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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节

      诚然这件事本身没什么大不了,但他们之间的问题从来不是单纯这件事而已,他们人生中想要的东西太不一样了,在意的角度也太不一样了。这个矛盾一直都有,说不通道不明,唯一出路便是等彼此冷静过后,各退一步,找个不疼不痒的台阶,也就和好了。
    况且她萧二小姐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再收不回来,也拉不下这个脸上门做小伏低,索性这么一天拖一天,好歹要等梁瑾消消气再说。本来她就料到了这件事一旦捅破,他必然是要闹上几天的。
    往常只要他们都在上海,一到晚饭时候就要从小雅轩打过来电话,问东问西,顾左右而言他,直到缠着她说一句今晚过去。但如今连续几天都每个动静,彷如人间蒸发一般。
    以前萧瑜三天两头乘坐蓝钢快车往返沪宁之间,只觉得分身乏术,而今呆着上海,却骤然闲了下来。有时萧瑜自己都觉得自己就像被河东狮撵出家门的小白脸一般,太没面子!
    这日一早,南京打电话催她回去,又被她推脱了。
    霍祥问她今日可有什么安排,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没有。”
    顿了顿,又忍不住故作不经意的问起:“云老板最近有没有打过电话来?”
    霍祥一僵,支支吾吾道:“小六子捎信儿来说,云老板昨个儿动身去汉口参加国学聚会去了。”
    萧瑜脸色一沉,淡淡道:“知道了。”
    呵,不愧是名角儿,排场够大,看来这回是擎等着她先服软了。
    霍祥瞧着萧瑜不痛快,生怕殃及池鱼,急急忙忙把手里的几封信递上:
    “小姐,这是今早刚收到的。”
    萧瑜接过信来,一一看过,最上面几封都是什么舞会邀请,俱乐部邀请,没一件正经事。
    直到看见最后一封,她才面色稍缓。
    这是封越洋来信,从千里之外的英国伯明翰邮寄过来,上面贴着一枚大本钟的邮票。
    拆开信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照片,哥特式的尖塔建筑前,一个高瘦的少年身着学士长袍,笑得阳光灿烂,即使在黑白照片中,那份青春炽热也扑面而来。
    萧瑜轻笑,亦有无尽感慨:“一晃眼,珏儿都这样大了。”
    照片上的年轻人是萧瑜同父异母的弟弟萧珏,当年他被送去英国伯明翰念书,如今竟然已经十八岁学成毕业了。
    时光就这样悄然流逝,残酷得冰冷无情。
    霍祥凑过去一看,乐道:“嘿,小少爷长得和小姐还真像。”
    萧瑜失笑,但也得承认他说得不错,萧珏幼时明明长得肖似亲娘小月娥,可如今看来五官眉宇却是和她颇像。
    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他们两个长得,都像萧子显。
    萧瑜笑容微敛,展开了信。
    一目十行,匆匆看过,不禁眉头大皱,摔了信:“简直胡闹!”
    “小姐,这又是怎么了?”霍祥十分费解的问。
    萧瑜揉了揉眉心,叹息道:
    “珏儿和金环要回来了。”
    当初萧珏和金环一同远渡重洋,虽说霍锦宁早就安排了人在那边打点一切,但毕竟异国他乡,还是吃了不少苦。萧珏聪明勤奋,自幼对音乐很有天赋,于是一直学习西洋乐器,考入了伯明翰音乐学院念管弦乐专业,颇有建树。
    他上学很早,又跳过几级,今年该是学成毕业,萧瑜本以为他在西洋生活十几年已经习惯,也为他做好了长留英国的安排,没想到他竟然一声不吭就要回来。
    “姐姐,见信安好,彼时我大约已身在回往祖国的船上,请原谅我的任性。我知道这些年来我能在英国衣食无忧,自在逍遥,盖因姐姐和姐夫的庇佑,而未来人生也可以继续高枕无忧,继续追求我的音乐理想,但我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六年前忽闻国内‘九一八’事变,耸人听闻,这些年来华人圈子中谈论的话题只有一个,那便是日寇侵华。古人云:匈奴不灭何以为家。我泱泱大国被肆意□□,千万同胞流离失所,身为壮志青年岂能无动于衷?国难当头,我必须刻不容缓的回去,为国为家,挥洒热血,纵使战死沙场,亦死而无憾。
    不肖珏弟亲笔。”
    信的落款是二十几天前,算算日子,他们坐的那辆邮轮大概明后天就能到达上海了。
    .
