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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难怪他对自己这么和蔼,自古以来,从底层爬到高位的,要么变本加厉的践踏别人,从他人身上提升自尊感;要么推己及人,越发的包容。而吴老板,恰恰属于后者。
    “可别被他那张脸骗了,发家史不清不楚的。”前上司小声的嘟囔了几句,“不过命好是真的,但凡生意人,没见过比他还顺风顺水的了。”
    当时姜水还不清楚,上司口中的吴老板,究竟有多顺,直到她后来阴差阳错的进了吴老板烟城的分公司,跟在他身边,才切身实际的感受到。
    这个男人,仿佛被命运眷顾了一般。只要他看上的地,没有不涨的,只要他投资的生意,没有不赚的。
    姜水长得漂亮,性格又好,很得吴老板喜欢,相处的时间越久,吴老板就对她越好,老板与员工之间的关系也就发生了质变,多了点暧昧的味道。
    吴老板是个很果决的人,一旦确定了目标,就势必为之努力,他在姜水身上砸起钱来都不带手软的,名牌豪车,别墅珠宝,她想要的、看上的、喜欢的,只要吴老板能弄到,几乎眼都不眨的往姜水身边送。
    开始姜水还会义正言辞的拒绝,她是个有男友的人。姜水和高维峰从大学到工作,正儿八经的谈了几年恋爱,就差领证这一步。
    可物质的诱惑多大啊,姜水在遇到吴老板之前从来不知道,自己一贯坚守的信念、做人的准则在金钱面前,是那么脆弱的东西。
    她看上许久舍不得买的包包,只要多瞧一眼,第二天就能收到整个系列。跑工作鞋后跟有些磨脚,没多久就有数十双名品鞋送到她手中,生生把红毯鞋当拖鞋买给她穿。如果说这些姜水还可以拒绝,还可以有尊严的说不,那么父亲重病就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永远不会忘记,医院里,她和高维峰掏不出巨额的医疗费,抹着泪四处求人借钱,哭到崩溃。可是吴老板一个电话,就让她的父亲住进了最好的医院,请了最好的医生,接受了最好的治疗。
    那一刻姜水握着手机,呆呆的看着吴老板的短信,只有短短三个字:交给我。然后就解决了她面临的所有问题,她肩膀上挑不起来的重担,吴老板勾勾手指,就迎刃而解。她望着医院里高维峰忙里忙外的背影,越发觉得可悲,高维峰人很好,对她也很好,可她却想要更多更好的了。
    内心深处沉睡着的渴望、欲望和虚荣,被吴老板一点点勾起。
    分手是姜水提出的,她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她也不知道自己跟吴老板有没有结果,她只知道,这辈子也遇不到高维峰这么好的人了。
    分手只用了短短五分钟,说明来意,阐述因由,然后挥手再见。高维峰没有挽留她,也没有喝的烂醉如泥给她打电话,直到几个月后。
    姜水在一个清晨接到了高维峰的电话,这时候吴老板已经出门了,他总是天还不亮就起床去公司。
    电话那头的人很平静,问她要不要再去看他们的孩子最后一眼。她和高维峰有过一个孩子,还没来到这个世上,就离开了。那是他们刚工作的第二年,姜水被公司分到燕平,那里的天真冷啊,孩子也来的不合时宜,高维峰便辞了工作去照顾她,说好等孩子再长大点就结婚,然后,孩子没了,婚也没结成,当时的高维峰哭的眼眶通红,她也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她说,要等自己有能力以后再结婚生子,不想孩子来这个世上受苦,他应了。并约定好每年冬天都去燕平看那个还未到来就离去的小生命。
    而后,姜水辞了职,换了个新工作。
    再然后,她在工作的第三年,遇到了吴老板,那个彻底改变了她人生轨迹的男人。
    “好。”姜水沉默了许久应下,她要去跟她的孩子做最后的告别。
    只是她没想到,这趟燕平行,成了她一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她觉得,高维峰疯了。大雪纷飞,他开车载着她行到了深山中,无视她的拒绝,自顾自的说着一些诡异不懂的话语,他拽着她胳膊的力气那么大,大到令人心生恐惧。
