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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节

      严江听到这,终于把事情挦清楚了。
    这是赶鸭子上架啊!
    一时间,他都有些同情荆轲了。
    这人的专业居然是怀才不遇的文武双全的人设啊,可惜不是主角,看起来两边都会,但两边都不精啊,想想看,这就相当于,想当于——将来刘邦追回韩信后,韩信洋洋洒洒一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然后败项羽取天下的汉中之策,却没有得来刘邦的赞赏目光,而是被对方一把抓住,塞一把宝剑,说你的意见虽然好,但是太慢了,听说你剑术不错,不如拿我的斩蛇剑去面见项羽,趁其不备取他狗头,到时楚军必败,你我便可东出了!
    真是太可怕了。
    太子丹如此礼遇荆轲,相当于把他架在火上烤。
    若是荆轲不愿意甚至将事情透露出去,那他就是无信无义之人,必被天下人唾弃之。
    反而不如拼死一搏,得个名扬天下。
    “这战国啊,真是太残酷了。”他忍不住叹息。
    正在这时,有人在柜台上沽酒,居然是前些日子见到的庆离,对方见到他后,打了个招呼。
    严江正巧无事,便请他一起喝酒。
    “庆兄不是住在鄚城吗,怎会来蓟城沽酒?”严江好奇地为他斟了杯酒,问。
    “我本居于蓟城,只是我有一远亲族弟这些日子被贵人赏识,总在游说我相助,我才回鄚城处理此私事,处理完了,这才过来。”庆离慢慢品尝着美酒,“严卿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甚好,”严江微笑道,“这燕国,真是让我开了眼界。”
    庆离苦笑一声:“你也听闻那荆轲之事了?”
    严江放下酒杯,安慰道:“这世事烦杂,我见太子丹非寻常人,如此礼遇,必有所求。”
    庆离有苦难言,只能叹息道:“这礼遇,岂是一般人当的起的。”
    严江不好说太多,只是与他碰杯:“船到桥头自然直,来,喝酒、喝酒。”
    “船到桥头自然直,不愧是上卿,说得就是有理,来,喝!”庆离与他举杯。
    两人默契地喝了一会,都聊起了自己游历天下的事情,严江从西而归,有的是风土人情,故事传奇,庆离年轻时也走过大江南北,一时间,竟大有知己之感,相见恨晚。
    庆离说他是来自齐国,是庆氏的后裔,祖上追述到齐桓公旁枝,后来田氏窃国,庆氏的一支就迁居卫国,卫国当年也是大国,只是不变法不图强,尽早有灭国之日,吕不韦是卫国人,拿了卫地后,反而放了卫元君一条生路,只是虽如此,还是有很多卫人觉得秦国于他们有灭国之恨。
    严江和他说了一会天下大势,又说了西方之地繁华文明不输中原,却毁于战火,说秦王有其天命,对天下有大任,必然经历血火考验。
    庆离听得点头,然后看天色渐暗,便告辞了。
    严江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支起头,有些困惑的皱眉。
    有这样的好手不用,荆轲历史上,怎么却是带着秦舞阳那猪队友呢?
    难道是感情不够深,不愿意一起赴死?
    另外,荆轲刺秦之事,要不要阻止呢?
    虽然肯定是有惊无险,但到底……一场,万一成功了呢?
    到时还是提醒一下他吧。
    严江如是想着,起身回了客店。
    陛下最近总是醒得很准时,最近爱用冷的理由钻他的衣服。
    严江总是很难拒绝这么可爱美丽的动物,只能随它去了。
    陛下在他手上爬着字母表,辛苦地告诉他最近不要向楚魏那边过去,那边可能会有兵灾,就秦国探子收到的消息,楚王悍在得知赵国被灭后,就频繁联系韩地的旧贵族,并且征兵调粮,想是秦国连灭韩赵,吓到他们了,所以楚国准备再合纵攻秦。
    “所以,你准备和燕国交好?”严江听懂他的意思,“你想稳住齐燕,赵国如今刚刚占领,你分不出手来?”
    陛下满意地点头,他就知道阿江最懂他的意思,燕国本就不是他的下一个目标。
    魏国大梁离韩地不过百里,与秦地边境接壤,拿下那里,比拿下的燕国更重要,不但可以避免合纵再起,还能腾出手来,把最不安定的楚国收拾了。
    “最不安定的,不一定是楚国啊,”严江把手放在鸟翅膀下取暖,悠悠道,“太子丹对你甚是不满,欲行要离专诸之事,你可得小心些。”
    陛下萌萌地挑了眉,表示那阿江会回来保护我吗?
