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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节

      胡健仔细瞧了一眼,认出那人就是黄婆,笑吟吟地招呼道:“哎,黄婆,是我呀,阿健!”
    黄婆慢慢抬起头。
    这时候,张南等人看清了黄婆的脸,均吓一跳。黄婆的一张脸,非但阴森丑陋,而且布满了一块块紫红色的疮疤,活像一具刚从土里挖出来的僵尸。
    “阿健,来了?”黄婆嘴巴微微一动,嗓音既沙哑又低沉。
    黄婆将手轻放到桌上,张南顿时注意到,黄婆的一双手,犹如两根枯枝,手上同样布满了紫红色疮疤。
    “是呀,黄婆,这都深夜了,怎么不睡呢?还有你家大门开着是什么意思啊?”胡健微笑问。
    张南看见摆好在木桌前的两把椅子,恍然道:“她知道我们要来。”
    继而张南和胡健坐下,黄婆则目不转睛地盯着张南,目光冰冷又深邃。
    张南直问:“你好,我叫张南,是个通灵人,我们的身份和工作大体有点相似。你既然能算出我们要来找你,那应该也知道我们找你的用意。”
    黄婆咳嗽了一声,慢慢吞吞地回道:“你想跟我打听个人。”
    张南身后的黑皮立刻问胡健:“这他娘的有点神奇啊!该不是你通风报信了吧?”
    胡健急忙解释:“天地良心,我真没有!黄婆她啥都能算出来!”
    黄婆也笑呵呵说:“该来的要来,该走的要走!全是命数!”
    “我就不信了,哪有这样的人啊?你那么神,给咱的命也算算呗!让我看看你算的准不准!”黑皮脸上写满了不服气。
    “我早不给人占卜了,老了!”黄婆长叹一口气。
    “你别拿老当借口了,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呗!”黑皮嘲笑道。
    老贾立即冲黑皮说:“老黑,注意点说话!”
    黑皮瞬间收敛笑容,说:“好好好,随便吧。”
    黄婆不停冷笑,半天没有搭话,直到屋里安静得出奇,她抬起头,对黑皮说了句:“你女儿若还活着,今年十七了吧?”
    听到这句,黑皮心头大震,差点站不稳。他两眼圆瞪,声音颤抖地问黄婆:“你咋知道啊?”
    原来,黑皮结了两次婚,还有过一个女儿。在他女儿三岁多的时候,有天黑皮带女儿去农村探望个朋友,结果那天黑皮喝多了,没有照看好女儿,他女儿在跟一群孩子游玩途中不幸掉入河中溺死。这事对黑皮打击极大,是黑皮心头永远的痛。他没有把这事告诉任何人,连老贾和李光明都不知道。
    黄婆依然冷笑,视线慢慢从黑皮脸上移开。
    其他人望着目瞪口呆的黑皮,李光明问:“啥女儿啊?她说的是真的不?”
    黑皮连连点头,回道:“真的!真的!我以前是有个女儿,不小心掉河里给淹死了,那次我喝多了……”
    黑皮说不下去,又回想起了伤心事。
    李光明等人才明白,难怪黑皮从不喝酒,简直滴酒不沾,偶尔别人劝他喝酒还跟人动怒,原来有这个缘由。
    黑皮,包括另外几人,谁都不再怀疑黄婆的能力。
    停了半晌,张南问黄婆:“我想打听的人,你知道他多少事?”
    黄婆回答:“很多。”
    “他是个男人。”
    “是的。”
    “你应该还知道,我迫切地想要了解他的事,是因为他和我存在某种联系。”
    “知道。”
    黄婆回答得漫不经心,但语气相当硬朗。
    “能不能把他的事告诉我?”张南态度诚恳地问。
    黄婆不说话,空气仿佛凝住了一般。
    “如果有条件,可以尽管提。”老贾补充道。
    “对嘛!黄婆,他们人挺不错,看在我的份上,就当帮个忙!”胡健也劝。
    黄婆犹豫了片刻,轻声说:“我这一世话说了太多,所以现在全身长满了毒疮。”
    张南等人才知道,原来黄婆身上的紫红色疮疤叫毒疮,还是自己长出来的。
    “是反噬吗?”张南问。
    张南倒也听说过,某些拥有强大占卜能力的人,一旦替人占卜太多,就会遭到反噬,后果甚至相当严重,这也是为了平衡他们的能力。
    所以有种玄乎的说法:泄露天机,必遭天谴!