    “你相信世界上有鬼么?”他手指摸向她的脖颈,语调古怪,他问她,“我相信。”
    还没等姜水反应过来,就见他瞳孔猛然收缩,拼命地挥着拳头向四周砸去,像只野兽带着咆哮,“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直到两道目光凝聚到她的脸上,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高维峰,他看着她,恨不得真的杀了她。姜水脑中紧绷的弦突然就断了,她尖叫着,挣扎着冲出了车,四周的矮树被山上轰隆滑落的大雪瞬间覆盖。
    她拼命地求救,雪花割在人的脸上,惊恐到忘了疼,身后的男人呼喊着她的名字,越来越近,姜水怕到不能自已,一个不小心,扭到脚,整个人都跌坐在雪堆里,爬不起来。
    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高维峰越走越近,直到他奔跑而来的脚步一滑,这个人就顺着雪坡滚倒了不远处的深坑中。
    她死死的盯着高维峰消失的地方,直到救援队到来,都没见他爬出来。
    被抬上担架的瞬间,姜水突然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姜水这昏睡了整整两天,吴老板坐在门外,面无表情地看着燕平的新闻,不报道停地播放着这件突发事件:大雪封山多日,山内惊现男女游客,一死一伤。
    “你什么时候回家?”有人在他耳边轻声细语。
    “马上。”吴老板脸色难得柔和下来,嘴角微微翘起。
    “我以为你有了新的玩具,就不想回来了呢。”笑声遥远而清晰,带着点诱惑的尾音,“只好自己来看看。”
    “我只想挑了个最好看的娃娃送你。”小心翼翼的摸着手上的戒指,戒指的纹路已经有些不太清晰,吴老板压低声音,生怕吓到对方,语气中带着掩不住的讨好,“喜欢吗?”
    “喜欢。”比我现在的这副皮囊好看多了。
    ☆、河神娶妻
    “真的没有办法吗?”毛不思眼见着天色暗下来,腕上的链子呈现出不自然的摇摆幅度,“他开酒店你也开酒店,你俩就没生意上的往来?”
    “我才回国多久,哪能这么快就跟他们这些老油条建立起关系网。”马明义和吴老板也算得上同行,多少存在些竞争关系,虽说他走高端,吴老板走平价,两家定位不同,很少出现摩擦,但也不是绝对没有的。
    马明义第一次听到吴老板这个人,还是大学假期回国的时候,那时他表哥贺子旻看上了一大块商业用地,原本势在必得,结果不知怎么兜兜转转落到了吴老板手里,为着这事,表哥被外公用拐杖指着鼻尖痛骂了一顿。
    事后,贺子旻拉着他喝酒狂吐苦水,从头至尾对吴老板没一个好词,话里话外皆不不明白,吴老板一个背靠白纸的人,怎么能在短短十年的时间里建立起一个酒店连锁王国,他们这行毕竟跟电子商务不同,不是有脑子就能闯出来的,人脉,权钱,一样都少不了。
    至于吴老板的发家史,则是商界的秘闻,传的风言风语,有的说他是权贵流落在外不可告人的私生子,有的说他背后的boss看出了他的才能收他当马前卒,还有的说他不过是丧心病狂的赌徒借了巨额钱财驳翻身。
    可这统统都是流言,未被证实。而吴老板这些年来也的确顺风顺水,蚕食吞并着其它的酒店连锁品牌,下手又快又准,唯一让人感到奇怪的是,他似乎只专注于酒店生意,对其他领域毫无兴趣,并未有打算扩张其他产业的打算。
    “姜水怎么会跟这样的人扯上联系啊。”毛不思抬眼,平凡女孩和中年大叔,这个组合不由得使她往歪处想,“金屋藏娇?”
    “金屋是真的,娇也是真的,但吴老板可用不着藏。”马明义摇摇头,“人家现在单身。”
    “没结婚?”毛不思诧异。
    “老婆死了。”马明义把胳膊架到毛不思肩头上,弓着腰冲富鸾大厦抬抬下巴,“你看看他这地方是不是有问题。”
    富鸾大厦外面平静,没有冲天的怨气,也没有若有似无的黑雾,毛不思又不是个傻的,要有问题她早就一眼看出来了,还用得着马明义提醒,当场就手肘往后一戳,“别疑神疑鬼的,你见过富商住的地方有风水不好的么?”
