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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

      严江伸手接过:“韩子自谦了,此物贵比万金,江在此谢过了。”
    韩非告辞,他神色间轻松许多。
    严江打开书卷,发现是卷上是对秦律的各种批注与案例,以及提出的一些修正之法,韩非的文采依然华丽,几乎可以说是字字珠玑,对很多法条不合理的部分提出更改,甚至有以徒刑替肉刑(断手砍足割鼻)的建议,每条不合理法令都有修改的原因和改后益处。
    他匆匆看了一遍,便回到临江宫,在一边等秦王改完奏文,把韩非的事情说了前因后果。
    秦王政认真地看了一会,若有所思地放下书卷:“韩王安让韩非来当说客,倒是物尽其用,阿江觉得应如何处置韩国宗室?”
    严江心说这关我什么事,我打酱油的,便面上却是恰到好处地露出疑惑之色:“大王不愿放人?”
    “韩国民小力弱,倒不妨先为六国之先例,”秦王微笑道,“流放之地……阿江与寡人提起羌山富有盐硝,却民无教化,寡人使韩王入此地教化羌夷,如何?”
    羌山就青海,那地方荒凉路远,只有一条出路,还在秦国腹地……
    “王上心机甚毒。”严江叹息道,既不想放走韩非,也不想放过韩王,真是个合格的大人了。
    秦王微微一笑,靠得近了些,几乎要亲上的脸庞,柔声道:“阿江过奖。”
    自认已经摸清虚实的严江却是一点不虚,轻笑道:“是王上客气。”
    想撩吗,尽管来啊。
    就不信你敢扑倒我。
    第84章 越歌
    秦王政十二年春,秦国使内史腾率军攻韩, 围城新郑。
    韩将申犰拼尽全力抽出五万韩卒, 守卫韩土,内史腾放下国书, 要韩王降秦,否则新郑一破,便灭社稷绝宗庙,若降, 秦以侯爵位待之, 不杀城中一人。
    新郑城中,韩王安双眸如血, 与诸臣共议对策。
    韩王继位不足三年, 整个人却憔悴苍老, 无比颓废。
    宫殿之上,众臣俯首,鸦雀无声。
    许久,才听韩王安低沉沙哑地开口:“赵魏可有回应?”
    臣子们左右相看数眼, 过了许久, 丞相韩熙才硬着头皮出列道:“本已找赵国君臣商议, 但赵相郭开言赵国受旱,无粮出兵, 一昧向使者索要钱财……”
    “给他!”韩王安暴怒道, “他要多少给多少, 只要赵国出兵!难道被秦军破城, 国库钱财不也都是给秦么!”
    韩熙悲道:“给了,国库能支的钱财我皆起送上,又在赵百般求借,可郭开拿了钱财便翻脸不认,拖延出兵,如今新郑被围,便有钱财,也送不出去啊!”
    韩王骤然坍倒在王席上,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数息之后,又勉强挺身,询问魏国。
    大梁离新郑极近,只要魏国发兵,韩国尚有一线生机。
    韩熙低下头,称魏王增对韩使百般安抚,但就不动兵。
    韩王安刹那仿佛被抽空了骨头,整个人瘫软下来,其实不问他也知道,魏王增当年在秦为质,为王后畏秦如虎,任凭秦国拿下东郡、朝歌、汲地、垣邑、蒲阳、衍邑,秦王车驾过丽邑骊山时,称此地奇伟壮丽,此话才传不久,魏国朝堂就在讨论献丽邑割地以贿秦,又怎么可能出兵救魏?
    齐王建因当年五国灭齐之事,与秦交好,燕国远在北方,无法出兵,楚国——他怀揣着最后一只希望挣扎:“楚王如何?”