    “嗯。”黄婆点点头,“我妈死于这种毒疮,现在轮到我了。”
    张南才明白,黄婆死期将至,怪不得看上去如此憔悴。
    张南长叹声气,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要打听的人,不是在这个年代出生的。”黄婆缓缓说。
    听黄婆打开话匣,张南充满感激。他明白黄婆正冒着反噬风险吐露真相,这些真相对他而言是那么的重要,若黄婆不肯说,他就再也找不到其他挖掘这些真相的办法。
    “这一点我已经猜到了,另外……”张南刻意停顿一下,“真的感谢你,黄婆!”
    “没办法,都是命数。我知道你会来找我,我等这一天很久了。这一天如果不来,我的日子也不好过。”
    说完黄婆显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带点酸楚,又带点释怀,令张南产生一种感觉,好像黄婆与这件事也颇有渊源,他的到来,打开了黄婆的心结。
    “他是谁?为什么找上我?”张南问。
    黄婆忽而望向胡健,也问:“你爹有没有跟你提过淘光会?”
    “淘光会?”胡健快速摇摇头,“没提过。”
    “老家伙还是耐得住性子……”黄婆呵呵一笑,笑声异常沙哑,“事情,就是要从这个淘光会说起,它是龙帮的前身,一个福建当地的民间组织,我和我妈,还有胡健他爹,都属于淘光会的成员,包括那个人,他也是!”
    “淘光会跟龙帮有什么区别?”张南觉得淘光会这名称听起来有些奇特。
    “区别可大嘞!”黄婆摇摇头说,“龙帮除了刚成立那会,后面整个一土匪窝子,淘光会就不一样了,它不是黑帮,不干坏事,是一个号召老百姓修炼的组织。”
    “修炼什么?”
    张南不急打听那人,决定先把事件背景弄清楚。
    “修炼金身!”
    “金身?”张南隐约感觉这个词在哪里听说过,“是不是流传在客家人中的一种修炼法门?”
    黄婆微微有些惊讶地说:“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对!淘光会最早就是几个客家人成立的,主要为修炼金身。那个年代苦啊……又是打仗,又是饥荒,穿不起衣服,填不饱肚子,修炼金身,目的是为了应付这种恶劣环境,让人不吃饭也不会饿死。客家人先是号召老百姓修炼金身,后来人一多,干脆取了个名字叫淘光会,淘光会就是这样形成的。”
    “我爸也参加了?”胡健问。
    黄婆点点头,回道:“你爹,我记得是第二批入淘光会的人,跟我妈差不多是一个时间入会的。我妈后来成为淘光会的巫女,专门替人占卜算卦。可惜她泄露了太多太多,全身长满毒疮,在我小时候,她就死了。”
    “所以你妈临死前告诫你,不要轻易给人占卜,否则将遭反噬,对不对?”张南问。
    “对!不过我没有听她的话,还是说了一些不该说的事。哎……这是孽缘!孽缘!”黄婆表情一下变得极度痛苦。
    “哪些不该说的事?”张南好奇问。
    “这个你等等会知道。跟你要打听的那人有关。”
    “他叫什么名字?”
    “于之言,土生土长的福建客家人。”
    “于之言……”张南重复一遍,虽说他头一回听到这名字,但这名字却好像已经在他脑海里徘徊了很久。
    “于之言1929年出生在福建一个穷地方,从小生活就苦,到了1948年,他和几个客家人一块加入了淘光会,应该算是淘光会最早的一批人,比胡健的爹和我妈都早。他没读过什么书,但人挺稳重,脑子也好,而且比较能吃苦,做事也有毅力,如果他再学点学问,肯定是了不起的一个人。不过……他现在也够了不起了。”
    张南尽量克制好奇心,问道:“那么……于之言加入淘光会后,也和其他人一样修炼金身么?”
    “刚开始是这样,你听我慢慢说下去。当时呢,因为条件艰苦,加入淘光会的人越来越多,客家的老板们就教大家修炼金身。对了,我们当时管那几个创办淘光会的客家人叫老板。于之言也和其他人一样,修炼金身。我刚才说过,那我妈是淘光会的巫女,经常给人算卦,但只给淘光会的人算。有一次,于之言和几个淘光会的人一块到我家来,那天我妈心情好,给他们每个人都算了一遍,最后轮到给于之言算时,我妈突然撒手,说于之言命象混乱,她算不出来!”
    “那是怎么回事?”胡健问。
    “她说……于之言的命跟其他人的命不一样,她看不透!”