    “那就只能说他命里没妻子儿女的福分。”马明义被毛不思撞得揉着肚子往后退了两步,嘴上还在继续,“他都死了三个老婆了。”
    第一个可以说令人惋惜,第二个可以说让人同情,可连续三个撒手人寰,就不免令人有些多想。
    “三个?”
    “如果姜水嫁了他,就是第四任。”马明义回想着朱山公墓里男鬼墓碑上的死亡时间,“前任都去世两三年了,再找也不奇怪。”
    哪里不奇怪,这简直太奇怪了!
    人的气运有好有坏,毛不思不知道吴老板的生辰八字,没法算他的命格,但从马明义的叙述中也可以得知,吴老板是个运数极佳的人,可是这样的人接连丧妻就说不过去了,磁场相互吸引,即便正缘弱,也不该弱到这种地步。当然也不排除吴老板命带孤鸾,只是世人虽多,真正的孤鸾煞却屈指可数,要真有富商自带这种命数,早就私下开重金求高人化解,在她们捉鬼驱魔这行里传开了。
    而毛不思,从头入行到现在,从未听闻有吴老板这么一号人物。
    姜水是怎么遇到吴老板的,又怎么有能力避开男鬼的寻觅,吴老板的命势这么好是不是借了他人的运数,在手链上做法的高人又是谁,是正是邪,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吴老板到底知不知道这一切。谜团越来越大,令毛不思一时间理不清头绪。
    富鸾大厦依旧耸立在眼前,毛不思顺着无形的红线再度望上去时,眼底多了层不可明说的探究。
    “怎么办,我好怕。”姜水还在抱着手机,手腕上的同心结手链早不知道丢去了哪里,被一只银花镯子所取代,镯子上雕着她看不懂的经文,据说是辟邪的,姜水不懂这些,可她自从戴上镯子后,的确再也没梦到过高维峰。
    可今早不知怎么,手腕上突然有什么东西在猛烈的拉扯着她,姜水睡得迷迷糊糊间再次听到了高维峰遥远的呼唤:找到你了。
    “什么时候发生的?”电话另一头的男人语气平稳。
    “今天……”声音顿住,姜水有些犹豫,如果说今早发生的事现在才告诉他,他会生气吧,念头一转,随口道,“下午,就在刚刚。”
    “镯子还在吗?”
    “在、在、在。”姜水连应下三个‘在’字,“你说不让我摘,我就没摘。”
    “这是我找高人求来的,护身最是灵验,千万别取下来。”吴老板语气带着安抚,“我马上回去,等我,乖。”
    “嗯,你快些,我好怕。”电话挂断,姜水又陷入惊惧之中,咬着指甲缩在沙发上,看着时钟上的指针一点一点的移动。
    姜水的背后是那副买来的油画,画中的女人背对着她,忽然,脑袋一动,整张脸便转了过来,目光死死的盯着沙发上的人,她伸出手,灰白的手掌落在姜水的肩头,指甲轻轻滑过她的脸颊。
    冷死了。
    姜水感到周遭的温度骤低,颤抖着身子搓搓手臂,这才起身去拿遥控器,把空调调高了几个度。
    沙发后面的油画依旧安稳的挂在墙上,背对着望向窗外,姜水不由得一起看向画中的窗户,自言自语,“窗外的风景该多美啊,令你这般向往。”
    画里的女子没有回应,也是,一幅画怎么回应呢?姜水叹息着重新坐回之前的位子。
    画中人站在窗前,看着只有自己才能瞧的见的景色。
    那是百年前的县镇,十分落后而贫瘠的,常年水患。此时正在敲锣打鼓的好不热闹,人群从河东排到河西,几个壮汉正抬着竹条编制的笼子,笼子上系着大红花,里面装着块巨大的石头和个二八年华的女人,女人拼命地挣扎嘶吼,腕上的银花镯子早已推到了小臂处,勒的胳膊生疼,眼神中写满了绝望。
    年迈的巫师脸上抹着煞白的铅粉,闭着眼挥舞着手中的木杖,口中念念有词。
    河水突然凶猛的扑上岸边,卷走了附近一个看热闹的幼童,骇的众人忍不住尖叫着后退,河边乱作一团。
    巫师这才下令放彩船,纸扎的船只载着大肉瓜果飘入河中,继而才蹲在女人身边,在她耳朵处别了朵大红色的珠花。
    唢呐声高起,女人的哭声划破天际,竹笼应声而落,沉入湍流的河水之中。
    “礼成。”巫师伏在河边,整个上身都贴着地面,“愿河神大人保我安平县,四季平安。”
    身后的百姓也跟着跪了一地,高呼不止,仿佛那冰冷的河水中,真的有这么一位神仙存在。
    莫说没有,便是真有,那也该称之为鬼,而非神。
    “真冷啊。”
