠跟在他的身后,日头照在两人的身上,地上便有了两道斜斜长长的影子,重合交叠又慢慢散开……
    他不回头看她,自顾自把心窝里的话都说给她听:“珍珠,我是当朝的王爷,当今皇上是我的哥哥,可我的母亲早死,我的亲爹前朝皇帝也过世了,我可谓无爹无娘,我这个皇帝哥哥心中只有天下,对我这个不是同一个母亲生出来的弟弟也不放在心上,你愿不愿意陪着我一生一世呢?”
    珍珠跟在他的身后,先是为他的身世感到痛惜,接着被他的话惊吓到,什么叫一生一世?
    还没等她回话,就听见他接着说:“珍珠,其实我已经娶妻了,可偏偏那个妻子是我最不想娶的那个政敌的女儿,我被他打压的抬不起头来,如今却还想接二连三……”
    他说着转过身来看她,道:“珍珠,你帮帮我,可好?!”
    珍珠一时没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听了他的问话,条件反射般地应道:“你想我如何帮你呢,大哥?”
    他看着她眼睛:“珍珠,嫁给我,做我的侧妃,你相信我,终有一天会叫我那王妃滚回去!”
    珍珠要仰起头才能直视他的眼睛,两人相差的身高如今缩短了一些,可即便如此她也只到他的肩膀而已,要一个这样身形威猛的男人低下头来求她,也真是为难他了。
    珍珠叹了口气,道:“大哥,你转身接着往前走,我要再想一想,这也太突然了,我才十五岁。”
    裴昶然听话的接着往前走,心道:你才十五岁,可这番话说得倒是很冷静很淡然啊,不管怎么样倒是好事,这说明自己这点心思不曾吓住她,也或许她还小压根没往深处想呢?
    只听得她在身后慢慢跟上的脚步,一边走一边又轻声道:“大哥,可我就是一个乡下丫头,你是王爷,我这样的出身能给你当侧妃吗?”
    裴昶然一听激动地转身:“你的意思是同意了?”
    “哎,哎,还没同意,我得先问问清楚不是,你别着急啊?!”
    他不转身接着走了,反倒是往前走了几步,走到她面前说:“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和吏部尚书严恒一有交情,若你愿意,进京城后,你就是严家的表侄女,一个月后我就从严家迎娶你过门。”
    珍珠觉得眼前好像是有个亮闪闪的大坑,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只等她一个点头就把她给推进去埋喽……
    她抬起头来,又正经八百的端详眼前这人,细细思索:爹已经走了,人死不能复生,从今往后怕是不会再有人来操心她的婚事,与其胡乱地不知道嫁给什么人,还不如就答应他算了,好歹眼前这人还算靠得住。
    她想了想答道:“大哥,我答应你,不过我有个要求,你看我才十五岁,你要想生孩子是不是过几年再说?”
    她是个乡野粗人,从前在袁家庄也听那些妇人不避讳的说过这些事情,当下有啥说啥,倒也没什么可害羞的,只是眼前这大男人的脸怎么就红了呢?
    裴昶然的心灵确实受到了冲击,他楞了半天才呐呐道:“这是当然,这是当然!”
    第18章 严府
    珍珠见裴昶然的脸红了觉得甚是好玩,正想搞笑几句,就看他已经恢复了正常,面皮闪烁的这么快,让她诧异不已。
    她不知道,这已经是裴昶然难得的被人瞧见情绪变化了,就算曲玲珑听见他在屋内砸东西,日常也不曾见过他的表情有多大的变化。
    只见,他轻轻退了一步,道:“珍珠,我要先走一步,去严恒一大人的府上跟他知会一声,你跟着裴三他们缓缓进城,直接就去严大人府上小住一阵子,刘嬷嬷我就留给你了,她那个人面冷心热,你可信任于她。”
    珍珠“哦”了一声,就见他大步走开,只留下一个渐渐远去的背影……
    她慢慢地走到外面,见他似乎刚交代完裴三和刘嬷嬷,正跨上马背疾驰而去……
    刘嬷嬷见她过来,双眉动了动,心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道:“王爷交代,我们今日在此住一晚上,明日再动身出发,这里的方丈是王爷的好友,我们进去吧。”
    珍珠楞了一会儿,傻愣愣地问道:“这里不是和尚庙吗?怎么还有给女人留宿的屋子?!”
    刘嬷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她,不急不缓地道:“和尚庙里自然也有女人住宿的屋子,要不然那些大家贵人的女眷来上香住哪里,不招待舒服了,谁给你捐香火钱,这话也就是在我这里说说,小姐今后可记住了,不得再提出如此无知的问题。”
    珍珠不以为然,“问了我才知道啊,你的意思以后我即便什么都不知也不要问喽,你不是王爷派来教我这个那个的吗?”
    刘嬷嬷一时语塞,她只想着这些话问出来惹人笑话,却不曾想这丫头还有这番道理。
    当下她也无话可说,两人缓缓往里面走,庙里的知事僧上来接引她们,带着她们到了一间极为雅致的小房居住,当晚又送了可口的素斋过来。
    珍珠在马车上折腾了几日,也是累了,晚膳后洗漱完毕就倒头睡了过去。
    第二日,她就跟着马车进了京城,越走越觉得人声鼎沸,到了一个繁华地段,忍不住就掀起车帘往外张望,只见两边商铺林立,街道上铺着宽大的青石板,来来往往的人如同鱼儿游在水里,一群一群的来来往往。
    马蹄哒哒,很快转进了一条街道,在一个黑漆大门前停了下来。
    裴三上去敲门,和门房说了几句,没多久,门房就开了门,把他们迎了进去。
    珍珠好奇的一路走一路看,目光所及处有几个正在修剪树枝的仆人正盯着她瞧,刘嬷嬷走在她的边上低声哼哼道:“此府奴仆教导不严,小姐不可东张西望,有失体面。”
    她一路走到大厅,见厅中央坐着一位中年有须的男子,身形适中眉眼之间有些冷,左手边坐着三个妇人,右手边坐着三个少年,见她进来目光齐刷刷地盯着她瞧。
    珍珠被这阵仗吓住了,抖了抖身子,手脚都不知该如何安放了。
    中年男子先是低喝一声:“你们都别盯着她猛瞧,好生生的姑娘家都给你们瞧坏了,就不能安稳些?”
    又扯了一个微笑,站起来走向珍珠,边走边道:“别怕,你是珍珠对吧?我是严恒一,王爷应该和你说过我了,家里没有闺女,这些家伙就非要过来看个热闹,是不是把你吓坏了?”
    珍珠定定站住不敢动,心道:你们都把我当成奇怪事物端详,任谁都会吓住好吗?
    坐在末尾一个穿着鹅黄.色纱裙的二十几岁女子,娇俏地捋了捋发丝笑道:“老爷,你倒是给珍珠姑娘介绍一下我们都是谁呀,她初来乍到是不是先认个人,赶明儿谁是谁都分不清楚,岂不是要穿帮?!”
    严恒一瞪她一眼:“就你话多!”
    转头又换了一张笑脸,道:“来来来,珍珠,我给你说说,夫人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