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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她刚弄清自己对谢怀璟的心意,再面对这样的局面,就有些手足无措。她问傅延之:“我们就这样直接走吗?不需要和殿下招呼一声?”
    傅延之道:“自然不用告诉殿下……”太子知道了就不让你走了。
    他温声劝着阿鱼:“娘也想念你,她入冬后身子便不太好,你跟我回去,她也能放宽心些。”
    阿鱼挂念万氏,又自小听傅延之的话,就乖乖地跟着傅延之走了。
    此刻太子寻过来了,还这般气恼,阿鱼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随傅延之走。
    谢怀璟见阿鱼犹豫,只觉得自己脑中有根弦崩断了。不容分说地把阿鱼拉到自己身边,神色冷淡地扫了眼傅延之,“皇祖母的懿旨……往后不必再提了。”
    话里倒有几分那旨意不作数了的意思。傅延之微微抿起唇,才要说什么,谢怀璟却不想再看见他了,拥着阿鱼转过身,朝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走了过去。
    虽然谢怀璟面对阿鱼依旧是和颜悦色的,但阿鱼还是难得敏锐地察觉出了异常。她还辨不清其中的缘故,只是近乎直觉地明白,现下最好别逆着谢怀璟来。
    阿鱼倚靠着马车的车壁,心头遗憾万分——还没有看到城中燃放烟花呢赫。
    过了一会儿,马车在太子府门前停下。谢怀璟像往常一样扶着阿鱼下马车,神色似乎和缓了许多,还淡笑着问阿鱼:“想用夜宵吗?”
    阿鱼点点头。谢怀璟又问她:“想吃什么?”
    “小笼包,葱油拌面,酒酿圆子,青菜蛋饼……”阿鱼一口气说了一堆,最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其实也不饿,就是犯馋,不拘着吃什么。”
    谢怀璟便着人送些容易克化的点心来。见阿鱼身上还裹着傅延之的披风,眸光便是一沉,不动声色地替她把披风解下,道:“屋子里暖和,用不着穿这么多。”
    阿鱼“嗯”了一声。顺手把披风叠了起来,和猪头面具放在一起,道:“以后再还给二哥哥。”
    哪来的以后啊!谢怀璟的脸色微微一僵。
    这时侍女推门进来,呈上枣泥馅儿的山药糕、细腻如玉的红豆沙羊羹、嫩嫩滑滑的糖蒸酥酪,和一壶温过的玫瑰露,又低眉顺眼地退下。
    阿鱼倒了一杯玫瑰露,捧在手里抿了两口,听见谢怀璟问她:“怎么突然跟傅二走了?都不来跟我说一声。”
    阿鱼茫然道:“二哥哥说不用告诉殿下。”
    谢怀璟心中一片愠恼。在他担心阿鱼被牙婆拐走、匆匆忙忙派人搜寻的时候,傅延之竟然这样哄骗阿鱼!
    “二哥哥跟我说,太后娘娘恩旨,许我与他成婚,然后……”阿鱼还没说完,谢怀璟便拧起了眉,“你知道赐婚的事了?”