    画中的女人张张嘴,就听姜水打着冷颤喃喃出声。
    ☆、听不真切
    昏暗的地窖四通八达,吴老板看着沉甸甸的手机,眼中的温柔逐渐被冷玻璃所替代,突然发狠的砸在地面上,手机落在地面继而被弹起,敲到了旁边的黑木头。
    幽幽的灯光落在吴老板脸上,脸上的皱纹比白天更深了几分,只有这个时候,才让人真正觉得年岁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他也已经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
    正对面前放着的,是副棺木,木头被刷了黑漆,颜色暗到如入夜后的悬崖深渊,里面躺着位耄耋之年的老人,睡的安详。
    “这些年总是忘记,自己已经这么老了。”吴老板伸手去摸棺中人的脸,苍老的面皮包裹着骨头,硬的像块石头,“时间过得真快。”
    “现在可不是怀恋从前的好时机。”女人的声音飘荡在吴老板的耳旁,“早跟你说过,斩草除根,你非心软的放他一把,如今惹火烧身了不是。”
    “不是还有你么。”吴老板把视线投到戒指上,“你还会怕他们不成。”
    “这么多年小心谨慎,就是怕惹上麻烦。”女人声音冷下来,带着暗恨,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膏药,浓的抹不开,“偏偏有些个捉鬼驱妖的玩意儿,本是井水不犯河水,无奈他们非要与我为敌。”
    “这点倒是可以放心,我酒店的安保是最顶级的,何况现在是法治社会,就是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硬闯。”至于那个死去的男人的冤魂,无论是余情未了还是千里寻仇,他都没有这个本事,“整栋楼都被你打理的固若金汤,费了这么多年的心血,富鸾大厦难道还挡不住一只小鬼?”
    “呵,你说的倒是轻巧,我为了咱们的安全,用了多少奇珍异宝,才镇住冲天的鬼气。莫说那些个半吊子,恐是得道的天师都看不出破绽。你做了这么些年的酒店,找了这么些年,理应知晓,六十年一甲子,能出同样的生辰八字有多难得。”女人的叹息声在地窖里回荡,“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三个小时后。”吴老板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时针指到七点。
    “还有九天就是百年前沉河的日子,是借命重生,还是再等上一个、两个甚至更多个六十年,就看这几天了。”女人的声音落下,再也没了声响。
    是啊,同样的八字多么难得。
    吴老板靠在椅背上,多年来,他的酒店开遍了大江南北,无数的人来来回回,也不过就找到了姜水这么一个而已。只要在等九天,只要姜水死了,就能让在世间徘徊了百余年的女人重生,不是单纯的附身,不是粗暴的夺舍,而是瞒天过海彻底变成那个人,生老病死,活的跟正常人一模一样,不比战战兢兢的担心捉鬼师,不必惧怕寺庙鼎盛的香火。
    她会变成人,一个完完整整的人。
    手机还落在棺材旁,吴老板弯腰捡起来,毫不迟疑的拨通了秘书的电话,“备好飞机,二十分钟后回永川。”
    这么多年都熬过去了,不能在关键时刻功亏一篑。吴老板看着手机屏幕暗下去,又闭起眼沉默了几分钟,才起身离开地窖。瞳孔识别关闭的瞬间,地窖的灯光全体熄灭,仿佛从未有人进入过,诺大的地方,只躺着副冰冷的棺材和里面一位沉睡多年的老人。
    毛不思依旧被堵在富鸾大厦门外,就在她试图跟保安第三次交谈的时候,门外刮起了大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
    来了。毛不思耳朵动了两下,脖子上的玉葫芦微微泛热,那鬼魂是带着怨气而来,玉葫芦对这种极近的恶意有着强烈的预感。
    保安还在喋喋不休,无非是之前说过一遍又一遍的东西,毛不思听得耳朵起膙子,保安也说的口干舌燥,最后实在没办法,才下了最后通牒,“你们再这样闹事,别怪我们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