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微澜的声音甜而清脆，吼起来常常惹人笑, 被误认为是在撒娇耍赖。次数多了, 她琢磨出一种装凶的办法, 把调子压低, 咬牙切齿说完了话, 不管对方如何抄起手斜睨过去，表现出“我看你能怎么说”的游刃有余。
    这一回, 卓微澜也是这么干的，前头做得挺好, 抄起手看到了怀里的小白猫玩偶, 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了。
    她一系列怼人都是在抱着娃娃的状态下完成的。
    她差点绷着脸保持镇定，小心瞥了一眼莫爸爸。
    果然, 莫爸爸只在听到反驳的瞬间有过惊讶，现在已经挂起了从容的笑，端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她装逼。
    卓微澜感到自身被识破, 尴尬地揪着小白猫玩偶。
    “微澜说的对。”莫霜适时开了口，“她有权听这些。”
    卓微澜登时有了底气, 紧紧攥着玩偶的指头终于放松下来, 挺胸抬头，眨眨眼恢复淡定的样子一起看向爸爸, “对，要谈一起谈。”
    莫爸爸接受了她们俩的条件，“行。”
    “微澜，坐下吧。”莫霜牵住她的手轻声说着, 带头往沙发方向走。
    卓微澜注意到了莫霜另一只手也拿着小熊玩偶，不知怎的倍感安慰，把怀里的小白猫抱得更紧。
    要是她们抱的娃娃是一对，那就更有意思了。
    带着点走神的胡思乱想，卓微澜没这么紧张了，坐好后抽空看一眼茶几上摆放的文件，瞥见“宝棱”两个字，大概猜到怎么一回事。
    莫爸爸认为莫霜说的辞职在接近签约的项目前面算不得数，自己搞不定立即前来找苦力干活了。
    如她所想，莫爸爸等人坐好，第一句话直接表明了来意，“莫霜，我知道你想辞职，但是工作要有始有终，你不该这么不负责任。”
    “董事长，我要求的假期没有结束。”莫霜不卑不亢地回答，“假期是您批准的，要追究责任的话，是不是该从源头说起？”
    莫爸爸冷了脸，“莫霜，现在不是你发脾气的时候，把工作完成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莫霜耸耸肩，“抱歉，我在休假。”
    “你一定要跟我纠结这些字面意思？”莫爸爸拍桌怒斥，“你想说，我们找出合同，找律师来慢慢抠字眼！”
    合同？律师？卓微澜本在观战，听到这两个象征正式的词感到不安了，转头打量莫霜的反应。
    莫霜却一点不紧张，将小熊玩偶歪掉的衣服扯了扯，淡淡答话，“就算你赢了，我真的不负责任，结果也是辞退或者赔钱这种我不在乎的小事，有必要吗？”
    莫爸爸一愣。
    卓微澜瞧见莫爸爸被说懵，满满是对莫霜的崇拜。
    大快人心啊！她之前想的那些撑场面的法子都是馊主意，像莫霜这样“你奈我何”的大佬样才是正确的怼人方式啊！
    莫爸爸先前气头上说了番没意义的狠话，听到莫霜这么反驳，无言片刻便迅速调整状态，柔了声音打起感情牌，“莫霜，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我说的是公司的事情，无关私人感情。你当初也为宝棱项费心费力，忍心让努力付之东流吗？”
    莫霜沉默了。
    “只剩最后一步了。”莫爸爸瞧见有转机，加了把劲继续劝说，“我们放下成见，先好好过了这一关好吗？”
    莫霜依然没有说话。
    客厅里有一种压抑而诡异的安静，风打在窗户发出微微的震动声，远处的厨房里传来滴滴的短促的电器结束音，他们三人不发一言，保持静坐，将所有的动作放轻了，连动动手指头都怕别人发觉。
    卓微澜离得近，听到了莫霜渐渐急促起来的呼吸声，内心无奈——这是犹豫了吧？爸爸的切入点选得实在是好，莫霜是个认真坚持的人，不爱半途而废，更不愿意辜负了自己，辞职是离开X集团，放手不管却是长久以来为人处事原则的挑战。
    她看到莫霜垂眸的侧颜，忽而觉得没必要跟爸爸较劲，咬唇纠结了会儿，仍是伸出手握住莫霜，轻声道，“心里怎么想就怎么答吧。”
    莫霜回捏她的指头一下，点点头，“嗯，你说过不要把心事藏着。”
    距离不远，莫爸爸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如同卓微澜一样以为成功在即，给莫霜搭了一个台阶下，“莫霜，公司真的很需要你。”
    “是吗？”莫霜轻笑一声，“你刚才说，你知道我讨厌你？”
    莫爸爸惊愕，笑容有些僵了。
    莫霜却不给他反应过来的机会，“你知道我讨厌你，还这么厚脸皮闯进门？”
    “闯？”莫爸爸敛笑正色，“我是你爸爸，你怎么说话的。”
    莫霜上下打量了遍，平静答，“噢，我差点忘了。”
    “莫霜，你什么意思？我们在谈公事，这不是闹脾气的时候。”
    莫霜点点头，“对，你借着爸爸的身份出现在我们家，然后说要谈公事。”
    听出了反讽的意思，莫爸爸闭嘴不言，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笑得有些虚假的莫霜。
    卓微澜同样摸不着头脑。
    “莫霜，你姑姑和姑丈一定会判刑。”莫爸爸清清嗓子说，“莫沁海从拘留所出来之后，我根本没管过他。他被你爷爷奶奶接走了，今后不会烦扰你。以前的错，我会慢慢改过来，你何必带着怨气咄咄逼人。”
    不知莫霜感受如何，卓微澜听到这番话，有些不舒服，想把一句话拍到莫爸爸脸上。
    你愿意认错，别人就要原谅你吗？
    她不由自主地抿唇，莫霜看到了，轻抚手背以示安慰，然后连带着她的不满怼了回去，“你觉得你的错事只有错信姑姑吗？“
    莫爸爸烦躁地放下茶杯，打出砰的脆响，“你又要跟我算毕业典礼的旧账？莫霜，我道歉了很多次，在上一次校友庆典时也表现出了诚意，看到了你妈妈仍然听完演讲，你还想怎么样？”
    “只有这两件吗！”莫霜受够了温吞的谈话节奏，怒气冲冲地反驳，“我刚进公司的时候，你表面说相信我，其实早就准备了备选，随时要把我换下来！”
    莫爸爸面色一沉，“这是生意。”
    “好，这是生意，我们说私事。”莫霜冷笑，“三年来，我跟妈有相像的地方，你就要我改，按照你的想法去生活，以此找到一点‘父女的联系’。我以前犯傻照做，现在已经看明白了，没必要陪着你折腾，因为你跟妈一样是个虚伪扭曲的人！”
    莫霜骂得酣畅淋漓，卓微澜听得一愣一愣的，莫爸爸身为被指着骂的当事人，怒极反笑，“我是个虚伪扭曲的人？”
    “怎么不是了？你们两个喜欢在我面前伪装，一个扮不计前嫌的父亲，一个装成回头是岸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