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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面对苻离的质问,姜颜深思熟虑一番,才提议道:“婚姻并非儿戏,若你我都觉得有缘无分,又何必强求。或许做宿敌做同窗都比做夫妻好,过几日回了兖州我便央求爹爹出面,解了两家婚约,以免误了彼此前程。”
    “你休想!”苻离眸色一寒,声音不自觉沉了几分,明显不悦。
    见他如此反应,姜颜反而笑了,雪霁后的阳光落在她的眼里,成了一片通透的琥珀色。她问:“不是有缘无分,又不想解约,那你喜欢我?”
    那一瞬,空气凝固,时光静止,苻离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然攥住,捏住命脉,呼吸不得。
    “姜颜,你……”只说了几个字,他便猛然止住了话头,微微侧首不再看她,唯有耳尖上一抹轻红如梅花映雪。不知过了多久,他又深吸一口气望向姜颜,淡色的薄唇张了张,一句话滚到了嘴边,开口却变成了一句,“你胡说!”
    姜颜也觉得自己在胡诌。
    两人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到底太过年少,冲动,悸动,却又患得患失。何况,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无数理不清的难题,此时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未免太早了些,连她自个儿都没做好准备,若是苻离承认喜欢,想必无措的反而该是她了。
    思及此,姜颜忽然问道:“苻离,你可有想过我们有朝一日真成了亲,会是什么样?”
    苻离一怔,猛地抬眼看她。
    四周静谧,湿冷的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纸墨香,两人静静相对,恍若隔世。姜颜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苻离的答案,心中总有一股子若有若无的、如蛛丝缠缚的闷意,许久,她轻叹一声起身。
    还未走开,手腕就被人攥住了。
    她讶然回身,只见苻离仍笔直跪坐,攥得她的手生疼,轻声说:“我想过。”
    这三个字说得轻而急,可落在姜颜的耳中却如惊雷炸响,心中缠缚的蛛网崩解,心脏突突乱了节拍。
    “你呢?”苻离微微抬起下巴,问她。
    腕上的温度发烫,姜颜弯了弯眼睛,又很快压下嘴角,说了句心里的大实话:“我也想过。想来应是清汤寡水,家规条律,鸡飞狗跳。”
    苻离松了手,刚转晴的面色又阴了下来。
    “也那么糟糕。”他冷哼道。语气说不出是辩解还是恼怒。
    “苻大公子若是暂时不想退婚,我可以再等上一阵。”姜颜逆着窗外的残雪冬阳,发丝随着漏进来的风微微飘动,扬着下巴问苻离,“不过在那之前,你可有什么东西要还给我?”
    苻离还沉浸在 ‘鸡飞狗跳’的画面中,一时没明白姜颜所指的是何物。
    一愣神间,姜颜已经干咳一声转过身去,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道:“看来你还未准备好,我也未准备好,那此事……便以后再议。”她转身朝厅外走去,走了两步又顿住,想起什么似的回身,对苻离道:“以煮热的花椒水泡手,可解冻伤。”
    说完,她轻轻一笑,下阶时还不忘戳戳雪人的脸颊,像个没有烦恼的小孩似的。
    苻离望着她的背影离去,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指节分明的手掌,良久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  苻离想象中的婚后生活:姜颜,给我铺纸研墨!
    姜颜:好哒,夫君~
    苻离傲娇:笨死了,研墨都不会!来,我教你!
    苻离:姜颜,给我宽衣!