    他的声音沉而缓,阿鱼不知所措地点点头。
    谢怀璟说:“你知道了赐婚的事……才跟他走的?”谢怀璟觉得自己荒谬又可笑,他自以为是地瞒着阿鱼,不让她得知太后赐婚的事,没想到阿鱼还是轻而易举地知道了,也果不其然地跟着傅延之走了。
    其实阿鱼之所以随傅延之走,也有万氏的缘故,再便是出于从小到大对傅延之的信赖,习惯了相信他。
    此刻见谢怀璟脸色不自然,又想起方才他跟傅延之说太后的懿旨“不必再提”,阿鱼总算明白谢怀璟介意赐婚一事了。便解释道:“其实我和二哥哥自小便有婚约,且是指腹为婚,太后娘娘许是因为这个缘故才赐婚的。”
    她解释了还不如不解释。谢怀璟听后更加嫉恨了,积压的情绪蜂拥般地涌了上来,终于怒极反笑道:“你们果真是青梅竹马的情谊。”
    “我……”阿鱼才说了一个字,谢怀璟就将她打横抱了起来,阿鱼不由一懵,直到谢怀璟进了内室,把她放到床榻上,才渐渐回过神。
    阿鱼撑着被褥坐起来,谢怀璟又把她按了下去。阿鱼没由来地心慌,挣扎着往后退,谢怀璟却俯压上来,锢住她的身子,低头吮吻她的唇,眸色暗沉:“我就不该那样耐着性子待你。”
    再如何耐心温柔地对待阿鱼,也敌不过她和傅延之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倒不如当一个狠心的掠夺者,直截了当地把人抢过来。
    阿鱼才喝了玫瑰露,唇齿间都是香甜的玫瑰味,谢怀璟流连了许久,又伸手去解阿鱼的袄裙。这样戾气重重的谢怀璟是阿鱼从没有见过的,下意识地往旁边躲,谢怀璟的手却自她袙腹底下伸了进去,拿她当面团一样揉捏。
    阿鱼通身颤栗,呜地一声哭了。为什么她才意识到自己喜欢谢怀璟,谢怀璟就这样对待她啊?她觉得自己满心的喜欢都被辜负了。阿鱼越想越难受,哭得越来越凶,眼泪也越来越多,断线珠子似的没入了头发。
    谢怀璟见不得她那种伤心、失望、委屈混在一起的眼神,便伸手去捂她的眼睛,那滚热的眼泪接连不断地淌在手心,谢怀璟就像被烫到了一样,立马缩回了手。
    他忽然清醒地意识到,他很喜欢很喜欢阿鱼,并且这种喜欢是会产生占有的欲望的。且他是手握权柄的储君,只要他想,阿鱼从今夜往后便是他的人。但他不愿意阿鱼就这样没名没分地和他在一起,她是他心爱的人,他不能像父皇随便幸一个宫女那样幸了她,那样她固然归属于他,却也必定会陷入一个极端尴尬的处境——她是在没有三媒六聘、合婚庚帖、皇家玉碟的情况下同他欢好的,这个开端注定她只能在今晚过后成为他的妾,还要背负媚主的污名。
    谢怀璟不想委屈阿鱼当妾,哪怕是更尊贵的侧妃也不行。
    他要让阿鱼当堂堂正正的太子妃,当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况且阿鱼哭得这样伤心……他不应当罔顾她的意愿,强迫她做不乐意的事。他应当用更加光明、庄重的法子争取阿鱼,而不是用这种掠夺的手段。
    他喜欢她,就应该爱重她。
    青山只认白云俦。他也只认定了阿鱼。
    第53章 南瓜小米粥 ...
    谢怀璟终于叹了口气, 手指揩着阿鱼脸庞上的眼泪, 道:“阿鱼,别哭了。”
    阿鱼下意识地别过脸, 避开他的手。倒是不再哭出声了, 只眼泪无声地流。
    谢怀璟手指一顿,无可奈何地替阿鱼拢了拢衣裳, 从阿鱼身上起来, 许久没有说话。屋子里静寂万分,唯有烛火滋滋燃烧的轻响。
    过了好一会儿,谢怀璟道:“阿鱼,我……我不欺负你了, 你回屋休息吧。”
    阿鱼已经哭得心身俱疲, 闻言倒想坐起来, 腰背却使不上劲。
    谢怀璟便伸手扶她,阿鱼睁大眼睛, 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
    谢怀璟立时收回手,道:“罢了……这儿留给你睡, 我去书房歇着。”
    阿鱼没应声,发髻散乱,眼睛红肿, 满脸遍布泪痕, 看上去可怜兮兮的。谢怀璟又说:“要不让丫头进来给你洗把脸?”
