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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想的越多越难眠,萧与时试着摒弃杂念却做不到。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他的胸口温温热热,仿佛随时有什么情绪流动出来,似乎是担心沈如磐,怕她半夜身体不适,身旁无人照应。
    天将破晓之际,他勉强睡着。
    稍后他起床洗漱,只身回到越野车抛锚的地方,配合道路救援换完胎加满油,再驱车返回等在沈如磐的楼下。
    沈如磐早就醒了。常年的体育生涯让她保持四季不变5点醒来,她不急不慢收拾好自己再下楼,一眼瞧见越野车。
    雪后初霁,车身在晨曦和皑皑白雪的映衬下反光发亮。车窗半降着,露出萧与时的侧脸。
    经过昨晚她对他的感觉不再那么陌生,她快走几步,拉开副驾车门坐进去:“早上好。”
    他点点头:“腿还疼吗?”
    “不疼,完全好了。”
    她经过整夜的休息,气色看起来不错,方才走路的步态也正常。萧与时放心了,将车发动起来。
    车加速驶出旅馆大门,沈如磐提醒:“我们还没有结账。”
    “结过了。”
    现在才6点30,沈如磐觉得自己起得够早,没想到萧与时起得更早,还将事情都办妥。那他一晚上究竟睡了几个小时
    车内的空调开得足,暖空气容易让人昏昏欲睡,萧与时一早脱掉西服外套,解开袖扣将衣袖翻至手肘。
    他里面穿的是双排扣马甲,款式修身,显得胸腹紧实有力。他掌控方向盘时,手腕微微屈起,手臂肌肉线条清晰分明,积蓄着沉稳的力量。
    沈如磐一直觉得萧与时是个冷淡的男人,除了学问什么都不在意,没想到他的身材维持得如此好,俨然是个在意形象的完美主义者。而这样一个完美主义者,眼睛充血,显然昨夜没有睡好。
    她想关怀几句,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越野车快速前行,一路上都有养护人员铲雪除冰,车顺利地驶出潘科区,驶上高速公路。
    萧与时想起什么,不经意地说:“你饿不饿?我加油时经过早餐店,买了些吃的放在后排。”
    早餐用保温袋裹着,余温尚存。沈如磐打开看,是两杯热饮和一份中式煎饺。
    月牙形状的煎饺,两面金黄,散发着诱人的焦香:葱绿的素馅透过薄而透明的面皮显现出来,样子鲜嫩可口。这比医院提供的不是面包就是面包夹火腿的德式早餐更能勾起人的食欲。
    但只有一份……沈如磐面露迟疑,萧与时又说:“我简单吃过了,这是给你的。”
    他休息不好嗓子发哑,车内的空气又干燥,说完便不舒服地咳了声。
    沈如磐连忙揭开其中一杯热饮的杯盖,凑到他面前:“喝口水润润嗓子。”
    她为照顾他,身体完全转向他这边,一手托着杯底防止行车颠簸饮料洒出来,另只手维持倾斜纸杯送到他唇边的姿势,整个人看起来细心又细致。萧与时承接好意偏头尝了口,香醇细滑的热牛奶缓缓流入唇齿,滋润喉咙,暖了肺腑。
    他缓了缓,低声道:“谢谢。”
    她莞尔,将饮料放在主副驾驶位之间杯架,坐了回去。
    她开始进食早餐,整个过程没有发出声音,小口慢咽,吃相极好,直到最后她拿起剩下那杯饮料喝了口,万万没想到,浓缩咖啡极苦极涩的滋味猝不及防地在唇舌间漫开,她呛到了。
    萧与时连忙将车靠边刹住,给她递纸巾,拍拍她的后背,抱歉地说:“刚才弄混了,牛奶是你的,咖啡才是我的。”
    买早餐时他特地给沈如磐选的牛奶,给自己点的黑咖啡。方才沈如磐拿错,他分心也未注意,导致现在的乌龙。
    沈如磐擦擦嘴角,压下喉咙里那股子浓郁的苦味,瞅他:“你昨晚没有休息好,还喝这么浓的咖啡?”
