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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在柏林大学,优质教授通常很忙碌,能上课几乎就不错,很难再有时间和学生接触。萧与时不同,尽量挤出些许“咨询时间”。假如学生遇到问题需要指导,都可以预约见他。
    萧与时把讲义放在桌上,刚想倒杯水,沈如磐随即递上随身携带的保温杯:“喝这个,润润嗓子。”
    她知道他劳累过度时嗓子会不舒服,于是出发前特意泡了壶柠檬蜂蜜枸杞茶。茶有润肺明目、缓解疲劳的效果,就是不知道合不合他的口味……
    萧与时揭开杯盖,缕缕清香随之扑入鼻端。试着饮一口,茶水青涩微苦却能勾起回甘,那清淡清润的滋味,从唇舌一路沁入心底。
    萧与时抬眸隔着薄薄的水气看她,嗓音虽比平时低哑,却带着柔和的质感:“我听费恩医生说,你这段时间腰疼得厉害。”
    “之前是,现在好多了。”
    “食欲如何?”
    “凑合。一日三餐能吃多少是多少。”
    两人面对面坐着一问一答,不紧不慢谈话。办公室门外是长长的走廊,不时有人出入,或是鞋跟叩着地砖发出清清脆脆的足音,或是谈笑声渐行渐近。在这稍显凌乱的氛围里,他眉目温和凝视着她,听她闲谈,好像不再是疏远的大教授,而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沈如磐想起此行的目的,清清嗓子:“我今天找你,是为了住院费的事。”
    她把之前对费恩讲过的话重复一遍,正要表达拒绝之意,萧与时拦住她:“每个志愿者都享受基金会的费用减免,你不是特例。”
    “可是——”
    “我们是朋友,就算有一些额外的关照,也算正常来往,你无需介怀。”
    话说到这份上,沈如磐词穷。
    萧与时上了很久的课,现在不用面对学生,抬手扯松领带,轻轻吐息。
    他缓了缓,重新看沈如磐:“你还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沈如磐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的打扮,赶紧把帽子和鼻梁上的墨镜摘下。
    没有墨镜和帽子的遮挡,素颜直接暴露在他面前,她总觉得不好意思,用手揉了揉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气色红润而不是苍白吓人。
    “刘海乱了。”他提醒。
    她凭感觉拨了拨,好像仍旧是歪的。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时,他抬手伸过来,微凉的指尖抚上她的额头。她一愣,他薄唇张开,再自然不过地吐出两个字:“我来。”
    他上了许久的课,嗓音低沉沙哑,但不是费恩那种嘶哑,而是富有磁性,好似重力的吸引,让人感觉稳重。
    沈如磐听话维持不动,视线却情不自禁往上瞅,间接对上他的脸。
    他没有看她,认真为她整理头发。
    神情专注的男人,本就容易流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魅力,更何况他的五官轮廓英俊迫人,以至于他不经意地关照她,哪怕是个小小的举止,也会显得格外体贴。
    沈如磐迟疑一瞬,视线稍稍往下挪移。
    他的衣领完全敞开,露出好看的喉。据说喉结在西方世界又叫“亚当的苹果”,是**和禁制的象征,也是成熟男人最不经意显露魅力的地方。
    印象中他始终是个沉稳持重的人,不曾在人前松懈,恰是现在随意无拘束的样子,显得他在她面前格外放松。
    好奇怪……记不得究竟是从何时开始,他面对她时脸上没有了清淡疏离的神色,哪怕言语不多,也不会让人感到不自在。
    沈如磐想得出神,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推开,硬朗的德语传进来:“karl,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那人的声音,消失于目睹萧与时的手搭在她的额发。
    萧与时的神色向来没有什么波动,他从容地将手从沈如磐的刘海松开,正视来者:“穆勒教授。”
    穆勒教授是天体物理研究所所长,和萧与时颇为熟悉。他打量沈如磐,目光不由自主扫过她的腿和身下的轮椅:“这位是?”
