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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萧与时开口,语气虽无波澜,但莫名松动几分:“这样罢,请您按照科尔的设计,重做一次体外标本测试,我们根据测试结果再决定是否给沈如磐实施手术。”
    体外标本测试,是一系列复杂的临床测试,包括力学测试、摩擦磨损测试、动物测试、尸体测试。虽然耗时长,但是最能直接反映科尔的设计是否可靠有效。
    费恩算了算测试时间和需要的人力物力:“没问题。整个实验团队加班加点,三个月能够完成测试。”
    “太仓促,至少半年。”
    “半年??这需要庞大的资金……”
    萧与时轻描淡写地接过话:“基金会将提供必要的人力物力支持。”
    基金会,便是霍夫曼医学物理基金会。这是一个投资研究机构,将物理学、生物医学、计算机科学等众多学科交互融合,是应用物理的成功典范。
    有基金会的支持,测试尚未开始,也算成功一半。
    费恩稍稍放心,想起什么又问:“但是我们一句话,沈如磐就要多等6个月,她愿意等这么久吗?”
    萧与时不经意地看他一眼:“坚韧的意志,是运动员应当具备的基本品质。”
    “……好吧,我联系她。”
    *
    几日后,沈如磐接到费恩的电子邮件,读完后心情复杂。
    测试时间至少需要半年。运气好,她之后便能接受手术;运气不好,她空欢喜一场,并且得不到任何治疗。
    她难以抉择,但她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回复邮件说同意。
    合上电脑,她将脸埋在双臂间,无奈地叹口气。
    她下榻的酒店离医院不远,在这之后,她隔三岔五便去费恩那里打听进展。费恩起初告知测试进行到哪个阶段,后来被缠的多了,叫她放松心情静待消息,测试不是一两天就能结束。
    也是,她天天等、天天问,时间才过了月余。
    等待是如此漫长,为排遣内心的焦虑,她试着每天多散散步。
    那一日,她又路过图书馆,犹豫会儿,还是走了进去。
    即将闭馆的缘故,这里没什么人,气氛静悄悄的,灯也只开一半,墙上那些学者的画像也似乎变得黯淡了。
    她仰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画中的萧与时。
    他才华出众,五官又是那样美好,竟让她产生一种不真实感,仿佛这位和她八竿子打不着的天体物理学家,不应该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也未曾将她的手术搅得一波三折。
    可是,他偏偏出现了,还一字千钧。
    ……
    沈如磐离开阅览室的时候,管理员推着手推车走来。她的目光落在了推车里的一本书——《少年维特之烦恼》。
    这是德国作家歌德的自传式小说,以书信体的方式,将少年维特的暗恋情愫描述得细致入微。她不懂得这些,只觉标题十分贴近她现在的心情,便翻开书阅读。
    “五月二十二日。春。
    有时会恍惚感觉自己的人生是一场梦,相信每个人都有这种体会。人类在这个世界上盲目追求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哪怕违背自然规律也依然肆无忌惮……”
    虽是小说,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求而不得的情感,很容易勾起读者的共鸣。沈如磐破天荒地借阅了这本书,将它带回酒店细读。
    书里的主人公说:“我心绪不宁,这既非恐惧,亦非欲念,而是莫名的狂涛,似乎要撕裂我的胸腔,扼住我的咽喉。”
    现实里的沈如磐,她心底埋藏的、对腰伤和测试结果的担忧,便随着文字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日子一天天地逝去,有些东西好像没什么变化,有些东西却又似乎变化了。
    季节轮转,春去秋来,测试终于宣告结束。
    出结论的那天,沈如磐早早地来到医院。
    费恩还在开晨会,她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等待,从随身背包里翻出《少年维特之烦恼》,捧卷阅读。
    翻页时,书签掉落。她弯腰去拾,一阵秋风将它吹出去。她的目光追视,见到书签在空中飘摇,缓慢无声落在了一个男人的肩上。
    那人是萧与时。
    秋天的早晨,空气丝丝凉凉,晨曦透过树木枝桠间的空隙投下来,金黄色的落叶铺满了来路。他静立在路的尽头,细碎的光华照在他俊朗的脸上,从眉梢到唇角,都染上了几许少有的温和暖意。
    沈如磐意外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萧与时也没有料到她会出现在这里。
    就在刚才,她坐在木椅上,长发蓬松而自然地散开,额前几缕发丝被秋风一拂,轻柔地抚过白皙的脸颊肌肤。她浑然不觉,颔首低眉认真阅读的模样,竟有几分恬淡的学生气质。
    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向她手中的书。她察觉到他的打量,下意识用手遮挡,但他还是看见了烦恼二字。
    他拾起书签。
    她坐着,他站着,当他倾身将书签递过来的这一刻,两人挨得比较近,以至于她能够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冷调花香味。
    他从她身旁经过,往脊柱外科的方向去了。
    沈如磐愣了愣,突然意识到萧与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她飞快地收好个人物品,来到费恩的诊室,却见门紧闭,只好立在外面偷听里头的动静。
    “你来得真早,报告刚打印好。”费恩说着,将一份近两百页的测试报告交给萧与时。
    报告旨在研究科尔的设计的可行性,因此使用了许多复杂的公式来计算相关力学指标。这样的报告读来十分烧脑,一时间诊室里异常安静,只有窸窣的翻页声。
    许久之后,萧与时从报告里抬起视线,声音因为长时间不开腔有一点低沉:“有几个数据超出了我的预期。”
    他的语气不轻不重,带着做学问人特有的否定。门外的沈如磐虽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心口猛地一揪,呼吸滞住。
    费恩也同样一惊,又听萧与时道:“但仍在允许的偏差范围内。”
    费恩长长地松口气,抛出最关键的问题:“测试结果显示科尔的设计没有问题,沈如磐可以接受手术。你现在还持反对意见吗?”