    萧与时不明所以,又听她说:“失眠再喝咖啡,对心血管不好。你应该补充优质蛋白,缓解疲劳。”
    沈如磐讲究健康饮食,掂了掂两杯外观一模一样的热饮:“算了,咖啡归我,牛奶给你。”
    “你不要勉强,待会经过咖啡店,我重新买杯牛奶给你。”
    “不勉强。”沈如磐把萧与时喝过的牛奶倾倒了一点到咖啡里,“纯牛奶的丝滑可以减轻黑咖啡的酸涩,虽然甜味没有增加,但苦中带香,也能让人喝下去。”
    她如此随机应变,萧与时也就由着她了。
    他重新将车发动起来,开出去几米,不太确定地问:“运动员可以喝咖啡?我记得咖/啡/因是明确禁止使用的兴奋剂。”
    “只有当尿液咖/啡/因浓度大到一定的程度,才会被认定非法。”
    这个说法比较模糊,沈如磐解释:“按我的身高体重,我差不多要喝1公升的咖啡,药检才能呈阳性。实际上没有哪个运动员会笨到因为喝咖啡而被爆出服用兴奋剂的丑闻,几乎都是刻意服用了含过量咖/啡/因的违规药物。”
    “不过,”她语气微一转折,“咖啡对提高运动员的耐力和能力有一定的效果。有些专业运动员会在赛前刻意喝杯咖啡,希望借此提高肌肉的爆发力。但我觉得区区一杯咖啡效果不大,更多的是心理作用,就像求好运拜锦鲤。”
    等等,萧与时是华裔,他可能不知道什么是锦鲤。
    沈如磐打住,转头瞧他,语气讪讪:“我是不是话太多?”
    萧与时道声“不会”,顺着话题往下聊:“我对运动员不了解,你们除了比赛,一天的时间通常怎样度过?”
    “非比赛时期,我们早早起来做晨操,接着是上午和下午的训练。如果遇到特殊情况,晚上还得加量练习。”
    “你们没有休息时间?”
    “有啊,晚上不需要加量练习的时候,队友们常常相约出去玩。”
    “玩什么?”
    “逛街、唱歌、看电影,都有。不过我很少出去,晚上看看白天训练的录像,找找不足,想想明天如何加强,接着就精疲力尽倒床大睡了。”
    萧与时意外:“我以为像你这么优秀的女生,应该深受男性队友的欣赏,邀约不断。”
    沈如磐当他在恭维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比较无趣,没有队友约过我。”
    “或许曾经有,但你没有意识到?”
    曾经……是有个人“约”过她,但她根本感觉不到暧昧。还因为“约会”的事被母亲知道,导致两人的关系一度非常尴尬。
    这个人,便是陆楠。
    那时十五六岁,陆楠一张阳光帅气的脸特别招小姑娘的喜欢,常常收到吃饭、看电影一类的邀请。
    陆楠考虑到这些人都是队友,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能拒绝得太生硬,勉强答应几回。但他又不乐意被误会,往往呼朋引伴,把全队人都叫上——美其名曰“team building(团队建设)”。
    她也因此常和他“团队建设”。
    其中有一回,他失误弄错场次,把全队人的电影票订成了恐怖片的午夜包场。她吓得要死,**部分被他遮住眼睛轻拍肩膀,才艰难熬过去。
    某些队友看见了,开玩笑说他在和她谈恋爱。
    她的母亲是从80年代走过来的运动员,严格反对队员内部谈恋爱,听说这个玩笑,竟然给陆楠打电话,疾声厉色骂了他一通,激动时甚至说要将他清除队伍。
    她气极,和母亲发生争执:“我和陆楠看电影怎么了?我们又没有耽误训练,为什么不能放松一下?”
    母亲说:“你那么挑剔的人,愿意和陆楠看电影,潜意识肯定对他有好感。今天是看电影,明天就有可能拉拉小手、谈情说爱。你不要觉得谈恋爱和成绩可以兼顾,我见过很多天赋高的女选手,稍不注意,注意力转移,成绩说退就退——更何况你现在还没取得成绩!”