    姜颜:好哒,夫君辛苦啦~
    苻离傲娇:手法太慢,还是我来罢!(说着,顺便把姜颜也扒了。)
    第32章
    休假的第二日, 兖州知府派来马夫和嬷嬷接阮玉回乡, 姜颜与之同行, 离开了初雪未消的应天府。
    这日,首辅宅邸内。
    “你啊,就是口是心非!都到如今这份上了, 为何不将玉还给她,告诉她你不想退婚。”书房内, 魏惊鸿歪在贵妃榻上看一本志怪, 时不时瞄苻离一眼, 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窗前的绿萼梅花已初绽蓓蕾,冷香阵阵。苻离端坐练字静心, 案几旁摆着一盆温热的花椒水, 也顾不上追究魏惊鸿听人墙角的事了, 只是悬笔的手腕一顿, 任凭笔尖在上等的宣纸上晕染开一团墨渍。
    魏惊鸿又老气横秋地叹了声,以手撑着脑袋道:“唉, 其实我也理解你。你家家规那般严苛, 戒骄戒躁、戒喜戒悲,就差断情绝欲了, 你渴望心性自由,又不得不受规矩约束,就如同你喜欢姜颜,却又顾及种种不好意思承认。”
    苻离抬起眼来,似是不可置信般望向魏惊鸿:“你从何知晓我喜欢她?”
    魏惊鸿险些从榻上跌下, 濒临崩溃地想:我的苻大公子,你已经坐在这儿写了半日的‘彦’和‘页’,便是瞎子也能看出来您老人家是害了相思病好么!
    “不,你不喜欢。”魏惊鸿翻了个大白眼,抖开扇子故意刺激他道,“所以我可以替你娶了姜颜,并会好好待她的。”
    “你敢。”苻离没有回头,只是语气沉了些许,显然被激到了。
    “我就说嘛,你既是对她有几分意思,又有婚约加持,还有什么好担心的!”魏惊鸿合拢扇子,一语中的,“姜颜也不是籍籍无名的姑娘,若是哪天被人拐走了,你哭都来不及。”
    苻离搁了笔,许久才自语般道:“我连自己的事都未安置妥当,若此时言及婚嫁,未免不负责任了些。”
    说到这,他心思微微一沉。虽说大道理心里都明白,但一听到姜颜要退婚,他仍是不甘至极,以致彻夜难眠,气冲冲练了一晚上的剑。
    十二月二十日,兖州府宁阳县。
    “老爷,夫人!咱们姑娘回来啦!”府衙内院,一个胖乎乎的中年妇人一边拿围裙拭手,一边抖着满身富态的肉朝厢房奔去,嗓门铜锣似的响亮。
    姜家一向秉承开源节流的念头,府内侍从一律精简到最少,除了公职人员,私下只留了浆洗做饭的曹婶和看家待客的李叔。听见曹婶的大嗓门,正在糊扇面的姜夫人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在盆中的温水里洗去指尖沾染的浆糊,温柔的眉眼中满是笑意,朝屋外道:“曹婶,阿颜回来了吗?我今晨还和郎君说着呢,算算日子,她这两日也该回了的!”
    姜颜人还没露面,少女清脆的嗓音已先一步传来,笑吟吟道:“曹嬷嬷,看您这身量,想必这一年伙食不错呀!”
    曹婶爽朗大笑:“全托老爷夫人和姑娘的福!”
    姜夫人用帕子拭净手,出门一看,就见姜颜猴儿似的黏在曹婶身上,伸手去摸她鬓角的头发,口中念叨道:“哎呀,曹嬷嬷你别动!这里生了根白发,我替你拔掉它!”
    曹婶努力歪着脑袋,笑得前俯后仰道:“哎哟哎哟,我的好姑娘你轻点儿!嬷嬷的头发都要被你薅掉了!”
    这丫头,出去了近一年也不见收敛些。姜夫人无奈道:“阿颜!没大没小的,别闹你曹嬷嬷。”
    “阿娘!”听到母亲的声音,姜颜眼睛一亮,提着裙摆飞奔而来,扑过去一把抱住母亲蹭了蹭,亲昵道,“离别十月,甚是念你!”
    “我和你爹亦是日思夜想,数着日子盼望同你相见呢。”姜夫人笑着抚了抚姜颜的发髻,眼眶却泛了红,“阿颜长高了。”
    “可不是么!”曹婶将姜颜的行李等物搬入房中,伸手比划了一下,“出门时姑娘比夫人矮一寸许,如今归来竟与夫人齐高了呢!”
