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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

      沈如磐惊讶得差点握不住手机摔到地上。
    不久前费恩正在复核ct检查结果,确认自己没有误判。恰巧萧与时致电问候,他第一时间告知沈如磐的恢复情况,萧与时便说可以将这个好消息通知给沈如磐。
    于是费恩一方面保持和萧与时的座机通话,另方面通过手机和沈如磐取得联系。现在费恩把两条电话线都设成免提,相当于三人交流。
    形势转折让沈如磐措手不及,她尚未整理好懵然的情绪,熟悉的、低淡的声线便在耳畔响起:“那个研讨会邀请过我,但被我拒绝。”
    这……沈如磐不知如何接话,萧与时又道:“你在哪里?背景嘈杂。”
    “我在涅瓦大街这边的火车站。”她脱口而出大实话,语罢又觉得不妥,“我出来逛逛,看看风景。”
    “三更半夜在火车站看风景?”
    波澜不惊的质疑,带着不言而喻的默契。沈如磐忽然觉得萧与时可能也关注了黄金联赛,并且猜到她心情不佳。
    沈如磐迅速组织语言回答:“火车站广场有一座很著名的列宁雕像,我在拍照。”
    电话那端一时再无言语。
    她清清嗓子想转开话题,偏巧他平静无异地开口:“祝你玩得愉快——费恩医生,我有些事要处理,你们慢聊。”
    就这么突然,萧与时结束了电话。费恩也聊不了几句就挂断,只留沈如磐一人。
    幸好三方互相看不见,否则沈如磐脸上的尴尬无所遁形。她又不是笨蛋,怎么会不明白萧与时早早下线的原因?
    他在柏林盼着她回来,她不但不和对方联系,反而还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回避他的关怀,摆明有意无意都在拉开和他的距离。假如双方位置互换,她也会觉得自己本将真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萧与时肯定又不高兴了。
    今晚好不容易搭上话,她想问候他几句,而不是像现在误会又添一层。沈如磐点开手机通讯录里萧与时的电话号码,稍许迟疑便拨出去。
    电话只响两声就通了,她放低姿态先开口:“刚刚费恩医生在,我不便明讲。我不是在看风景,而是在散心。”
    那端安静片刻,低淡的声音再度响起,不显山露水,没有任何波澜:“就算中国队今晚表现出色,你也无须看低自己。你很快就要出院,回国后重新恢复训练也能取得好成绩。”
    果不其然萧与时关注了黄金联赛,并且猜到她的感受。
    隔着千山万水,沈如磐心中难言的情绪又不受控制地涌上来。她本想简单地嗯一声把不堪的话题带过去,然而电话那端是唯一关心自己的人,她不再像之前避重就轻:“不是的,我没有搭档了,我也很难再找到搭档。”
    他是聪明睿智的人,她不需要说太多,他什么都懂。
    然而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未再开口。电话里的氛围安静极了,他究竟是在沉思还是放下电话分心处理工作的事,她无从知晓。
    沈如磐蓦然有点后悔给萧与时打这通电话。她为什么要把烦恼说出来?显得自己像在发牢骚,博得他的同情。
    沈如磐仓促开口:“对不起,我不该和你说这些。真是不好意思,我……”
    “你以前也没有搭档。”萧与时终于开腔。
    “什么?”
    “你以前没有搭档,以后也未必需要搭档。”
    他的声线冷静果决,隐隐提示着什么。沈如磐怔了怔,突然领悟话中深意。
    她惊讶:“你的意思是,我可以从双人滑转到单人滑?”她打住,艰难地摇头,“我已经25岁了,年纪太大,做不到,肯定做不到。”
    “如果你想做,自然做得到。就怕你尚未开始,先被别的人绊倒。”
    从容沉稳的一句话,反驳了所有的忐忑摇摆,给人莫大的信念支撑。
    这个建议有可行性吗?沈如磐问自己,下意识地握着手机抬头看向前方。
    火车站人流来往,站外的大屏幕仍然在重放比赛。闪亮的滑冰场,锋利的冰刃从冰上划过挫起的冰花,还有男女选手向最高难度发起挑战的技术动作,都是她有生之年追逐的方向。
    当初她迫切渴望回到赛场,哪怕无人陪伴,哪怕万人阻挡,她铁了心也要如此。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选择一个人毫无包袱地前进?反正她曾经就是女子单人滑选手,身体素质并不差。
    沈如磐此刻的感受犹如醍醐灌顶,她对电话那头道:“萧与时,谢谢你,我会慎重考虑你的建议。”
    只表达感激是远远不够的,然而心里千丝万缕的思念又不能明说,她只能厚着脸皮多说几句:“还有,谢谢你和费恩医生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我何等荣幸能够遇见你们,等我回到中国,我……”
    她想说,她会向身边队友好好介绍医院,为有困扰的腰椎病患者延续福音。话未说完,电话那端萧与时波澜不惊地反问:“现在就说道别,是不打算再见我?”