    “我朋友。”萧与时不急不缓反问,“您找我有事?”
    穆勒从沈如磐身上收回视线:“欧洲物理学会在征集今年的金质奖章候选人,我把你的名字报了上去。评委们对你很满意,希望你在接下来的奖项评议过程中,更深入地讲一讲暗物质粒子的光衰减行为。”
    两人具体聊了一会,沈如磐安静地听。等到穆勒教授离开,她用无比钦佩的语气对萧与时说:“恭喜!,金质奖章听起来非你莫属,我是不是该为你庆祝一下?”
    萧与时对能否得奖并不在意,再说结果揭晓前他倾向低调处理,可听到沈如磐的后半句,他停顿一下,顺着她的话反问:“怎么庆祝?”
    “请你吃大餐?”
    沈如磐一是真心祝贺,二是感谢萧与时免除了她的住院费。再说她也曾经许诺过请他吃饭,怎么也该兑现了。
    “用餐必须外出,你的身体吃得消?”
    “吃得消,都静养了一个多月了。”
    他默然不作声,并没有给个确切说法。沈如磐随即说:“要不暂定周末?我找间不错的餐厅,到时候请你务必赏脸。”
    “不必大费周章,今天就可以。”
    “啊?”
    萧与时轻描淡写道:“现在时间尚早,我们一起吃晚餐,顺便还可以聊聊你往后的康复计划。”
    语罢他反问:“你不方便?”
    请客的话说出去了,怎么都要配合对方。沈如磐连忙点头:“方便方便。你想去哪里吃?”
    “随意。”
    他的语气极淡,就像一时心血来潮;可他说做就做的行事风格,能让人油然而生一种错觉,他好像很在意今日的饭局。
    沈如磐茫然困惑之际,他先起身,再自然不过地拿起帽子递给她。
    “走吧,沈小姐。”
    第19章 第一次约会(中)
    虽说随意, 但沈如磐还是想就一就萧与时的口味爱好。萧与时也不过分推辞, 便让司机载他们去了一间风评不错的西餐厅。
    餐厅的主厨曾是米其林三星的大厨,而餐厅位于原东西柏林的交接区,属于柏林墙的一部分, 几经装修仍然保留了怀旧主义情结。整个用餐区没用灯光照明, 全是烛火,烛火摇曳光影闪动,气氛娴静又浪漫, 来这里用餐的情侣不在少数。
    沈如磐翻读菜单, 那复杂又陌生的德文词组都是不常使用的东德地区用语, 委实让人困惑。
    萧与时接过菜单放在他和她之间,从前菜开始逐个解释:“wurzfleisch是鸡胸肉搭配蘑菇黄油,炖成金黄的浓汁,口感温和细腻。zitrusfruchte gelee的表层是柑橘冻,内里却是上等的鹅肝……”
    他的嗓音低淡悦耳, 将陌生又拗口的名词描述得生动鲜明。沈如磐仅仅是倾听, 就足以想象舌尖上的饕餮美食。
    点菜上菜需要一定时间,为了避免无话可聊,她先找话题:“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
    “穆勒教授曾经在这里组织聚餐,邀请过不少学者教授。”
    原来他也愿意参加团体活动。沈如磐惊讶:“你给我的感觉, 可能更倾向于把时间用在有意义的地方,例如学术研究以及自我独处, 而不是交际应酬。”
    萧与时道:“我确实因为时间有限拒绝了很多人情往来, 但有些重要人士的邀约, 即使再忙我也会尽量兼顾。”
    沈如磐长长地噢了声,俏皮一笑:“比方说我的邀约。”
    小小的玩笑活跃了气氛。萧与时扬了扬唇角:“嗯。”
    “那你们聚在一起聊什么,不会还是讨论学问吧?”
    还真是围绕学问。诸如博士的资质、科研项目的进展。萧与时思索下:“也会聊些别的话题,如柏林大学的教授聘任制度。”
    “能具体讲讲吗?”