    严江轻哼一声:“那可说不准。”
    陛下瞬间心中有数,美美地蹭了阿江的脖子,表示不必担心,我定会加强戒备,且有你相陪,这天下寡人大可去得。
    严江被捧了一下,轻笑一声:“知道就好,以防万一,你别亲自接见燕国使臣便可。”
    陛下眼眸微动。
    那,他若亲自见燕国使臣,阿江,定是会归秦的了?
    第94章 蝴蝶
    大雪纷飞, 燕国的都城里人们来去匆匆,严江沿途记录下燕国的小吃、风俗、衣着、礼器, 感受着中华文明的不同回馈,在晚上时画起了燕国的风景。
    他每过一个大城, 都会画出一张类似清明上河图的画卷,做为将来给战国社会研究的历史参考, 增加自己的国宝收藏。
    不过因为天冷的原因,陛下毅然拒绝出门飞翔这项夜间减肥运动——这燕地也太冷了,比咸阳冷多了,它需要阿江温暖的怀抱。
    同时,它还很看新来的黑毛狗不顺眼,没事就要去陷害两把, 可怜的狗子在经过主人的几番偏袒后, 看到陛下都夹着尾巴。
    严江无奈, 只能安慰陛下等离开燕地时, 就给狗儿找个新主人,我身边永远只有你一个, 其它的都是过客。陛下很享受这种被阿江重视的感觉, 这才没有再作妖。
    他们一人一鸟继续在燕国浪来浪去, 没事和庆离喝下酒, 高渐离被强行拉来一起吃过几次酒后,对严江的抵触渐渐消了, 愿意给阿江击筑听, 算是酒钱。
    筑长得有点像琵琶, 之所以要击筑,是因为这是用铁片敲弦做响的,而高渐离在逃脱了秦王的磨练后,技艺更上一层楼,他的筑音里已经没有杀伐之气,反而是带着淡淡的忧伤,仿佛天空飘雪,有着隐约的离别之意。
    那种来自心灵的完美表达,让严江佩服不已。
    陛下也很喜欢听这样的音乐,偶尔遇到,都会多吃饭,赞高渐离之筑中王者,宫中乐者多不如矣,等灭了燕国就再征他入宫。
    但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大约在来了燕都一个月时,秦国的军队终于拿下除了代地外的赵国全境,将国界线推到易水之畔,五天可到燕都,一时间,燕国上下都陷入了恐慌了之中。
    毕竟谁的身边睡了一只老虎,都会害怕的。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信号。
    严江推拒了庆离晚上聚会的邀请,抱着醒来的陛下,披着柔软的连帽长裘,在风雪夜里,走向了一座他一直没有靠近的宅院。
    雪花轻轻飘落,雪地的人,仿佛黑夜之中,用白纸贴出的剪影。
    那是樊府。
    秦将桓齮流亡燕国,太子丹给他盖了华美府宅,以将军之礼待之,与荆轲的别馆相聚甚近,听说还经常拉两人一起联谊。
    这座大宅并没有守卫,几番敲门也无人应,严江无奈地拍了拍陛下。
    陛下平静地抬起头,没有动。
    严江低头亲了他一口。
    陛下这才满意地起飞,越过院墙,飞到院内,奋力打开了沉重的门栓,悬浮在空中,等阿江推门而入,这才重新落回他怀里。
    这座院落很大,有亭台楼阁,却并没有被精心打理,院中落叶凌乱,草木徒长,廊柱潮湿处生着青苔,甚至看得到被老鼠啃出的门洞,显示着主人居住的时间里,是何行颓废。
    陛下目光渐渐冷漠起来。
    院中正房依然有着灯火,严江无声无息地走过回廊,宣开布帘,便见的一名满头白发的老者,正对着酒壶,一杯又一杯地饮下。
    严江花了一点时间,才认出这是桓齮,这个不到五十,前两年还意气风发的男人,此时须发尽白,眉目沧桑,看他的眼眸浑浊无神,却依然有着一丝狠厉,似败犬,又似孤狼。
    “是你,”桓齮先是一愣,随即又低声地笑了起来,“你终于来了。”
    严江轻叹一声:“胜败乃兵家常事,秦王非苛刻之人,将军当年之选,可是有苦衷?”