    一语中的,她霎时哑声。
    其实,也没有必要再虚伪回避,是时候说出真心话了。沈如磐把手机从左手换到右手,低下头轻声说:“萧与时,那天你问我的问题,我可以告诉你答案。”
    “我心里有你,我甚至弄不清楚具体从那一天开始,我居然毫无自制地喜欢上你。”因为看不见他本人,她可以毫无保留地说出真心话,不过她终究是女生,对着一位成熟的男性告白,她的脸腾地红了。
    她咬咬唇,继续往下说:“能够被你同时喜欢,我觉得是老天对我关掉所有门之后打开的一道窗。那天晚上那个吻……我是愿意的……可是对不起,我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发展感情,我也没有能力维持一段稳定的关系。”
    电话那端的男人依然冷静:“为什么?”
    “你是完美的,值得被专心对待。相反我很不专心,我不是惦记着自己的身体状况就是耿耿于怀职业前景,难免忽略你,不能给你对等的幸福。你就当我们没有相遇,或者相遇了也只是泛泛之交。你一定会遇见非常完美的女性,她会给予你我不能给的……”
    话未说完,耳边忽然响起一句话。这句话既是从电话扩音器远远传来,却又真实得近在咫尺。
    “沈如磐,你抬头看看对面。”
    声音清晰,平静,带着熟悉的抑扬顿挫。沈如磐怔了怔,循声望去。
    金色的月光洒落在广场对面的开合大桥,桥上有一位身姿颀长的男人。他遥远无声凝视着她,俊朗的面容就像一场缥缈的梦,但又真实地跨越柏林、圣彼得堡两座城市遥远的空间距离,忽如其来出现她的面前。
    沈如磐望着桥上的萧与时,只觉得心脏重重地跳了下,接着很多情绪不受控制地通过血液流动泛滥开。
    她不可思议地开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与时安静一秒,回答:“其实刚才你问我为什么不来参加研讨会,我只答了前半句,后半句是‘穆勒教授希望我出席,我考虑几日,终究还是来了。”
    还有一个事实萧与时也没说。方才通话时,他刚好结束晚间会议,乘出租车穿过涅瓦大街火车站。虽然稍后他在电话里仓促收线,但他终究不放心她,吩咐司机调头折回来。
    他只想确认她会不会偷偷躲在某个地方黯然神伤,却没有预料到她会主动给他电话。
    “你来多久了?”沈如磐又问。
    “一周。”
    “研讨会还没有结束?”
    “三天前便基本结束,但我拓展了一些课题,又继续留下来。”
    不必再追问。他为何会来,又为何来而不走,只为这座城市是距离她最近的地方。
    沈如磐的心里充斥着难言的滋味,不好受地说:“你何必这样,我……”
    “你不要觉得困扰。我这么做只是希望万一你想起我,想回到柏林,我能第一时间接到你。”
    他的声音从容自持,娓娓劝说:“如磐,我没有你说得那么完美。我是个喜欢独处的人,遇到你之前,感情的事从未认真考虑。我常常因为沉浸在学问研究中,没有足够的时间陪伴家人——就像我和你,我们在一年多的时间里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如果你因此感受不到我对你的感情,我也能理解。”
    “那天晚上你告诉我,你不需要陪伴,想走的路可以自己一个人走。那么,我能不能成为你身后的男人?当你疲惫困顿的时候回头看,第一眼看到的人,是我就好。我遇见你,喜欢上你,我知道如何妥善地维持我们的感情关系,而不是让彼此被束缚牵制。”
    萧与时平静地将一番言语说出来,字句质朴平淡,但字里行间蕴含的深情却激得沈如磐眼眶一热。
    “人生短暂,在此有限的旅途里,爱一个人,攀一座山,追一个梦,是可以并行。如果你赞同我,让我走过去找你,好吗?”