    确切说,德国高校的教授增补制度十分严苛。每所大学、每个系的教授总席位是固定的,老教授或退休,或离岗,必须空出一个职位,后来的青年科学家才能得到晋升。这也导致德国教授首次任职的平均年龄要高于美国和其他欧洲国家。
    沈如磐听完解释,想起柏林大学图书馆里悬挂的教授群像,唯独萧与时一人格外年轻俊朗,她对他的敬佩之情又立即增添几分。
    她说:“在我印象里,科学人才要念很多书,做很多研究工作,并且不问世事甘于寂寞,才能在有生之年做出一点成就。”
    她不由得为萧与时感到辛苦:“你和你的同事,也为此牺牲了不少个人乐趣吧?”
    “还好,我们闲暇之余也会谈一谈有趣的人或事。”
    “例如?”
    萧与时侧了侧头,吐出个字:“你。”
    沈如磐一愣。
    他凝眸直视她,神色泰然:“你不记得了,我有位朋友很欣赏你,而他刚好是我在天体物理研究所的同伴。”
    沈如磐恍然想起她和萧与时留宿在汽车旅馆的那一夜,就曾听他提到过这件事。她当时挺讶异,可惜没机会细问。
    既然往事重提,她问:“你的这位朋友,是不是叫科尔?”
    萧与时十分意外。
    沈如磐冲他一笑:“费恩医生偶然说起过,他的儿子和你共事多年友情深厚,所以你刚才一解释我便猜到是谁。”
    她按捺不住好奇,又问:“你当时一眼认出我的真实身份,是不是感觉很微妙?朋友喜欢的选手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落魄不说,还脾气差,是不是和电视画面呈现的样子反差太大?”
    回忆一下子被勾起,萧与时抬起头打量她,从眼睛到鼻子再到嘴唇,就像初次遇到她那样,清明的目光蕴含着一些若有所思,片刻后正经地回答:“是。”
    沈如磐没有料到他如此打击人,脸上差点挂不住。
    他却不急不缓往下说:“不过科尔常常提起你,我对你亦有几分熟悉和欣赏。以至后来见面时我有种感觉,仿佛我们素未谋面却相识许久。”
    骤然反转的一席话,沈如磐惊讶。
    “这种感觉不局限于第一次,再后来也是如此。就像现在我隔了些时日才见到你,可只要看见你,总会觉得你是能谈心的知己。”
    他的嗓音低醇,带着温润含蓄的笑意。恰巧烛火摇曳,光影微动,他那张赏心悦目的脸庞晕染上影影绰绰的朦胧感,就像水月镜花,连同他的倾诉都有了种美好得近乎不真实的感觉。
    沈如磐忍不住多瞅了他几眼,又觉自己盯着他看的样子比较失礼,微微垂下眼帘,腼腆地笑了笑。
    不知为什么,胸口涌上一些情绪,似乎是好奇,想要更详细地问问他为什么,然而又出于礼貌和克制,选择淡化处理。
    萧与时自然不知道她的内心,聊了个别的话题:“迄今为止你拿过多少金牌?”
    沈如磐参加了太多太多的比赛。国内国外、青年赛成人赛,林林总总加起来,她给了个模糊的答案:“大概28枚。”
    “这么多?”
    “不多不多,有很多是毫无悬念的小比赛。”她谦虚地恭维他,“还是你们专业人士的奖章含金量更高。我长这么大,都不知道物理学家的金质奖章长什么样。”
    “这个问题简单。我将奖章转赠给你,你就知道答案了。”
    她吃惊:“那怎么行?”
    “可行。日后你复出比赛,如果再登最高领奖台,不妨将金牌回赠我,也让我看看长什么样。”
    他语中带笑,一席话像约定又像祝愿,会让听者如沐春风。她大方点头:“好啊。往后谁得奖,谁把奖牌拿出来给对方瞅瞅。”
    “嗯。”
    “不过我有个疑问。究竟是运动员的金牌含金量成分高,还是科学家的奖章含金量成分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