    两日后,上海码头。
    霍祥站在车边,探头探脑的瞧着,费力在下船的川流不息的乘客中寻找,忽而眼前一亮,垫脚挥手喊道:
    “金环姐姐!金环姐姐!这边!”
    人群中一个身着洋装的女子正左右徘徊,闻声看见霍祥,颇有些犹豫不前,等看见打开车门从车里迈步下来的萧瑜,这才浑身一颤,快步走了过来。
    “小姐!”
    金环扔了手里的皮箱,结结实实的扑在了萧瑜怀里,激动的哭了起来。
    萧瑜被撞的后退了几步,哭笑不得的抱住了她:
    “许久不见,金环也没个正形了,难道是被西洋的习惯彻底影响了,要不要小姐我给你来个贴面吻?”
    霍祥觍着脸凑过来道:“实在不行,我替小姐代劳也成。”
    金环这才破涕为笑:“小祥子我方才都没认出你,你这些年来可是吹气一样胖了不少。”
    霍祥摸着小胡子,讪讪道:“嗨,这都是两个娃的爹了,能像小伙子一样精瘦吗?”
    “还是圆圆脸吃香啊,我看金环这几年也没怎么变化,如今穿着时髦洋装,说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也有人信。”萧瑜打趣道。
    金环嗔道:“小姐!”
    “好了,寒暄结束了。”萧瑜收起了笑脸,冷声问:“珏儿呢?”
    打从船上下来起,金环身边就没跟着萧珏,她这弟弟究竟又要作什么幺蛾子?
    金环脸色一白,但很快镇定下来,表情认真道:
    “小姐,金环对不起您,少爷也让我跟您说声对不起。少爷说,他私自回来,您一定会生气,他想做的事,您一定不同意,所以他迫不得已,只能先斩后奏。”
    “什么意思?”
    金环犹豫了一下,说道:“其实少爷在三个月前就提前毕业,那封信邮寄回来之前,少爷他已经先回来了。”
    “所以他这是虚晃一枪,拿你当障眼法?”
    萧瑜简直被气乐了:“我何时不准他回来了?又何时阻挡他报效国家了?”
    金环劝道:“小姐,少爷已经下定决心了,您别生他的气。”
    “好。”萧瑜耐着性子道:“金环,你这些年都跟在珏儿身边,做事说话向着他,我不怪你。如今你们既然都回来了,我也不会逼你们再回英国。珏儿有心为国出力,这是好事,我是支持的,但我现在希望你告诉我,他究竟去了哪里?”
    萧珏一直以来都被保护得很好,对国内毫不了解,外面世道兵荒马乱,万一有三长两短如何是好?纵使想要有所作为,一切也该从长计议。
    金环有一瞬间的动摇,但最终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
    “小姐,您不用问了,我答应过少爷,是打死也不会说的。”
    作者有话要说:  1.梁瑾:有没有孩子我不在乎,但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有什么事都瞒着我,工作上的事从来不告诉我,天天出差连个人影也不见,留我一个人独守空房,你和霍锦宁形影不离心有灵犀,他是你亲丈夫也不行!你无情你无耻你无理取闹!
    萧瑜:你要是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
    梁瑾:这日子没发过了,离婚!分手!我要离家出走!(总感觉有什么怪怪的......)