    “就是瘦了点。”姜夫人爱怜地抚过姜颜的脸颊,指腹停在女儿明媚的眉眼处,叹道,“前些日子收到阮知府传来的消息,说你随同儒生北上遇上了战乱,我和你爹担忧得好几宿都没睡着,整日去驿站打听大同府那边的消息……好在上天庇佑,阿颜总算平安归来。”
    “好啦阿娘,我没事儿!您可千万别伤心,若是阿爹见了,定要怪我弄哭了他心爱的夫人。”说到这,姜颜伸长脖子顾盼一番,问,“我爹呢?”
    “早起外出,处理公务去了。”姜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拉着姜颜进了屋,“外边儿冷,进来说。”
    姜颜一进屋便急着分发礼物,给了曹婶几包糕点两尺棉布,给了李叔两壶应天府特产的梅子酒,又从包袱内里摸出两盒上品的玉兰膏来递给姜夫人:“阿娘,您每日做扇子多有磨损,这个膏油擦手最合适。我看应天府那些官宦夫人们一个个肤白貌美,肌肤如霜雪凝成,就是擦的这个呢!”
    姜夫人也曾是大家之女,自然知道这两盒玉兰膏不算便宜,问道:“阿颜哪来这些银子?”
    “上次从大同府回来,太子赏了我们每人二十两银子。”说着,姜颜从包袱内里摸出一个银锞子并碎银笑道,“这些原是要孝敬给爹爹的,但是他老人家不在,给阿娘你收着也一样。”
    “这是你自己挣来的银两,合该你自己拿着,年后再去应天府修习总还用的上。”姜夫人莞尔,将银两推回姜颜怀中,“你有这份孝心,爹娘便知足了。”
    到了傍晚掌灯十分,风尘仆仆的姜知县回来了,进门第一句便问:“娘子,阿颜呢?”
    姜夫人放下挑烛芯的剪子,起身替姜知县将遮风的斗篷解下,道:“回来拉着我说了好些应天府的趣闻,说累了就睡了。”说话间已将斗篷挂在了木制的衣架子上,叹道,“阿颜瘦了,想必是吃了不少苦头。”
    “吃些苦头实属正常,她那么聪慧,总归吃不了亏。”说着,姜知县坐下来自顾自沏了杯茶水,问道,“阿颜有没有提及苻家?”
    “那倒没有,不过看她模样,应是全都知知晓了……”
    话还未说完,便听见门外传来一个愤愤不平的声音:“原来阿爹阿娘知道此事,却故意不与我说!”
    夫妻俩扭头望去,便见姜颜不知何时醒了,一脸幽怨地走进来,坐在爹娘对面,审问般道:“说罢,为何如此坑害女儿!”一想到曾经的诸多误会,姜颜就恨不得原地失忆。
    姜夫人与丈夫对视一眼,方软声道:“爹娘不告诉你,是顾及两家如今关系紧张,怕万一这亲结不成了,反而让你们年轻人徒增怨怼。”
    姜颜抱臂:“既是如此,那玉不给我便是,为何又要让我贴身戴着?弄得苻离以为我上赶着要嫁给他呢!”
    “让你带着那玉,一来是试探苻家的态度,二来也是怕你性子跳脱闹了什么事,苻家可以看在往日恩情上帮你一把。”姜夫人哄道,“让我儿受了委屈,是爹娘的不对。但你此去路途遥远,福祸未知,爹娘顾虑太多才出此下策,望你能理解。”
    姜颜其实早就不在意了,不过是故意逗弄爹娘,闻言绷不住笑意,扑哧一声道:“好啦好啦,我没生您二老的气!其实现在想想,那段鸡同鸭讲的日子也还挺有趣。”
    姜知县何等精明的人,立即从这只言片语中嗅到了些许不寻常,笑眯眯挨过身去,问道:“阿颜与苻家长子相处如何?”