    她张口欲辨,母亲接下去的话更直接。
    “虽然双人滑的组合里出现过情侣,但更多的组合,关系只是搭档!你被陆楠带坏了,如果继续执迷不悟,我只能动用关系给你换个男伴。”
    她无法和母亲沟通,转身跑了。
    她清楚地记得那是秋天,暮色来得格外早,凉沁的晚风吹动她的长发和衣角,她一路奔跑,跑到训练局办公室想找教练说情,却惊讶地看见墙上贴着一份《检讨书》。
    那是少年陆楠的检讨。
    他交待了自己贪图玩乐,不思进取,败坏队伍风气的行径,希望领导和教练不要责怪其他队友,同时恳请不要将他清除出队伍,他由衷地热爱花样滑冰。
    少年的自尊心有多么脆弱,检讨书里的措辞就有多么低微。
    万幸陆楠没有遭到重罚,也继续和她保持搭档关系,但整个花样滑冰队都知道她有一个“千万不能招惹”的妈。
    没有哪个男生敢约她出去玩,乃至陆楠和她完成每日训练后,私下零交流,想必是被她母亲折腾怕了,拉开距离保平安。
    她也曾猜测过陆楠是不是对她有好感,是否想和她发展进一步的关系,但她未来得及仔细体会这份心意,所有的可能被扼杀在摇篮里,烟消云散。
    就像母亲说的那样,虽然双人滑的组合里出现过情侣,但更多的组合,例如陆楠和她,关系只是搭档。
    沈如磐收回思绪,对萧与时说:“没有就是没有,你不用安慰我。”
    “不是安慰。你这样的女生,挺招人喜欢。”
    萧与时的嗓音平静淡定,又因为开车的缘故,说话不快,反而比平时更显得稳重:“中国有位古老的哲学家说过,美而不自知,是为最美。”
    “你是个目标明确并且极其执着的人,不论是比赛还是训练都格外专注,往往散发出独特的魅力,吸引身边人的注目而不自知。或许队友自知逊色于你,不敢轻易靠近。”
    沈如磐听到如此高的评价,脸上若有所思:“萧教授,我应该早点认识你。”
    萧与时没听明白。
    “早点认识你,早点学习说话之道。”
    萧与时被她打趣,侧目淡定看她一眼:“现在认识也不晚。柏林大学允许旁听,你可以来上我的公共课,即使听不懂专业内容,也可以精进德语。”
    沈如磐:“……”
    高智商的物理学家真是厉害,分分钟反将一军。
    然而她也不是头一次被他噎着,回答说:“我除了德语不好,英语也差劲,数理化知识更是一团糟。萧教授,您如果有空,能不被给我补补?就当帮忙挽救一下公众对运动员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印象。”
    她一口一个“教授”和“您”,语罢轻咬嘴唇,表情说不出的窘迫,萧与时怔了怔:“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不擅长哄女生开心,努力把话圆回来:“你好学,我当然愿意帮忙,但是你我私下交流时不必那么拘谨,请免去‘教授’二字。”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随意。”
    “不太好吧,萧与时?hsiao?听起来都太普通。”沈如磐边说边打量他,“你的身份如此特殊,我还是毕恭毕敬叫你一声老板。”
    萧与时不懂“老板”一词从何而来,转念想起她刚做完手术迫不及待想回国,费恩医生为了制止她,拿他当挡箭牌时说的话。
    他明白了,她是故意的。
    故意揶揄他这个总是想要删去她的手术资格、并且屡屡“欺负她读书少,觉得她脑子不好使”的学究。
    萧与时安静片刻,侧了侧头,笑了。
    他脸上很少有多余的表情,现在扬唇一笑,五官轮廓从内到外透出令人赏心悦目的美好,就像杏花春雨、润物无声,完全没有初次照面时遥远疏离的样子。
    他开口,温声低语:“承蒙抬举,女王。”
    女王,花滑女王,是外界对女子花样滑冰选手的最高称谓。在这里,二个字的缩略语被他用醇醇的、磁磁的声线吐出,竟有了种微妙的意趣,像是说笑,又像是其它。
    沈如磐显然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回答,顿时词穷。
    她瞅他,半晌转脸看向窗外,那浓密的眼睫簌簌颤动,就像蝴蝶轻轻张开翅膀。
    眼前的男人聪明绝顶,把反话说得如此动听,让人讨厌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陆楠:我……当年……好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