    萧与时静默一会,合上报告:“我保留个人看法。”
    这样的回答其实就是勉强同意。
    费恩那颗悬了半年的心终于落地,庆幸之余,忍不住说出肺腑之言:“你一句话说要再测试,不只沈如磐多等半年,我们实验团队也焦头烂额忙碌了整整6个月——hsiao,想要说服你真是不容易。如果我的年纪再大点,只怕要转去心胸外科,治疗心肌梗塞。”
    门外的沈如磐听到这里,也是百感交集。这时从里面传出脚步声,她赶紧撤回到之前的长椅上。
    为了掩饰,她翻开书阅读,装做从未离开过的样子。
    萧与时离开诊室往回走,又和沈如磐相遇。
    其实她伪装得很好——如果不是她脚下踩着书签而不自知,他几乎就要认为她一直老实地待在这里。
    他从她跟前走过。
    想起费恩的牢骚,他停了停,退回一步。
    沈如磐虽然埋头于书本,但清楚地意识到萧与时去而复返。
    又怎么了……好不容易松弛的神经再度绷起来。她满腹狐疑,一张沾有尘土的书签蓦地出现在她视野里。她一愣,顺着书签往上瞥,看见修长的手。
    骨节清晰,指尖修剪得整整齐齐,食指指腹却有薄薄的茧子。这是常年伏案做学问的手。
    萧与时将书签交到她手中。
    偷听的事情被人拆穿,沈如磐尴尬地张了张嘴,没想到,他在她之前毫无预兆地开口:“第78页,最后一行。”
    他说的是中文,语调不急不缓,吐字轻轻淡淡,带着清润醇和的质感。
    她的心蓦然一动,抬起头看他。
    偏偏就在两两对视的瞬间,他转开脸,再无言语、甚至再没有瞧她一眼便离开了。
    她奇怪地望着他的背影,等待他走远,将书翻至78页,看见这样一句话。
    “我该走了朋友。祝福你。”
    她怔住,瞅瞅手里的书签。
    这个男人,还不算太冷?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地雷和营养液,我很久不发文,现在又发文,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慨(笑)。
    凡留评赠送红包,以示感谢。
    有读者问,物理学家是大哥,应该叫萧江? 没错,江、淮、沂三个字对应三位boy的中文名。只不过wuli物理学家不喜欢“江”字,喜欢“终日乾乾,与时偕行”,所以就自己改名字了(囧)——这一个小插曲,会发生在女主去男主家里“约会”时作说明,现在先被作者菌剧透啦。
    这一章6000字+,没有存稿真不是连载不起~连载不起~o(n_n)o哈哈~
    第3章 春天还会远吗
    沈如磐的资格终于确定下来。
    由于她的手术方式十分特殊,而且是首创,费恩打算挑选最优秀的一线医护人员为她实施手术,并对过程中可能发生的突发问题做周密的预案,确保万无一失。
    如此一来,医疗团队要把可能影响手术结果的因素都预先排查出来,而沈如磐世界冠军的身份,也给团队带来挑战:所有人都希望手术成功而非失败。
    这是一场对双方来讲都压力极大的考验。
    手术前夕,费恩按照惯例最后一次给沈如磐做风险提示:“我们之前做的体外标本测试,只是在动物和尸体上进行的模拟测试,你是第一例人体临床试验。”
    “不论是切除椎间盘,还是移入假体、用钢钉绳索做加固,全部步骤都有可能伤害到你的血管和神经,继而损伤运动功能。”费恩在纸上画了个示意图,确定她全都听懂才说,“你是职业运动员,如果不能接受这种结果,现在改变心意还来得及。”
    沈如磐好不容易坚持到现在,怎么可能放弃,摇头说不。
    “那么,你是否需要亲友陪同做手术?”
    “没这个必要。”
    “我建议最好请一位亲友陪同。尽管我们做过严格的测试,但是手术风险仍然存在,万一出现意想不到的情况,那位亲友便是紧急联系人。”
    费恩的提议客观理性,沈如磐出奇地沉默,许久后道:“我查过德国的法律,知道如果患者处在生命垂危的状态并且失去判断能力,医院无需亲友签字便可自行救人。我觉得我不至于那么不幸,假如真的不幸——”
    她顿了顿,平静地交待,“请您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
    也许是住院部的气氛沉闷压抑,再加上费恩的话稍稍搅乱了意志,沈如磐晚上失眠了。
    眼下凌晨1点,换成中国时间,刚刚8点。
    她点开手机里的即时通讯工具——她很久不登录,几乎快要忘记密码。
    不一会儿,手机滴滴答答作响,消息多得数不清,大部分来自联系人“母亲”。
    她直接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