    阿鱼委屈巴巴地摇头。
    谢怀璟一想也是,阿鱼这副衣衫不整的模样让人瞧见也不好。他默默然地掀帘走了,屋子里只剩下阿鱼一个人。
    阿鱼的眼泪已经止住了, 便望着帐顶绣的祥云纹出神,许久才慢吞吞地坐起身,步下床榻,走到窗前,支棱起横格雕花的窗子。外头月色明净,月华如轻纱覆在西厢房。寒风吹过经冬松柏的枝叶,月影婆娑,如同交横的藻荇。
    明明是这样好的月色,这样清净的天气,这样适宜团圆的佳节。
    阿鱼抱膝坐在黄花梨八仙椅上,仰着脸,茫然无措地望着天际的圆月。
    这时门外传来谢怀璟的声音:“阿鱼。”
    阿鱼心头一颤,回头去看,谢怀璟却没有进来,而是站在了门口的厚帘子外头,说:“我不进门……你别怕,我给你拿了壶热水,你记得洗把脸再睡。”
    而后便是水壶搁在地上的声音,还有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阿鱼捧着自己的脸用力摇了摇。为什么谢怀璟都……都那样对她了,她还觉得谢怀璟是个好人啊!
    她也不知道从今往后应当如何面对谢怀璟。经了今晚的事,她觉得自己没那么喜欢谢怀璟了,甚至有点害怕,但倘若让她就此和谢怀璟一刀两断,她似乎也……舍不得。
    阿鱼抓了抓头发。她觉得自己黏黏糊糊的,一点都不果断。圣人云:“刚毅木讷,近乎于仁。”她一样也做不到。
    半晌,阿鱼去门口将水壶拿进来。水还是温的,阿鱼翻出一面帕子,用水沾湿了,擦了擦脸上的泪痕。随后又坐上窗前的八仙椅,安安静静地看月亮。
    ***
    翌日一早,谢怀璟准备进宫见太后。进宫前去瞧了一眼阿鱼,阿鱼竟倚在八仙椅上睡着了,正对着窗子,窗子还敞开着,估计就这样坐着吹了一整晚冷风。谢怀璟真是又心疼又后悔——后悔昨晚没看着阿鱼洗漱安睡。
    他小心翼翼地把阿鱼抱了起来,轻手轻脚地将她放到床榻上,顺手替她脱下鞋袜,便瞧见阿鱼白嫩的脚丫、圆润的足趾。谢怀璟情难自抑地捏了捏柔润的脚掌,睡梦中的阿鱼不安地动了动,谢怀璟没再恣意,不欺暗室般地替阿鱼盖好被子。而后才进宫拜见太后。
    太后还在用早膳,见他来了,就问:“今天来得倒早,用过早膳没有?”
    谢怀璟点点头:“已用过了。”
    阿鱼睡得熟,他没忍心叫她起来一起用早膳,便径自简单吃了几样点心。
    等他一会儿回了府,再陪阿鱼仔细用膳。昨晚阿鱼一定吓着了,还得拿吃食好好地哄。
    太后便招呼他坐下,一边喝着南瓜小米粥,一边问谢怀璟:“昨儿是上元节,去城楼看烟火了吗?”
    谢怀璟说:“不曾去城楼,只是上街走了走。”
    说到这儿,谢怀璟不禁有些后悔。早知道上街会遇上傅延之,他就带阿鱼去城楼看灯了——城楼是皇族之所,傅延之总不可能去那儿拐走阿鱼。
    也就不至于发生后来那档子事。
    太后饮食清淡,司膳房迎合她的口味,南瓜粥里没有放冰糖,而是放了牛乳,炖得软软糯糯,全靠南瓜和牛乳提些清甜的滋味。太后崇尚养生,用膳只吃七分饱,所以此刻喝了大半碗的南瓜小米粥,就让宫女撤下了早膳。余下的面点、炒菜、汤品,几乎一样未动。
    谢怀璟不觉一笑。若换做阿鱼,这一桌琳琅满目的早膳她至少能吃半个时辰。
    太后见谢怀璟忽然笑起来了,不由问道:“想什么呢?”