    姜颜想了想,才道:“不如何罢。”
    “他欺负你了?”语气严肃了些许。
    “没有,就是他那人本事大,脾气也傲,不易相处。”
    “如何个不易相处法?”
    “都说他是监生的楷模,可私下却是个傲慢无礼之人,总对人冷言冷语,十分不讨喜。那日太子殿下考课,我不过赢了他一次,他能盯我盯上三天,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顿了顿,姜颜眼眸一弯,换了个语气道,“可是,他会接济家境窘困的同窗,会买许多好吃的,偏生还要装出一副极度嫌弃的模样。他会在边城失陷时拼死护住我,会在朔州危难时挺身而出,有傲气,也有傲骨,好像有他在的地方总是无往不胜。”
    他还给她堆了一个很丑的雪人。
    “他喜欢你?”姜夫人柔声问道,语气里说不出是好奇还是忧虑。
    “不知道,兴许有一点罢。我从未见他对别的女子上心过,似乎对我是特别的,又似乎是因为那半块玉的原因才待我与旁人不同。”姜颜哼道,“我试探过他,可每次提及此事,他总是矢口否认。”
    “阿颜好像有点失落?”姜夫人犹疑道,“你也喜欢他?”
    这出乎意料的,这次,姜颜沉默许久。
    “我不知道,兴许也有一点罢。”姜颜想了很久,才小声道,“不过我们这个年纪本就容易冲动,又同生共死过,我一时分辨不清内心中对他究竟是棋逢对手的惺惺相惜,还是别的什么。”再者,她很清楚姜家和苻家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即便是有一丝心旌摇动,也不一定能开花结果。
    一向乐观的她难得流露出苦恼,这次,轮到夫妻俩沉默。
    过了一会儿,姜知县叹了声:“没事,你还小,这些事可以慢慢琢磨。”说罢,他起身吩咐门外的管家,“李叔,让曹婶上菜。”
    “哎呀,你们别顾着问我的事儿呀!”姜颜歪着脑袋思忖片刻,才试探道,“阿娘和外祖父陆老爷子……是怎么回事?”
    姜夫人一怔,柔丽的眸中划过一抹惊讶:“阿颜连这个都知道了?”
    姜颜点点头,“大同府一行,有幸拜见了外祖父。他似乎……很不喜欢爹爹。”
    “不喜欢是正常的,若是哪日有人拐跑了你,十数年不得见面一次,我只会比他更不待见那人。”姜知县坐回位置上,伸指捏了捏短须,“养儿方知父母恩,终究是我和你娘愧对于他老人家。”
    姜夫人眼眶泛红,仿佛又记起了十八年前的那场大雪。
    名门之后的少女前去给讲学的父亲送姜汤驱寒,却在门外见到了一身风雪、险些冻僵的俊朗书生。
    那时的姜生不过一介寒门,无父无母,无尊师举荐,是没有资格入陆老的学堂听课的,只能站在门外旁听,风雨无阻。那日他冻迷糊了,竟是忘了回避闺秀,一抬眼间,隔着满目的大雪见到了少女惊慌失措的身姿,像是雪海里一只受惊的漂亮小鹿。
    姜生咳得厉害,放下手中记录经学的炭笔,努力迈动僵直的腿往旁边挪了挪,想要说声‘抱歉’,一张嘴却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直到脚步声犹疑着靠近,一只玉手颤巍巍伸来,在他身边的放了碗热气腾腾的姜汤。
    第33章
    “记不清是何时与你爹相爱的, 或许是风雪里的那一双孤独的眼睛, 或许是春日里那只摇摇欲坠的风筝, 亦或是他站在陆家学堂外旁听的每一个时日……十八岁那年,父母给我应了一门亲事,对方是个年轻的士族后代, 听说极有学问,却早早纳了四房美妾。那时, 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