    被李牧打败很正常,但败军之将却不归国——对一手发掘提拔杨端和、桓齮、王翦这些没有大功的中年将领的年轻帝王来说,这是他无法容忍的背叛。
    桓齮摇头:“哪有什么苦衷,不过一念之差,贪生怕死罢了。轻敌冒进,为赵军所败后,那时我以自己为饵,想引李牧追杀秦将,谁知他反而去追杀秦军,反让王翦成名。我得知此事后,又羞又愧,无颜回秦。”
    “仅此而已么?”严江帮着陛下问出来。
    “自然不止,若我归秦,必被夺爵闲置,再无起复之机,”桓齮面色平静,仿佛已看穿一切生死世事,“大王寡恩而虎狼心,于他无用之人,必随手弃之,只有留燕,才可重新领军,得以重用。”
    严江听之,觉得可笑:“那你在燕两年,可被重用了?”
    燕国这种爱出猪队友的国家,出兵从来都选自家的草包将军,桓齮一个外来将军,还想被重用,闹呢?
    桓齮黯然无语,只低头又猛灌了几口酒,才道:“大王让你来取我性命么?”
    “当然不是,王上不杀功臣,再者,他说过,你之性命,必得明堂而取之,以昭天下,若要命人以刺客杀之,岂非给你长脸了。”严江轻笑道。
    让燕王将他交出来,那是证明秦的强大,证明过错在桓齮,若是秦王连个判将都要用刺杀来解决,岂非说明他正面处理不了他,成不成功,秦王都会挂上个小人的名声。
    桓齮握樽的手指紧得发白,半晌,才低声道:“那你来此,便是为了嘲笑我么?”
    “我没那么无聊,”严江摸了一把爱鸟,淡笑道,“只是来问清楚因果,他自问对你不薄,你如此行事,他生怒许久,如今说完,也算全了他一桩挂心之事。”
    桓齮沉默半晌,才冷冷道:“上卿对秦王倒是上心。”
    “将军在记恨他杀你全家,罪迁全族之事?”严江平静道,“但秦法严苛,从你留燕那日,便该知晓后果。”
    桓齮突然暴怒,猛然砸下酒樽,厉声道:“我为大秦征战多年,自问无一事愧对于秦,将领滞留他国本是常事,廉颇乐毅、苏秦信陵皆如此。又有哪个旧主,会牵连家族?不是我错,是秦错!”
    “所以,你逃燕时,心生侥幸,觉得秦王或许会网开一面?”严江轻声叹息,“你并非不了解他,只是一直在骗自己罢了。”
    说罢,他抱着鸟儿,转身离去。
    桓齮冷笑道:“严江,你与秦王相交甚密,自然向着他说话,但这天下,可不定是他的!”
    严江置若枉闻,径自走远,消失在白雪飘飞的夜色里。
    桓齮仿佛被抽走所有力气,塌坐于席,以手捂额,发出悲泣。
    就在此时,一个高大的人影掀开旁边侧屋的帘席,看着严江远去的身影,眉心紧皱,低声道:“若有此人护卫秦王,行刺难矣。”
    烛火之下,此人眉目坚毅,目光灼然,若严江看到他,必然会认为,这是当年李左车让派来杀他的侠客,被他一念之间只是打晕,没有取走性命。
    “樊将军……”荆轲低声道,“这父母妻儿之仇,或有一计,你可报得。”
    桓齮抬头看他:“如何说?”
    “秦王以千金、邑万户欲得将军首级,”荆轲沉声道,“而今太子欲刺秦王,须得将军首级献好接近,到时我以匕首刺其心,既可为将军报灭家之仇,又可洗去燕国受屈被辱之危,然将军可愿献首?”
    桓齮眉目似有恍惚,看了荆轲许久,终是大笑出声:“太子收留吾许久,竟是作此之用,只恨我尚怀一线希望,祈盼能战场雪耻,让王上悔于弃我。苟且至今,方知错矣,错矣!”
    太子丹如此危难之机,不思合纵救国,却求此阴私小计解围,此计成与不成,都是燕国将亡之端。
    只恨自己眼浊,竟然还期盼着有掌军之机,想是王上知之,亦会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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