    2.谁还记得二小姐有个弟弟?先说好哈,弟弟是小天使,猜猜小天使去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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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金环的脾气之犟, 萧瑜是早就清楚的,她打定主意不透漏萧珏的下落, 那么萧瑜无论如何也撬不开她的嘴。
    坦白来说, 萧瑜对这个弟弟实在知之甚少,虽然偶尔通信, 但毕竟一别十载,远隔重洋。记忆里,他还是那个偷偷在被窝里给她留一碗小汤圆, 会拉着她衣角哭鼻子的小孩子,不知何时起,他竟成长为如此一意孤行的热血少年郎了。
    萧珏机关算尽,但信中到底是留下了线索,他想征战沙场, 报效祖国, 那么就只有两条路, 要么参军,要么考军校。
    当今全国各大军校,从中央到地方, 工兵,步兵, 炮兵分门别类约有二三十所。萧瑜叫人将萧珏的照片印上数十份, 在各大军校的入学新生档案中挨个比对,名字可以作假,样貌总不会有假, 留学的经历也没法改变。
    就这么大海捞针一样的查去,一个礼拜后,终于得到了结果。
    韩文彬亲自给她打的电话,她这位老同学如今任职中央军校教导总队附,这件事她不想惊动聆姨,就托他来办。
    “萧瑜,你弟弟的名字找到了,在中央航校第六期的入学名单上。”
    .
    上海一二八事变中,中国遭遇日军大规模空袭,国府终于意识到制空权的重要性,于是在原中央军校航空班的基础上,择址杭州东郊古镇笕桥,扩建为中央航空学校,广泛招生,培养空军人才。
    萧瑜被一名航校教官引领在接待室内等候着,她坐在窗边,能清晰的听见不远处飞机引擎轰隆隆的声响,那是校内学生正在练习飞行和战斗技巧。
    她想起方才一进校门,就在最显眼的地方矗立着的那座石碑,上面书写着中央航校的校训:
    我们的身体、飞机、和炸弹,当与敌人的兵舰、阵地,同归于尽。
    她下意识的眉峰微颤,伸手去掏口袋里的洋烟,摸遍全身却没有摸到火柴,就只好把那根烟揉攥在手里,十分用力。
    不一会儿,门外走来了一个年轻人。
    他不过十八九岁,一身作训制服,又高又瘦,短短几个月的训练把他的皮肤晒得略黑,额头上还有来不及擦干了汗水。他冲她咧嘴一笑,好似炎炎夏日正午最热烈的阳光,朝气盎然。
    “姐姐!”
    萧瑜起身,冷着脸走过去:
    “萧珏,你——”
    话音未落,就消失在了还沾着阳光焦灼味道的怀抱里。
    萧珏大步迎上来,将她用力的抱住,又是欣喜,又是难过:
    “姐姐,我们很久没见了。”
    萧瑜愣怔,握紧的拳头松了几分,褐色烟叶就这样悉悉索索的从指缝间漏出来。
    转眼间当年哭哭啼啼的小男孩,就长成了如此高大的少年,萧瑜的头被他按在胸前,颇有一种茫然的陌生感。
    他终于松开了她,双手捧着她的脸,像个好奇的孩子一样端详着她,笑着说:
    “姐姐你一点也没有变,和我记忆里的一模一样,你坐在窗边,我走过来时看见你的侧影,第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世上只剩下姐姐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当年若不是姐姐在萧府里一直护着我,我也不会活到今天,现今我终于长大了,不用姐姐替我操劳费心了,我终于敢回来见你了。姐姐,这些年来,我真的很想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情真意切将萧瑜的一腔怒火消散殆尽,如同泄了起的皮球,只剩干瘪的一个壳子,分外可笑。
    萧瑜无奈:“说完了没有?”
    萧珏识趣的松开了手,又笑了起来,“没有没有,还有好多好多话要跟姐姐说。”
    伸手不打笑脸人,话都叫他说了去,让萧瑜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力无处使。
    阔别多年姐弟重逢,固然感慨万千,可萧瑜还没忘了正事,她板起脸看着他:
    “不要妄图转移话题,别以为这样我就会被你糊弄过去!你就这样瞒着我一声不吭跑回来算什么?”
    “我知道这回是我冲动任性,可这亦是深思熟虑的结果。”萧珏正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