    情话动人,沈如磐听到这里再难负荷胸口饱涨的情绪,快步向他奔去。
    他们之间隔着广场,也隔着运河和桥。几百米的距离变得那么漫长,她跑得着急,呼吸一下子就喘了,但还是坚持朝着他的方向奔去。
    他反应过来折身下桥,但很快发现自己去不了她所在的地方。因为这座桥是开合大桥,夜深了,开合大桥中间的桥面打开,方便货船通过,无形中变成了一座“断”桥。
    她不知所措起来,幸而他反应及时,指下反方向的环形公路:“走那边!”
    距离愈发迂回,但相对位置迅速缩短,两人都迫切地奔着对方而去。
    面对面的那一刻,她紧紧抱住他,脸贴在他的胸口,语气是罕见的苦涩:“萧与时,我不想步父母的后尘,因为一时的迷恋而变成一世的怨侣。”
    “不会的。”
    “你在德国教书做学问,我在中国闭关训练。我们见不到面,聊不了共同话题,不能及时分享彼此的喜怒哀乐,也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
    “但是太辛苦,我甚至好几年都没有办法和你结婚生儿育女——不以婚姻为目的感情关系是不道德的,真的没有关系?”
    这样的疑问,其实是一个女生面对爱情时的患得患失。他何其细致,骤然意识到她的内心隐藏着从未对他说出口的深爱。
    欣慰的滋味一下子涌上胸口,是那么的出人意外,充满脉脉柔情,于是他情不自禁低下头,吻了吻怀中人的面颊,低沉的嗓音夹杂着从未有过的宠爱:“没有关系,通通没有关系。”
    她终于问不出别的问题。
    深埋在他怀里好一会儿,她不好意思地嗫嚅嘴唇:“萧与时——”
    “什么?”
    “带我走吧,我要跟你回柏林。”
    第43章 物理学家的情话
    “带我走吧, 我要跟你回柏林。”
    听到她的话, 萧与时扬起唇笑了, 抬手摸了摸她酡红的脸颊:“天亮就走。”
    他握住她的手腕, 往下移亲密地扣住她的五指。她也安静地由他牵着手往前走。
    午夜悄然来临, 运河在月光的照映下波光潋滟。巴洛克式的街道纵横交错,远处华灯点点影影绰绰。所有景象是如此美好, 沈如磐觉得从胸腔里长长舒出一口气,周身弥漫了一种久违的宁静轻松。
    “你瘦了。”萧与时开口说道。刚在将沈如磐揽在怀里的时他便觉得她轻了点,现在一路走来握着她的手不曾放开,他确认她真的瘦了。
    萧与时不禁问:“陆楠没有照顾你?”
    “他?他住在运动员村, 连出来见我的时间都没有。”
    “那他为什么带你来圣彼得堡?”
    “看比赛啊。”沈如磐当然知道萧与时在想什么,转头瞅他,“不然干嘛?我和陆楠谈恋爱?”
    萧与时是什么人, 四平八稳地回答:“我没那么想。”
    喏。口头越不以为意, 心中越这么想。
    沈如磐可不敢忘记上次在费恩医生那里发生的一幕。她主动道歉:“我不是故意惹你不高兴。那天你突然开口提醒我记得看表演赛,陆楠便猜到我们的关系,还问我要不要去。我心里乱糟糟一夜未眠,第二天既是散心也是陪陆楠逛一逛柏林, 就和他出去了, 一不小心看了场动物喜剧电影。”
    萧与时侧目看看她,接腔:“然后?”
    “没有然后。”沈如磐尴尬地说, “那天在费恩医生办公室, 目睹你转身离开, 我非常难过。后来娜塔莎告诉我, 你放手不管教练团队,我便知道你再也不想见到我。我无地自容,觉得在柏林待不下去,只能来圣彼得堡排遣烦闷的情绪。”
    她解释完前因后果,收住步子拉着他面朝她,主动握住他另一只手,变成和他十指交扣。
    她看着他的眼睛说:“萧与时,我的心里只有你。陆楠也好其他人也罢,我从来没有和他们做过过分的事。现在牵着你的手跟你走,往后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撒开。你也是,不要轻易放开我,好不好?”