    众人皆面露难色,过了一会,韩熙方低声道:“楚国李园专政,诸项不合,楚王不得大权,难以招兵。”
    三年前楚考烈王身死,李园之妹所生太子熊悍继位,但因为李园杀春申君,犯了楚国公卿大忌,称熊悍非烈王亲子,几乎引发内乱,是以如今楚国政局不稳,根本不可能发兵来救。
    韩王安扫视诸臣,似乎想求一良方。
    但台下诸臣皆低头掩面,避开了王上那几乎是祈求的目光。
    终于,韩王悲叹一声,起身离席。
    这时,诸位韩臣间的气氛才微微缓和,许多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仿佛早有后路安排。
    韩王安在宗庙跪了两日,水米未尽,终于晕倒不起。
    醒后,他拿起秦军所递国书,大哭一场,终是盖下王印,决意投降。
    ……
    那日,国书递交,内史腾一身戎装,乘高头骏马,静立新郑南门之外。
    数个时辰后,
    城门南开,韩王安素衣白马,手捧王玺虎符,出城投降。
    自此,从三家分晋,到为出城献符,韩国国运一百七十年,就此为止,灭于秦国。
    严江没有去围观韩国投降,虽然这是意味着秦王一统天下的车轮正式对着六国开碾,但灭韩,真的是一件没有什么难度的事情。
    “爱卿真不去看?”秦王拿着国书反复观看,宛如珍宝,拉着爱卿一同欣赏。
    严江把降书认真读了一遍,才淡然道:“从百年前申不害变法开始,韩国上下就流行以“术”“势”治国,而非以“法”治国。闹出的笑话更是一堆接一堆,若灭他还有波折,大王也就不必想灭六国了。”
    术治是什么治?就是用君王独有的权术来治理国家,后世开发的应用有东场西场锦衣卫粘杆处等等,反正就是把吏治清明当成国家的标准,让人不知道审查的标准是什么从而不敢乱来,但这种要求难度太高了,一般人跟本玩不来,于是韩国就开始流行起权谋操控、相互陷害,相互警惕的内耗之中。
    所以韩非空有大才,结果别说救国了,人还被直接送了过来,听说被送时他曾经想一死了之,结果因被韩安喷“你死了秦国怪罪下来是想害死韩国吗?”而失败。
    这种国家,不灭才没天理。
    “爱卿此言有理。”秦王政神情愉悦,终于将国书放下,微笑道,“这些年,韩国晕招迭出,秦王之强,尚要谢他。”
    严江叹息着想,可不是么,什么祸水东引,肥周之计,水工疲秦……
    祸水东引就是上党这块兵家必争之地太麻烦了,秦军天天从这里过,还是给赵国,让他们狗咬狗去。
    肥周就是给周朝一点贿赂,在合纵时把周朝扯进来,结果周天子回头就被秦国灭了。
    水工疲秦——韩国临水治河,寻一善于治水之人修一大渠,耗费民力,使其难以征兵东出。这结果就更惨了,水渠一修好,才一年呢,秦王就拿他们开刀了。
    两人说起韩国干的事情,心情似乎都更加愉悦起来。
    然后就提起了韩王的落脚之处——西羌。
    羌地山高气薄,只有少量羌游牧,那里只有一条道通向陇西,很难与中原联通,而且想要过去必然经过秦朝腹地,一但入此处,复国之民怕是很难掩饰。
    若韩国宗室在那里经略的好,就算是给秦国置地,经略不好——那就别说我大秦对不起你,这是你们自己治不来国,大约是祖辈遗传,怪的了谁?
    “所以是封韩安为羌侯,食邑于此。”经过严江画出的地图,秦王在后世青海海东的位置轻轻一点,定下韩安的命运。
    严江点头赞了几句秦王英明,这种处置情况韩非也不可能提什么意见了,毕竟不可能指望秦国划一块好地方来安置他,他心说而且若是搞得好,也不是不可能向青藏高原拓展,传播中原教化就靠他们家了。
    “以后六国遗民,皆可如是安置。”秦王看着青藏高原那一大块土地,抚鄂幽幽道,“对了爱卿,西归时你并未路过此地,怎知有如此地域?”
    因为我玩过文明56啊!这个游戏的老玩家都可以拿着张地图玩一整天,对各种世界历史如数家珍,不但可以随手画出世界地图,而且还可以对斯基泰、秦国、罗马、蒙古等大国兵力名人了如指掌。
    想到这,严江甚至多看了几眼秦始皇——本着爱国之心,他当年入坑第一局就是玩的秦始皇,一路东征西讨发展大秦文明,按着大王的爱好将土地扩展到了埃及罗马,一路锤万里长城之类的奇观名胜,眼看就要变成亚洲洲长,结果一回头发现帝国入不敷出,破产了!几大城市纷纷反叛,人民的宜居指数变成愤怒,随后灭国。
    所以啊……
    “陛下啊,奇观误国啊!”严江沉重地道,“多运动,不要太胖,易三高。”
    秦王一脸莫名,思索道:“你是又想放老虎咬陛下了?”