    “怪了!”黑皮摸摸后脑勺,“我见你刚挺有本事的啊,连我那桩事都能算出来,你妈的本事总比你大吧?她会算不出来?”
    “这你就错了……”黄婆又露出她的怪异笑容,“我的本事,要在我妈之上。我妈只能算今世的卦,我却可以看破一个人的前世今生和来世!”
    黄婆说着发出一阵凄厉的笑声,表情让人分不出是哭还是笑。
    “我懂了,于之言的命运包含了来世,所以看不透澈,除了你以外,于之言知不知道这一点?”张南问。
    “他知道。”黄婆点了下头,“当年我还小,才十二三岁,没给人算过卦,就算是我妈,都不知道我有超过她的本事。但是那天,于之言临走前一直在望我,他肯定发现了我的秘密,不然他后面也不会来找我。”
    “于之言又找过你?”胡健问。
    “嗯,但这是之后的事了,那一年……我记得是1961年。”黄婆回道。
    “不忙说后来的事。于之言从你家离开后,淘光会和他又发生了什么?龙帮是怎么形成的?”张南着急问。
    “淘光会呀……哦,于之言从我家回去以后没多久,祖国大地闹饥荒,再后来就是三年自然灾害,死了好多好多人。淘光会内,也死了不少人,福建那块地方是待不下去了,我和我妈被迫搬家。在路上,我妈的毒疮开始发作,其实我早劝过我妈不要随便给人算卦,她不听,她说她不给人算卦,就没得钱,她也知道会有这一天。到她死前,她终于发现我有高过她的能力,就叫我千万不要给人算卦,步她的老路,哎……可怜我最后还是没有听她的话……”
    黄婆感慨一阵,继续说:“另外一边呢,淘光会因为死的人太多,会里的人就明白修炼金身没啥用,该病死的还是病死,该饿死的还是饿死。淘光会人心涣散,一下子崩了。于之言和几个客家人老乡也离开了福建。在路上,那几个客家人告诉他一件事,说淘光会的人,不全是在修炼金身。”
    “还修炼啥啊?”黑皮愣愣地问。
    “于之言后来跟我说,当时有个客家人叫黄福拳,外号‘拳哥’,这些事,也都是拳哥告诉于之言的。拳哥说,淘光会名义上是修炼金身,其实有部分人在修炼一些民间的邪术!那些人早就觉得金身无用,才改为修炼邪术!”
    “哪些邪术?”对此张南并不觉得如何惊奇。
    “这我不知道,我不修炼邪术!我只知道,拳哥后来开始教于之言邪术,于之言的邪术,几乎都是拳哥教的。”黄婆说。
    “明白了,之后呢?”
    “之后……他们不停赶路,结果有天晚上,他们遇到一群马匪,马匪不但抢了他们东西,还把他们人给冲散了,于之言找不着拳哥他们,只得自个上路。”
    叹了口气,黄婆继续说:“那时正好是饥荒最严重的年代,于之言身上没吃没喝,过得很苦,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走。在他感觉自己快活不下去的时候,他通过一个淘光会的老板,找到了我。至于拳哥他们几个,我听说他们后来又遇上另外一群淘光会的人,一起成立了一个新的组织,就是龙帮。龙帮最早是活跃在四川和云南一带,也是以修炼邪术为主,但到了改革开放前后,龙帮被当作歪门邪道打压,帮中不少元老被拉去枪毙了,所以现在的龙帮,跟以前的龙帮那是两回事。”
    关于龙帮的历史,张南已听胡健说过,现在又听黄婆讲述一遍,更加没有怀疑。
    “于之言找到你以后,是不是求你给他算上一卦?”张南问。
    “是。我还记得……那是1961年的冬天,雪下得很凶,于之言跑来我家,跪在我家门前磕头,说让我给他指点指点,不然他真是没法活下去。本来……我妈让我不要给人算卦,但我见于之言那幅可怜模样,实在不忍心,心肠一软,让他进屋了。”
    张南想了一下,疑惑道:“这算不算一切事情的起源?”
    “算吧。没有那次我给于之言算卦,也就没有后来的那么多事,于之言可能和当时的其他人一样去死了。哎……不过于之言这人天生和别人不一样,他尽管那一世过得非常惨,但他心气高, 不肯放弃,总想通过啥法子,改变他的命运……”说到这,黄婆故意停顿一下,又颤颤巍巍说:“哪怕是一些阴邪恶毒的法子!”
    “那你究竟给他算卦了没呢?”烟鬼急切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