    谢怀璟正色道:“想您的孙媳妇儿。”
    太后先是一怔,而后便渐渐明白过来,慈爱地笑问:“你已有心仪的人选了?”
    谢怀璟站起身,神色庄重了许多:“不瞒皇祖母……我今日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我看中的人,就是您赐婚于定远侯世子的那个女子,乳名叫阿鱼的。”
    太后一时静默,片刻之后,冲着殿内的宫女内监们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
    一众宫女内监低着头退下,顺手将殿门关上。太后道:“怀璟,你说你看上了定远侯世子的未婚妻?”
    谢怀璟说:“是不是未婚妻,也就您一句话的事。”不等太后说什么,他又道,“皇祖母,再给傅世子指一个人吧,阿鱼我是要定了。”
    太后用力揉了揉太阳穴。
    这几个孙辈的儿女就没一个省心的!
    因太子和大长公主两方的人脉,成王长子谢亦鸿已被封为大将军,年节过后便可前去京郊的校场操练兵士,不用回岭南了。前几日,太后召谢亦鸿进宫,跟他说,她打算把平阳大长公主的嫡孙女,定国公府的大姑娘冯清婉配给他,哪知道谢亦鸿竟推拒了,问他缘故,他竟说:“冯大姑娘长得太丑了。”
    太后是见过冯清婉的,自然知道这姑娘便是没有国色天香的容貌,也生了副端正清丽的长相,断断跟“丑”搭不上边,况且娶妻娶贤,要美貌做什么?
    太后就问:“你既然弃嫌她的长相,当初为什么要去指点她跳舞?”不就是看对眼了,才跟人家姑娘搭讪吗?
    谢亦鸿坦坦荡荡地说:“她跳得不好,转圈还没我转得美,我好心指点一下罢了。”
    太后当真无奈。
    后来谢亦鸿说的话不知怎么传到了平阳公主的耳朵里,平阳当即怒了——嫁给你是给你脸面,你还敢拿乔!但冯清婉又确实心系谢亦鸿。平阳公主便向太后请了懿旨,将冯清婉许给了谢亦鸿,若婚后有所不满,冯清婉亦可以休弃这个夫君。
    本朝女子地位卑下,妇德第一要紧。休夫这种胆大妄为、惊世骇俗的事,也就平阳公主想得到。
    这两人的亲事算是定下了,虽然能将就着过日子,但终归不是十分美满。
    柔则公主就不提了,相中的定远侯世子心里却装着别人。
    太后也好意成全了定远侯世子和他的心上人。本以为终于促成一段良缘,哪知道太子又要来搅和!
    太子品行端正,处事周全,太后还当他是最不用操心的,没想到他是最不省心的那个。
    太后缓缓道:“傅家那个世子……元日那天,我就下了赐婚的懿旨,如今再改,岂不是让人笑话天家言而无信?”
    谢怀璟冷然道:“懿旨上只说赐宫女沈氏与傅卿完婚,再随便挑个姓沈的宫女给他便是。”
    太后眉头微蹙,神色迟疑,“他们俩自幼青梅竹马,傅世子非她不娶,想来也是真正有情的,就这么拆散了……委实不近人情。”
    “青梅竹马”四个字一下子戳到了谢怀璟的痛处。他眼底的寒霜般的郁色深了些,却缓慢地勾唇笑道:“我君他臣,自然是先成全我再成全他。”
    太后看着谢怀璟的神色,微微叹了一口气:“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手段,皇祖母也管不了你。那个沈氏……你若真心喜欢人家,就别委屈她,给个侧妃的位置吧。”
    谢怀璟说:“皇祖母,我打算让她当我的正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