    其实更想放老虎追秦王,免得年轻美貌的你变成游戏图里那被岁月杀猪刀砍过的胖子——轻笑出声,严江也觉得自己想太多:“王上,无要事的话,我先……”
    “听少府说,阿江近来计穷,可是真的?”秦王突然微笑着打断他的退路。
    “人力有时而穷,江之所学,已尽授墨家矣。”严江说这倒是真的,在水车、生产线、各种农具、扇子这些小发明交出来后,他基本就没什么可以教的了,毕竟不是这个专业。
    “那准备去何处?”秦王问。
    “魏国吧,”严江璀然一笑,“魏齐楚燕,陛下不想同去么?”
    秦王政被问到了,他本身也有一颗走遍天下的心,当然是想去的,但是……
    “只有夜里可听阿江诉说一路奇事,心中沟壑,甚是难填啊。”秦王幽幽道,“不足等我灭了赵国,再一起同游邯郸,如何?”
    严江微微一笑,心想这倒可以考虑:“那游邯郸之后呢?”
    “自是随阿江来去。”秦王政心中清楚,立刻保证。
    严江同意了,灭赵之战可看的太多,这种旁观历史的大事,秦王赶他走他也不会走的。
    投桃报李,他也提出一计:“王上新收韩地,民心不稳,可否暂不行法?”
    “哦?”秦王微微扬眉,“卿细细说来。”
    “法一日而变,民必难服,不如先调秦吏,于韩地宣扬秦法,若有违法,首犯暂按韩律行之,一年之后,再全行秦法,做为缓和,以安民心。”
    秦法太麻烦了,如果韩地直接按他们的要求来,不出两年就会乱起来,倒不如先给点缓冲时间宣扬法治,免得在灭赵时出岔子。
    秦王政一听即懂,思索半晌后,终是微微皱眉道:“此法,倒是可行。”
    秦国为灭赵付出了太多,杨端和的十万大军是从韩国北边的邺城出法,若是灭赵之时,韩地后院起火,杨端和之军必然回来收服叛民,若因此影响了灭赵之计,那就不美了。
    相比之下,韩地缓和一点并无大碍。
    严江赞了秦王英明,抱着老虎就准备离去,最近秦王以老虎太多打扰他思路为由,让他只带一只在身边,家里的两三只肯定都想他了。
    真是可怜的宝宝,他低头就想吸一口。
    秦王政却突然伸手,将他怀里的老虎抱起来,小老虎嗷嗷叫着,想要从陌生人的怀里挣扎出去,那声音低沉凶猛,像六缸的发动机。
    “小心它咬你。”严江看着小老虎挣扎,想要救它出魔爪。
    “这样的小家伙,寡人可以打上十个。”闻此言,秦王政微微一笑,想起什么趣味之事,伸爪捏了小老虎的嘴唇厚皮,宛如想起什么大胜仗。
    “哦,我替它谢大王看重,”严江微微一笑,把小老虎抢出来,“王上最近为灭赵之事无暇分身,不如一年后你两再来一战?”
    小老虎配合地嗷了一声,仿佛在表示同意——一年后,它能长到两百斤!
    “那得看寡人是否闲暇了。”秦王政面色自然地将老虎还给严江,“倒是今晚……”
    你我的约会。
    “楚国新乐已出,怎能不听,”严江微笑着将老虎抱起,转身就走:“给它们洗完澡,我再回来陪你用膳。”
    最近楚地送来一批乐师,听说两国如选美一样送来的美人乐师,可边舞边乐,秦王便约他看楚地的大型歌舞剧《越人歌》,这种视听盛筵,不去多亏啊。
    “那寡人便在临江台等候阿江。”秦王在他身后道。
    严江转头招了招手,示意听到了。
    秦王唇角含笑,目送他远去,静立许久,方才拿起舆图,指尖轻轻抚摸过那炭笔山河。
    良久,他才悠然道:“阿江,与你——方是寡人欲胜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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